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獻噗嗤一笑,拍拍他的臉:“與其擔心我,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己吧,何掌印。”


    “有師兄在,我有什麽可擔心的。”何安表情依舊淡然,心底卻已經焦急萬分。鄭獻敢如此明目張膽的行事,必定是早就做好了策應的。他之前跟老七在照夕院見麵,怕是就為了這事兒,自己竟然還忽略了過去,真是該死,“我就勸您一句,咱們都是東宮的人。可千萬不能受王阿蠱惑,來對付自己人。”


    鄭獻看他半晌,哼了一聲:“你可真會說話。有了你,太子還要我?”


    “您是太子大伴,太子不跟您親近,難道跟王阿親近?難道跟我親近?”何安道,“師兄想多了吧。”


    “真的?是我想多了?”鄭獻反問他,“你看看你最近幹的這些事兒,哪一件是為我著想了?!如今你已經是掌印,等太子登基後,難保不讓你做司禮監老祖宗。屆時還有我什麽事?!”


    ……也難怪鄭獻心急。


    怪隻怪自己爬的高升得快。如今皇上怕是也沒多少時日了,擱誰不擔心呢?


    何安看他:“那師兄想讓我怎麽做?”


    鄭獻咯咯笑了兩聲:“你能怎麽做,難道我讓你卸任,你能卸任?”


    “這位置是主子爺聖旨給的,不是我說不幹就能不幹。”


    “我就知道你要這麽說。”鄭獻這話說完,何安心裏略放心了一些,沒料他下一句便道,“你可別忘了,你還有個姐姐叫做江盈,在照夕院裏做裱子營生!你說這麽一個官妓,咱家得把十八刑用到哪個,你才能服軟呢?”


    何安隻覺得腦子都炸了,怒火在心裏一下子就竄了起來,可這會兒他絕不能在鄭獻麵前表露,隻冷笑道:“鄭獻,你呢真把自己個兒當個東西。也把盈香當個東西。我能走到現在這步,我在乎她?二十年就沒有了江月,也沒有了江盈。一個官妓,是死是活跟我有什麽關係?!我告訴你,別說是我親姊,就是我親生父母在世,我也不會多看一眼。”


    “是嗎?”鄭獻不信,笑道,“我勸你最好心腸軟一點,你知道的……若是盈香不說,你啊,定是跟陳才發一樣,有命來無命回了……或者你指望著喜平找誰來救你?西廠?高彬?哼……你最好求他們快點兒來。不然您可就真完蛋了。”


    鄭獻退了出去,有人進來吹了燈,又給他上了一重枷。至少有二十斤以上。


    何安靠不能靠,動不能動,坐在椅子上隻覺得肩膀和腰都劇烈的痛,冷汗直往下冒。


    這屋子全然密封,沒有光線。


    他既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辰,也不知道現在外麵怎麽樣了。


    鄭獻對他讓出西廠位置並不抱期望,時辰一到,他便會在這裏死的無聲無息……至於他死後,罪名還不是隨便東廠捏造。


    想來以喜平的身手逃走了是定然的,殿下知道了嗎?


    殿下會不會擔心他?


    想到五殿下,何安便有些揪心起來。


    他怕殿下知道了自己被抓不當回事兒——畢竟為了一個奴才,費心勞力還得跟老七和鄭獻對著幹,真犯不上。


    他又巴望著殿下擔心他。


    他想讓殿下來救他。


    又怕殿下來救他。


    說來說去,鄭獻的事兒高彬都來說了,自己個兒沒上心,是自己辦事不利。萬萬不能牽扯殿下的大計。


    萬一殿下有個什麽閃失,他怎麽擔當得起這個罪責。


    一個奴才而已……何必呢。


    *


    何廠公那邊悲春傷秋的沒完沒了。


    這邊秦王府已經是鬧騰的人仰馬翻,一時間整個青城班在京城的暗探鋪天蓋地的都派了出去。


    喜平被送到了秦王府,因為受了傷,又差人喊了喜樂喜悅過來照顧他。


    沙盤被搬到了堂屋裏,堂而皇之的一一排查京城內大小各個詔獄。


    到晚上掌燈的時候人都一一回來報了。


    詔獄裏果然沒有何安,更沒有盈香。


    趙馳神色凝重盯著京城那沙盤。


    “看來是在老七的地界裏。”他道,“還得再做排查!”


    “仁親王在京城產業眾多,還有暗藏的不少,這個難了。”華雨澤說,“若不請西廠的人過來,恐怕這事兒光靠我們的人手有限。”


    “……西廠除了四衛營的人,還有不少新來的錦衣衛,那些人是都用不得的。”高彬說,“能派的人都派出去了,剩下的就怕打草驚蛇。”


    “那個……姐姐……”有個怯怯的聲音響起,“你們要不要吃了飯再商量?”


    眾人回頭去看,就瞧著喜悅一個人懵懂的站在門口,他瑟縮了一下:“餓壞了怎麽辦?”


    華雨澤本來張口想罵人的,瞧見是喜悅,又忍了回來,勉強耐著性子說:“我們這兒忙呢,你先去配房照顧喜平公公吧。”


    喜悅問他:“是不是忙完就能來了?”


    “自然。”


    喜悅猶豫了一下走到沙盤旁問:“王爺和姐姐是要做甚?”


    “你家廠公被東廠擄走不知所蹤,還有盈香姑娘也消失了。得把人找出來。”華雨澤說,他從桌上拿起呈報給他,“你想看看?”


    喜悅作揖接過那呈報,細細看了一次。


    回頭又去瞧沙盤,片刻後指著一處宅子道:“廠公應是被關在此處了。”


    眾人皆是一愣。


    華雨澤問:“你如何知道?”


    “師父被俘時是擄上馬車,北市周圍的街道就那麽寬,馬車腳程有限,又能在被人發現前掩人耳目消失不見,那範圍也便不會太大。”喜悅道,“粗略測算就可知道最遠能達到的位置。西廠有相關仁親王檔案造冊,我閑來無事的時候看過。七殿下在京城裏的固產及殿下親信的固產三百一十三處,在這範圍內的不到三十處。但若要藏上一群人而不知,街邊店麵肯定是不行的,定是深幽大宅。也就這一處了……”


    他說完這話屋裏都安靜了下來。


    “……你腦子真的不好?”華雨澤問他。


    喜悅點點頭,不安的看向華雨澤:“嗯,能不能去吃飯了姐姐?”


    華雨澤拍拍他的肩:“喜悅公公,你在門外稍等我一下,我馬上就來。”


    等喜悅走後,華雨澤回來看向趙馳。


    “讓腳程快的弟兄先過去探探虛實。”趙馳道,“馬上安排西廠的大隊人馬望過去,四衛營候著,若是老七安排了親兵,咱們就上四衛營。”


    華雨澤和高彬接了令便都離去。


    趙馳讓白邱去叫了喜平過來。


    喜平左邊胳膊受了刀傷,如今捆著,還在往出冒血。


    白邱問他:“喜平公公,為了救你家廠公,你可願以命抵命?”


    喜平眉毛都沒有皺一下,抱拳道:“奴婢這條命都是廠公的。若能救廠公,拿去便是。”


    “行吧。”趙馳站起來道,“我去大內,找太子。”


    *


    趙馳這一去,許久都不曾回來。


    西廠及青城班眾人都布置在暗處,就差衝進去。


    又等了一陣子,快天亮的時候,趙馳才從宮裏出來,他直接去了那宅子附近,周圍被圍的水泄不通,隻是沒人知曉。


    他剛一到,白邱便問:“太子那邊如何?”


    趙馳嗯了一聲:“如小師叔所料,這事兒是鄭獻想收拾了何安自己順位而上,太子那邊自然是覺得鄭獻可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我開的價格高,我替東宮滅了老七,孰輕孰重,太子心裏清楚的很。”


    “這是預料之中。”白邱道,“隻是這宅子牆高院深,不好攻入。若是時間一久,有人得了信過來,便麻煩了。”


    “不怕,鬧得越大越好。”趙馳看著黑暗中那高聳的圍牆,“老七這人恃才傲物,又覺得自己是親王,事情敗露也沒人剛把他怎麽樣。我料他就在院子裏看戲。鬧得越大,才越好渾水摸魚。”


    “殿下打算如何?”


    “強攻。”趙馳道,“打他個措手不及。”


    *


    白邱這邊下了令。


    黑夜裏隻瞧見從每個漆黑的角落便有人冒了出來,靜悄悄的,猶如一群貓兒,愈走愈快、愈走愈近,轉眼就匯攏在了一處,將那宅子圍的水泄不通。


    黑夜中接著有什麽嗤的一聲燃起來,然後星星點點的火光便連成了一條線。


    接著邊聽著一聲梆子聲。


    那片火光便猛然向空中飛去,繞過牆頭消失不見。


    月光下寒光一片,勾爪翻過牆去,抓住了牆壁,人群中有伸手利索的十幾人便開始攀岩,他們剛到了牆頭,猛然就瞧見刺眼的火光衝天亮起,接著是地動山搖,爆炸聲不絕於耳。


    裏麵傳出哭喪尖叫,有人叫走火了走火了!


    牆這邊的十幾個人一躍而下,裏麵傳來械鬥之聲,過了沒多久,那大門便讓人從裏麵打開,外麵圍著的百餘人便衝了進去。


    這事起的快,落幕的也快。


    半個時辰不到,就已經把裏麵的人殺的七零八落。


    趙馳瞧見這般,抬步往進去,眾人緊跟其後。


    高彬已經殺得滿身鮮血,卷了袖子捏著刀柄抱拳道:“王爺,都打掃的差不多了。就差一個小院落,仁親王帶了親兵在裏麵……”


    “廠公和盈香姑娘找到了?”


    “……盈香姑娘找到了。”高彬猶豫了一下,“不太好。這宅子下麵好些暗室,有些裏麵惡臭,都是屍骨,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死裏麵的。我擔心廠公……”


    趙馳看了眼喜平:“你隨我來。”


    他帶著喜平轉身往老七所在的院落踏步而去。


    這周遭火燒得旺盛,許多配房都被燒得七零八落,老七那院子早就被推得隻剩下一半,殘垣斷壁隨著火慢慢傾倒。


    老七帶著十幾個侍從頑與抵抗。


    趙馳越過眾人,從腰間抽出那柄軟劍,加入戰局。


    喜平右手翻出袖裏劍,亦是衝了過去。


    二人武藝本就卓越,頃刻間就已讓對方招架不住,不到一炷香的時辰,十幾個侍從殺的七七八八,就剩下仁親王一人孤零零的被圍在中間。


    趙馳猛的一劍,將一個侍衛捅了個透心涼。


    “何安在哪裏?”趙馳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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