薑越正要下手掐住他脖子,聽聞他出聲,整個人都頓在原地,雙眸難以置信地一顫:


    “裴鈞?”


    裴鈞連忙扒下粘在臉上的大胡子,拾袖擦了把糊在額頭的泥巴:“是我,薑越,是我!”


    薑越見果真是他,手中寶劍落地,渾身猛地一震:“裴鈞,你沒死?”


    裴鈞一把將他摟入懷中,無比激動地死死抱住:“我沒事,我沒事……我這不好好的麽?”說著又將他推離一些,珍重地端詳,抖著嗓子問:“你呢?你怎樣?可受傷沒有?”


    “我……”薑越一瞬凝噎,拚命忍住眼底的酸澀,定定望向裴鈞道,“我在寧城被蔡渢的人馬伏擊,李偲叛逃、帶走糧草,全軍大亂,幾乎覆滅……我帶著一百多人撤離出來,曾往北找你……卻隻在江邊找到撞毀的破船,便以為你已在江中遇險——”


    “我沒有,你看……我沒事。”裴鈞強忍淚意,捉起他手指放在自己臉頰上,捧著薑越的臉龐道,“我也一直……一直都在找你,今日終於找到了……”


    他頓時命令周遭所有護衛道:“停手!都停手!大家都是自己人!別打了!”


    薑越一聽他這句,方想起身旁還有人,連忙放開裴鈞,抬起手抹臉。


    周遭的護衛聽令,遲疑地停了手。黑衣人等還怕裴鈞使詐,不免狐疑地回頭看向自家主子,卻見薑越已放下武器、坐在地上,對眾人做出了停戰的手勢:


    “諸位,別打了。這位便是裴鈞裴大人,咱們找到他了。”


    眾黑衣人頓時了然,皆抱拳向裴鈞一拜。


    裴鈞向他們點過頭,扶著薑越一同站起身,給薑越拍了拍身上的泥渣道:“既然你們已占得此處,我們也不必再忙活。這一路上發生的事情太多,你隨我走吧,我路上再一一告訴你。”


    “去哪兒?”薑越問。


    裴鈞道:“還記得你買下的茶山麽?趙先生已安置好我們從京中帶出的人馬,眼下雖欠缺物資,可好歹是個周全的棲身之處。”


    說著他從地上撿起了薑越的劍,反手回入薑越腰間的劍鞘,終於展露出了數月以來的第一縷笑,拉起薑越的手道:“走吧,我早替你備好住處了。”


    -


    京城,禁宮之中,深夜已至。


    薑湛與薑煊一高一矮兩個人影,一前一後悄悄來到禦花園,蹲在牆角,見前方侍衛巡邏開去,才又匍匐到一處院落外的遊廊裏。


    “就是這兒。”薑湛用最小的聲音說道,“咱們等了數月,在宮裏演練了上百回,好容易等到蔡渢掉以輕心。這大約是我們逃出去的唯一機會,你隻許成功,不許失敗!”


    薑煊額上滲出緊張的細汗,看了看薑湛臉上的各處淤青,乖巧地點點頭:“煊兒聽皇叔的。”


    “乖,真乖。”薑湛鬆開他的手在顫抖,敷衍地摸了摸他後腦,又囑咐道,“記住,一旦我引開侍衛,你便從後門進去,走到院中右手第三棵樹下,挖出個小包裹,拿到了就趕緊出來,清楚沒?”


    薑煊怯怯點頭:“清楚了。可是皇叔,為什麽不讓胡公公來?我……我還是怕。”


    薑湛不耐煩地摸摸他臉,轉過頭去觀察四周:“胡黎此人是牆頭之草,危難關頭絕不可信。若不是因為他,我不可能那般輕易便被裴鈞挾持,如今更不會……”


    他沒有再說下去,薑煊也聽不懂他在說什麽,此時還要再問,薑湛卻嫌他囉嗦,催他趕緊準備好。


    過了一會兒,又一隊護衛從不遠處走來。薑湛深吸一口氣,平複了心緒,回頭與薑煊對視一眼,便起身走出陰暗。


    側旁的院落中傳來蔡渢與女人徹夜玩樂的聲音。薑湛聽見那當初成為她皇妃的哈靈族王女正在裏麵巧笑倩兮、阿諛奉承,內心隻覺一片冰冷,此時回眼見廊中薑煊已消失在暗影裏,他暗自冷靜,捏緊了雙拳,又鼓起勇氣向正門走去。


    “皇上有令,任何人不準入內!”門口的侍衛攔住他。


    薑湛瞥他一眼,倨傲道:“這是朕的皇宮,朕想去哪兒便去哪兒,輪不著你這雜碎多事!”


    侍衛被他侮辱,正欲發作,卻聽院落中的管弦聲一停,蔡渢醉酒後粗啞的聲音透過殿門傳出:


    “外麵何人喧鬧啊?”


    一旁女子的聲音嫵媚陪襯道:“定是個不解風情的臭家夥,打擾臣妾與皇上快活……”


    院外的薑湛聽聲冷笑,忽而大叫起來:“有刺客!有刺客!來人啊,給朕捉刺客!”


    蔡渢新近登基,深知天下不穩,便唯恐有人對自己不利,此時聽薑湛說出“刺客”,眉心頓擰,立即披衣奔至殿外,厲聲喝止薑湛道:“住口!天子腳下,何來刺客!”


    薑湛停了叫喊,盯著他,冷笑一聲:“你不就是刺客嗎?”


    蔡渢這才反應過來,氣得當即兩步上前,“啪”地一掌甩在薑湛臉上,掐著他脖子把他提起來,帶著酒氣怒吼道:“你這臭小子,還當自己是皇帝呢?你不過是我那庶弟胯下的狗!他賤,你比他更賤!有這功夫出來丟人,你還不如學兩聲狗叫、搖搖尾巴,若是討得我歡心,說不準我還能饒你一命——”


    “我呸!”薑湛狠狠朝他臉上啐了一口,在他的魔爪中艱難呼吸道,“朕就算死,也絕不向你這賤民乞憐!”


    “你敢說我是賤民?”蔡渢眉目一沉,“你信不信我殺了你!”


    薑湛咬著牙道:“萬民起義、京人逃散,你這金椅子已經坐不穩了,若是殺了我,四境之內握有兵權的薑姓皇室便更不可能降服於你!你倒是猜猜,泰王有多少人馬,福王和寧王呢?薑越在外未知死活,裴鈞亦從皇城司手中脫逃……你以為他們在等什麽?不過是等你引火自焚罷了!”


    “放肆!”蔡渢被說中痛處,一把將他摔在地上,指著他鼻尖道,“薑湛,你該慶幸!若不是蔡嵐寵著你,若不是還顧慮那幾個姓薑的,我早把你刮了皮喂狗!眼下留著你,是我騰不開手,可若你勸說不了皇親和京外援軍投降,還要在宮中與我作對,那就別怪我不客氣!”


    說罷,他抬手喚人道:“來人,把這瘋狗給我趕趕出去!”


    “是!”周遭侍衛高聲應答了,瞬時一擁而上,把薑湛拖出了禦花園去。


    薑湛被人扔在禦花園外的石磚地上,摔得渾身都疼,卻無法放心離去。


    他縮在角落等了又等,不時回望園中,等過了約兩炷香時候,終於看見薑煊邁著小短腿,貓著腰向他跑來。


    薑湛心中一喜,頓覺方才的打沒白挨,一時激動得要站起來同薑煊招手。


    那方跑來的薑煊也看見了他,剛揚起笑臉,想要衝他搖搖手裏挖出的包裹,卻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自己麵前,擋住了去路。


    薑煊臉上的笑意頓時僵住,愣愣抬頭一看,隻見眼前是一個落單巡邏的侍衛,此時正歪著頭,目光狐疑地看向他懷裏的包裹。


    ——被發現了!


    園外的薑湛見之大驚,背脊都止不住顫抖起來。


    他知道,如果此時他和薑煊被侍衛發現,那他們都得死,而現在,那侍衛隻看見了薑煊,沒見著他,那麽如果他能逃走,就還能活命!


    事不宜遲,薑湛扶著牆站起來,眼見園中的薑煊已被那高大侍衛提拎了起來,不禁忍痛閉眼,調轉了頭,撒腿便向崇寧殿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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