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噘嘴是可愛,長大噘嘴便是傻。晏昭和萬萬沒想到小皇帝會為了一塊肉犯傻,皺眉道:“洵追。”


    洵追咬著筷子,眼巴巴看著晏昭和的筷子要伸向哪道菜,最好是離自己最遠的那個粉蒸肉!


    以他多年的觀察,晏昭和皺眉的時候叫他陛下和洵追還是有區別的。叫陛下可能是因為自己做錯了什麽,而叫洵追可能是單純覺得儀態不佳。不過這也沒什麽,和晏昭和認識這麽多年,洵追小時候尿床晏昭和都見過。


    皇帝與臣子的矛盾有時候可能就在那一塊肉上。


    他下午吃了小米粥,現在也沒消化完,晏昭和夾給他的食物都吃完居然有點撐,他給晏昭和遞小紙條想要出門散散步。


    晏昭和還是那幾句話,不允許,不可以,外頭危險陛下千金之軀。


    入夜小雨淅淅瀝瀝又飄散下來,白日的暑氣被壓在泥土中不得舒展,打開窗戶迎麵便能感受到涼爽。


    白日裏洵追熱出一身汗,他想沐浴卻又在府裏找不到一個人。昭王府的下人平日裏是不允許在府裏隨意走動,入夜更是都回到各自在王府外圍的房間內。


    小皇帝又開始思念起行宮的日子,山上引下來一道道泉水,底下又有天然的溫泉,一個池子裏清涼,一個池子裏溫暖。


    晏昭和的房間離他不遠,穿過長廊便是,連傘都不需要撐。


    他剛踏進晏昭和的院中正欲發出點聲音引起他的注意,卻看到晏昭和單手執劍站在院中心淋雨。


    男人隻身著一件薄薄的單衣,衣帶也並沒有白日裏整理的那麽整齊,鬆鬆垮垮不叫其掉下去便可。廊前掛著幾盞照明的燈籠,燈籠上畫著山水畫,風吹過來燭火搖晃,山與水也隨著其搖晃的幅度而給人一種活過來的幻覺。劍尖隨著他的腳步而動,和地麵接觸發出長長的金屬聲。晏昭和腳步突然一轉,手腕一揚,劍便隨著他揚起的幅度破開那一小段連綿的細雨。雨切斷後會有更多的補上,劍麵被雨水滴答淋濕,雨滴匯集成一小股水流順著光滑的那一麵滑落。


    晏昭和的劍和普通的劍有一些區別,別人的劍兩麵都是光滑可鑒,而晏昭和的劍有一麵特意製成磨砂,對著敵人刺一劍進去磨砂那麵的倒刺便會帶著血肉勾出來。


    磨砂那麵水滴凝結不動,偶爾抓不住劍麵才會不甘心掉下來。


    廊前正對著他房門那裏還擺放著一個小爐子,上頭是煮酒的小壺。大約是因為雨水的緣故,酒味叫濕潤都帶走,不仔細聞根本聞不到其中蘊藏的香氣。


    洵追手心墊著軟布輕輕將酒壺提起,晏昭和一劍破開園中種植的觀賞性竹子。洵追慢慢搖頭,可惜這精心栽培的好竹子。


    他鮮少見晏昭和練劍,晏昭和執劍似乎也隨著繁忙公務壓身而少起來。洵追第一次見晏昭和舞劍時才恍然,原來書中的踏月是真正存在,踏著皎白,身披月色。


    洵追下意識仰頭看天空,月亮藏在烏雲中連腦袋都不肯探一點。


    晏昭和發梢已經濕透了,洵追將酒倒入杯中捧在手裏。他不善喝酒,但格外喜歡聞酒香,果酒可以喝,僅止步於兩杯。


    執劍人將劍舉至頭頂劈下去,身體借著巧勁順勢向前傾,輕巧地翻了一個跟頭。右腳後退一步,左腳邁前,以左側身體為重心,右手的劍以破空之勢甩出去。再以右腳為著力點彈出去,劍落下前一刻握住劍柄。


    這一招洵追看不清晏昭和是如何抓住已經飛出去的劍,動作太快眨眼而過。不過想想也是,他功夫遠遠不及晏昭和,單從旁觀招式便能拉開差距。


    也沒打算超越晏昭和,他又不上戰場殺敵。


    晏昭和將劍放在園中的石桌上朝洵追走來,洵追將手中酒杯遞給他,晏昭和先行禮:“陛下。”


    男人的手指剛碰到酒杯,少年鬆手,酒杯垂直落下。


    “哐當。”


    沒砸碎,酒撒一地,酒杯骨碌碌滾到廊下泥土中。


    他忽然不想看到晏昭和。


    晏昭和彎腰將酒杯撿起,麵上也未露出別的表情來:“臣去換一身幹淨衣服。”


    他走進房間,洵追扭頭目光追著晏昭和直至進內室。


    晏昭和換好走出來的同時,手裏還提著一個小竹筐。他將小竹筐放在洵追麵前:“下午采購的小廝買回來許多楊梅,臣嚐過,不酸。”


    楊梅都是洗幹淨才送上來,鹽水仔細泡過的東西一般都會去除其中一些酸味。


    小皇帝將小竹筐抱在懷中,晏昭和看著小皇帝第一顆吃下去沒皺眉頭才把他的酒倒入新酒杯。


    洵追坐在小爐子邊時間一長,雙腿自然有些發燙,他含著楊梅寫:“為什麽喝燙酒。”


    喝燙酒一般都是不勝酒力卻還是想喝酒的人,煮開後酒精會揮發一些,入喉不至於那麽辛辣,後勁比常溫要綿軟。


    晏昭和答道:“臣不能醉。”


    可昭王千杯不倒,小皇帝在酒宴上見過。


    “臣得留著命輔佐陛下。”


    洵追一愣,晏昭和後半句的聲音很低,說完後撐著額頭不再答。


    楊梅的酸味在唇舌中如煙花綻開,洵追舌尖抵著楊梅核。喝酒多的人大多壽命都不長,他不知道晏昭和話外是否是這個意思。


    他從來都看不懂晏昭和如何在朝堂上下棋,更不知他嘴中朝堂凶險殫精竭慮,但在宮中他能聽到宮人議論昭王是個小人,也能收到臣子奏折彈劾昭王。


    洵追把即將送進嘴中的楊梅放到晏昭和酒杯中,晏昭和抬眼看洵追,洵追又投進一顆梅子。酒覆蓋著第一顆梅子已是艱難,第二個直接冒出酒杯半個頭。


    “陛下,您會說話的時候,臣就可以隻吃楊梅不再喝酒。”


    “……”


    “為什麽不會說話。”


    洵追張了張嘴。


    作為臣子後句話太過逾越,晏昭和這句不知道是誰替誰問,洵追想到先皇,想到麵前這個人,也想到自己。


    可他就是說不出來話,怪不得別人,隻能怨自己不爭氣。


    “後日王爺們回朝,太後禮佛歸來少不了催促選秀,前幾年陛下年齡小,今年無論如何都得選幾個入宮堵住太後一黨的嘴。”晏昭和道,“陛下哪怕不喜歡也需找幾個填補後宮空缺。”


    名義上添補後宮,實際上是給近年獨大的太後添堵。


    話題轉得太快,洵追還沒來得及反應。


    他迷茫地發出“啊”,語調充滿疑惑。


    晏昭和一時間不知道是該欣慰還是失望,小皇帝的確出聲回應,但分明是不明白他在說什麽,思維完全沒跟上。


    先帝兒子不多,但全都比洵追聰明,有時候晏昭和甚至在想,先帝是否無法光明正大的將皇位交給自己,所以選擇一個一無是處的皇子當皇帝。當皇帝是幌子,為掩蓋掌權者。


    “陛下如果有喜歡的女子也可告訴臣。”


    “就像我母妃那樣帶進宮裏。”洵追寫。


    就像他母妃那樣,父皇喜歡便能帶回宮中,絲毫不顧母妃是否喜歡他。


    他一生下就由嬤嬤照顧,母妃連他看都不想看一眼,臨死也不肯叫他名字。


    “你有喜歡的女子嗎?”洵追問。


    “沒有。”


    “輔佐陛下臣沒有時間論風花雪月。”


    “……”


    晏昭和笑,晏家習慣為皇帝效命,這種觀念就好像是從骨子裏便長出來,刻在命裏甩不掉,伴隨著一輩子直至死亡。


    “先帝允準臣輔佐陛下直至陛下成年,用不了多少時日臣便可以解甲歸田。”


    “不早了,臣去準備安神湯陛下服用後便休息吧。”晏昭和沒給洵追回應的機會,將酒壺提起,爐子放到雨下由著其自己熄滅。


    炭火與雨水接觸發出嘶嘶聲,冒著青煙。


    太醫院特意將安眠藥物製成藥粉,用滾水衝製便能服用。晏昭和將安神藥粉倒入杯中,沉默片刻又從袖袍裏取出另外一個小紙包倒進去。


    洵追沿著長廊回到自己的房間,晏昭和將安神湯送進來後離去。洵追站在窗邊將杯中的安神湯仰頭飲盡後合上窗,喉頭微動,低頭重新將湯藥吐回杯內。


    吹蠟燭之前,他將湯藥倒入夜壺。


    晏昭和回房後並未立即入睡,而是等到下人站在門口說小皇帝那邊已經吹了蠟燭。


    “藥也一並飲盡了。”下人又道。


    晏昭和整個人藏在黑暗中輕輕挑了下燭火,燭光在他手邊一跳,“下去吧。”


    “是。”


    定好審趙源的日子小皇帝沒上朝,不難想朝臣又是如何議論昭王與小皇帝。晏昭和這肯定沒好話,議論洵追也都是那老生常談的身體不好。是否是小皇帝真的身體不好,但昭王一定不是什麽好東西。


    鶯歌小築的確是個豺狼窩,洵追見的人不多,也就綁架他的那兩個以及照顧他的蔻丹。蔻丹似乎和其他青樓女子很不一樣,說不上來哪裏不同,但洵追對她印象很不錯。


    可一旦想到蔻丹的身份……洵追從床右邊滾到左邊,又從左邊蠕動到左下角。


    他睡不著,許是白天睡得太多。


    楊梅的酸澀還殘留在味蕾,夏日裏的果子總是酸澀多,酸如楊梅,或如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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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要海星~~~更新時間想定在早上還是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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