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避嫌,何安並不曾進去。


    他站在廊下看落花。


    身上那個憋了二十多年的大秘密,就這麽輕輕鬆鬆的告訴了殿下。


    如今什麽藏著掖著的都沒了,隻覺得周身舒暢。


    至於殿下知道了,是要怎麽辦,未來要怎麽做,他也不用去想,反正殿下自有決斷。


    *


    趙馳在裏麵呆的時間不算長,一會兒就出來了。


    “走吧。”趙馳道。


    “殿下?”


    “沒事。廠公莫擔心。”趙馳笑了笑,安撫道。


    何安送他到了大門口,問:“殿下這就回去了?”


    “嗯……時開的話我得想想。”趙馳說。


    “殿下既然已經問完了話,奴婢鬥膽請示下戚誌澤和時開這二人殿下想怎麽處置?”何安道,“之前一直沒動彈他們,是留了活口等您回京問話。如今這……”


    “二十年前是他們兩人傷了江家人。八年前也是他們構陷蘭家。”趙馳眉毛都沒動一下,“死罪難逃,不殃及家人。”


    何安應了聲是。


    有仆役牽了馬出來,何安作揖行禮:“殿下慢走。”


    趙馳引馬走了兩圈,本來想跟何安說什麽貼己話,然而實在是沒有心情,多看了他幾眼,轉身就離了高府。


    等趙馳走後,高彬和喜平才現身問:“廠公,殿下的意思是?”


    “時開不用回去了。”何安從大門上收回視線,道,“就地辦了。回頭問起來就隨便找個在通緝的亡命之徒,說是時開大人因公殉職,捉拿要犯的時候被刺殺。戚誌澤那邊,不是有個廚子是咱們的暗線嗎?放點藥,毒死了算數。仵作去查也說是暴斃而亡。”


    “……這麽快?”高彬有些發愣,“殿下不留著他們未來對峙公堂?”


    “公堂?”何安覺得有點好笑,“天底下哪裏有什麽公理,又怎麽會有公堂?這事兒是明擺的一個局,殿下這些年怎麽會琢磨不明白究竟是何人做了這事兒。他不過是想問個清楚,心裏有底而已。”


    “當年都說是萬貴妃嫉妒蘭貴妃受寵,指使戚誌澤夥同時開做了這事兒。最終也確實是蘭家隕落,萬柱國與萬貴妃收益最大。他們是跑不了幹係的。可若是隻有萬貴妃一人,這供詞物證怎能如此滴水不漏?想想就心驚呐。”


    太陽到了西邊,從低壓壓的烏雲縫隙裏露出些許的微光。


    雨停了,風一吹院子裏有些冷。


    喜平已拿了披風過來給何安,廠公披上後對高彬道:“接著京城還得亂,明兒去西廠咱們好好合計下,把下麵的人都妥妥當當的安置了。”


    高彬行禮道:“屬下明白。”


    *


    趙馳回了府上,白邱已是得了消息。


    “情況怎麽樣?”


    趙馳坐下,沉默了好一會兒,笑了一聲:“也沒什麽驚喜的東西。”


    他平日裏都笑眯眯,嫌少露出這種神情,白邱知道他話沒說完也不打岔,隻等他繼續講。


    “這八年來,這事兒其實也想得清清楚楚。我不過是想求個踏實。”趙馳道,“我今天去問時開,你知道他說了什麽?”


    “說了什麽?”


    趙馳道:“他說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


    “嗯,他不知道。”趙馳重複了一次,“他不知道是誰指使他去的,隻知道必須要這麽做。”


    “殿下有了答案嗎?”


    “蘭貴妃一事,開始不過是她與萬貴妃生了間隙,後又傳出她有了身孕,並不止我這一個幹兒子。這時候,蘭貴妃惹的人便不止萬貴妃一人,還有皇後。蘭家傾覆,是萬貴妃起的頭,然而皇後並非沒有參與,甚至還曾讓內閣推波助瀾。”趙馳道,“可真的是他們就能翻雲覆雨了嗎?蘭家那會兒權傾朝野,手握兵權,皇上是什麽個態度?若不是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此縱容,一個軍功顯赫的權貴又怎麽會落到這個地步。前朝後宮都是牽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原本我的仇人是萬貴妃,後來分析利弊想明白了,還有萬柱國、皇後、東宮……甚至老七……最後塵埃落定,回頭來瞧。連皇上都是我的仇人。”趙馳慘淡一笑,“小師叔,你說除了翻了這天取而代之,我還有什麽辦法嗎?”


    屋子裏頓時一片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白邱問他:“殿下想好了。”


    “之前送給皇後那副消暑湯,皇上應該是吃了有一個月的。如今也就差味藥引而已。”趙馳道,“準備好信鴿送消息出去,讓師父擇日進京麵聖吧。”


    *


    何安從後麵巷子出來,由轎夫抬轎,喜平跟著轎子隨侍。


    幾個人走了一陣子,何安道:“這裏離勾欄胡同是不是不遠?”


    喜平說:“拐過去就是。”


    “……”何安無端想起了盈香,算下來也有一個月沒去過照夕院,沉默了一下道,“繞去照夕院一趟。”


    “是。”


    幾個人改道繞道照夕院門口,何安撩開簾子從轎子裏去看,這會兒還沒到照夕院晚市,門庭冷清,一眼能看到照夕院的海棠花影壁。


    “師父,是想見盈香嗎?要不我進去通報一聲。”


    何安放下了簾子:“不用了,走吧。”


    喜平不是喜樂,也不多問,又讓轎夫啟程,這次是真的往回走。勾欄院周邊本來不偏僻,乃是繁華地帶,這不知道是怎麽的出了巷子路上就冷冷清清,鋪子也收的七七八八,來往行人也少了。


    喜平眉毛一動,低聲道:“廠公,不太對勁。”


    何安本在自己思緒裏,被他這麽一說,也醒悟了過來,眉心微皺道:“不對勁兒也遲了,且走著看看。”


    又走了這麽一兩條街,就遠遠瞧著有群東廠番子打扮的人在那邊候著,除此之外還有些親兵打扮的人站立兩側,嚴陣以待。


    何安的小轎走得近了,便瞧見鄭獻站在人群牽頭笑吟吟看他:“師弟,東廠查案,你可千萬別見怪。”


    何安在轎子裏問:“查案,查什麽案?”


    “五年前七皇子仁親王殿下曾在府上遇刺,那刺客吧一直沒抓住,有知情人士指認,你身邊這位隨堂公公喜平,就是行刺七殿下的刺客。我奉王廠公的指令查案,請喜平公公隨我走一趟詔獄。”


    “師兄什麽意思。”何安問,“喜平來咱家身邊正好五年,你意思是咱家包庇行刺七殿下的刺客?”


    “咱家可沒這麽說。”鄭獻道,“不過是不是包庇,也得請你隨我們走一趟,一問便知。來人呐——”


    喜平臉色沉了下來,攔在轎前:“要抓抓我一人就是!誰敢動廠公。”


    “喜平。”何安聲音倒還算平靜,他撩開簾子道,“抓你是因,抓我才是正經的。你現在別管我,速速逃了出去。”


    “可是師父你……”


    “你糊塗了,咱倆若都被東廠抓了去詔獄,還有命活嗎?”何安道,“你去向殿下報信,讓殿下救我。興許我還有命在。別猶豫了,快走罷!”


    前前後後埋伏的東廠探子都冒了頭,開始向這小轎聚攏。


    喜平咬牙。


    何安的話說的沒錯。


    他若不走,就是一起死。


    他若逃了,何安才有一線生機。


    *


    趙馳話音剛落,窗框外就一個聲響,接著向俊落地,急促抱拳道:“殿下,急事!”


    “講。”


    “何安與喜平公公二人從高彬院子裏出來後,繞路去了趟照夕院,在回府路上被東廠的人抓了。”


    “你說什麽?!誰能抓他?因為什麽抓他?你細細說來。”


    他話音剛落,趙馳就猛站了起來問。


    向俊把何安被抓一事前因後果交代了清楚後道:“是喜平公公逃了出來報的信,如今喜平在青城班躲藏。我們班主這會兒正在趕來王府,我腳程快,先過來報信。”


    他說完這話,外麵就有人說華雨澤來了王府。


    趙馳連忙讓人請他進來。


    華雨澤前腳進來,就聽見趙馳問道:“如今何安被安置在了哪裏?”


    “按照喜平的話,應是送去了詔獄。”華雨澤道,他從兜裏取去一塊牙牌,“喜平帶回來的,是何廠公的牙牌。有了這個西廠人脈,四衛營一律由你調令。現在事情不止如此,向俊剛走,咱們的人就來報照夕院的盈香在同時也被帶走了。”


    趙馳結果牙牌,撫摸了一下,瞧見上麵何安二字,隻覺得心裏更是焦急,又不好展露出來,隻道:“先讓人去請高彬過來,再安排探子去各處詔獄,確定何廠公和盈香現在所在。要快。”


    華雨澤看了向俊一眼,向俊心領神會抱拳道:“我現在就去!”


    向俊去辦差事。剩下三個人坐在一處,趙馳道:“今次這事,怕是因為何安爬的太快所致。鄭獻和老七聯手,也是皇後和萬家都有參與。小師叔,師兄,我們把京城這幾個勢力再盤一盤,計算得失才好走下一步棋。”


    *


    何安被他們一路蒙眼抓來,進了大獄又被上了枷刑,七八十斤中的木枷拷在肩膀上,頃刻就渾身出了冷汗。


    屋子裏黑漆漆的,何安知道這是為了敲打他,找了個不能靠的木凳子坐下,過了小半個時辰,直到他坐的搖搖欲墜,才有人推門進來,亮了燈。


    “師弟怎麽出了冷汗了呀,莫不是我招待不周?”鄭獻笑吟吟道。


    何安身體本身就不好,這會兒已是快要到極限,又不肯在鄭獻麵前丟了臉子,隻咬牙硬挺著,瞥他一眼:“師兄這是跟七殿下一起為伍了?太子那邊兒知道嗎?”


    鄭獻噗嗤一笑,拍拍他的臉:“與其擔心我,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己吧,何掌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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