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昭和對鶯歌小築閉口不談,洵追也不敢觸昭王的黴頭。他被裹著出鶯歌小築的時候,四下安靜無人,卻能真切感受到空氣中緊張危險的氣氛。


    一個豺狼窩在命案發生後仍然能夠目無旁人正常營業,在大街上囂張擄人,背後的保護傘是誰?


    不一會洵追便困得打哈切,眼淚掛在眼角怎麽也滴不下去,精神處於極度活躍時,肉體的困頓隻能支配一半身體,兩者鬥爭下,折騰到後半夜才堪堪合眼。


    也沒多睡幾個時辰,早上溫度起來室內立馬便熱得難以忍受。洵追覺得枕頭硌得慌,晚上是枕著被子睡著的,醒來後悔的要命——落枕了。


    小皇帝沒有父皇母妃,有事便喊晏昭和。


    晏昭和一邊揉捏小皇帝的脖頸一邊道:“下次給你換一個。”


    洵追問晏昭和:“今日朝內有什麽事嗎?”


    “沒有。”


    “鶯歌小築。”洵追又寫道。


    “都以為是趙源的案子要徹查,沒什麽打緊。”晏昭和從懷中掏出一把小扇子放到洵追手邊,“前幾日就想著送給陛下,公務纏身今日才記起。”


    洵追將扇子打開,扇麵用的是漂銀紙,空白未作畫也未題字,扇骨以木為骨用玉點綴鑲嵌。晏昭和的聲音又從頭頂傳來,“扇麵單調,陛下可以在上頭隨意作畫題字。”


    洵追搖頭,他字是好,卻總是覺得欠缺些什麽。他將扇子合住放到晏昭和腿上,“你題字便好。”


    “臣……”


    “就提兩個字。”


    洵追沒繼續寫下去,晏昭和似乎感覺到什麽也停下手中動作。洵追偏頭望他,聲音從嗓子眼發出來。


    “晏昭。”


    晏昭和淺笑,“在陛下的扇麵上提臣的名字是大不敬。”


    再大的大不敬昭王都做過還缺這一次嗎?洵追指尖點點扇骨,晏昭和繼續方才停下的動作,“陛下長大了。”


    他口中的陛下用單純而清澈的眼眸望著他。


    午後晏昭和帶洵追出府,洵追本以為是要回宮,沒想到晏昭和再次帶他回到鶯歌小築。鶯歌小築已經沒有昨日聚集那麽多人,但各個達官貴族派來盯梢的小廝都在,昭王府的車架招搖入市,所有沒精打采的小廝都立即站起梗著脖子想要從其中尋得幾分消息。


    昭王走下馬車後並未立即進入鶯歌小築,他伸手從車上接出一位披著鬥篷看不到樣子的少年。


    小廝們紛紛回府稟報,各個官員一聽昭王帶著一個少年去鶯歌小築,立即出了一身冷汗。昭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孤家寡人,身邊親近能使喚動他的也就楚大統領。而能讓他高抬貴手接下馬車,並且還是少年,那隻能是一人之上。


    要命!小皇帝何時出宮?


    根本沒人知道啊!


    一旦接受昭王挾天子以令諸侯這個設定其實是很可怕的,他無法拿到玉璽,但將玉璽擁有者帶在身邊輕而易舉。更何況小皇帝也是個傻子,這麽多年死心塌地覺得昭王為他著想替他分憂,全天下也就小皇帝一人被昭王這個奸臣蒙蔽雙眼。


    蒙蔽其他眼睛不要緊,隻有蒙蔽這一雙眼睛才最要命。


    趙傳之在家中坐立不安,小廝氣都沒喘勻便見自家老爺喊著要死要死跑出門外。


    趙傳之上馬車前問小廝,“刑部侍郎呢。”


    “刑部侍郎離得近,估摸這個點應該已經到了吧。”


    趙傳之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小廝連忙扶住老爺為他順氣,“老爺莫慌!”


    趙傳之甩開小廝,“滾!”


    趙傳之趕到時,刑部侍郎坐在鶯歌小築隔壁酒館中吃菜。禮部侍郎姍姍來遲,刑部侍郎招呼道:“你我同僚一場,來共飲兩杯消消暑。”


    “張達鍾你別得寸進尺!”趙傳之怒道。


    張達鍾是刑部侍郎的名字,張達鍾將酒盞擺好,一副誌在必得的樣子。


    鶯歌小築內,洵追坐在最中心的高台上吃楊梅,從王府臨走時他將楊梅帶著路上吃。鶯歌小築內的一切陳設都沒動,保持他走時的樣子。楚泱派人詢問樂妓之前住哪間房,將她住過的房間封鎖起來,樂妓是被趙源帶出鶯歌小築致死,後半夜又拖回鶯歌小築,屍體最先發現是一個早上起來去後院打水的廚子。


    第一個目擊者單獨關押,如果放任其隨意活動,免不了更改事實真相。洵追看著禁衛軍將廚子押上二樓,拿起手中楊梅核朝二樓拋,小小果核衝到半空驟然墜落。


    沒有任何意義,案發這麽多天,要是強迫廚子更改口供,案發當天便逼著他改了。現在這套證詞也不知道經過多少人的手,原有的證詞一定麵目全非。


    晏昭和現在再審無非是給朝廷官員一個交代,隨意找個合理的理由結案。趙傳之和張達鍾,一個禮部一個刑部,誰都動不起。都是老臣,在朝堂上的勢力不說根深蒂固,但也藕斷絲連,一棵生長一個月的花草,根部都能占據整個花盆,何況是這些看似沒什麽能力,在朝中又屹立不倒的老精怪呢?


    洵追緩緩捂住後槽牙。


    牙好像被酸倒了。


    他跳下台子,落地那一刻踩到衣角整個人不受控製,臉對著地砸下去。


    腦門接觸地麵的瞬間,洵追覺得自己整個腦仁都要被撞飛出去,從傷口處蔓延的痛感,通過神經占據整個大腦後,眩暈隨之而來。他一時間站不起來,隻能慢慢挪到台邊背靠台子。撞擊聲還停在耳邊久久不散,疼得整個頭皮都要炸掉。


    “陛下?陛下?”


    洵追顧不得是誰叫他,雙臂放在膝蓋上,整個人埋在臂彎中,他顫抖著手強行讓自己的聲音正常一些,“昭王!”


    很快焦急的腳步聲由一個變成兩個,洵追疼得呼吸都在發顫,每呼吸一口都感覺像是要將渾身的神經撕裂。


    “陛下!”這一聲不是別人。


    洵追對著空中胡亂抓幾下,晏昭和握住他,他攀上晏昭和的手指尖發白,“晏昭和。”


    “臣在。”


    話音剛落,洵追鬆開臂彎,他閉著眼看不到前頭到底是什麽,但仍然直挺挺向前倒去,他知道晏昭和一定會接住他。


    晏昭和側身將洵追擋住,禁衛軍識趣的退下。


    “沒人看你。”晏昭和道,“抬頭讓我看看。”


    洵追不敢動,一動就疼,晏昭和以為他不好意思。


    “沒關係。”


    “我好暈。”洵追又說。


    晏昭和挑眉,這是洵追今日開口說的第三句話。


    他看到跟著洵追一起跳下台子的果核,劈裏啪啦掉一地,洵追大約也跟這些果核一樣,隻是不知道一會眼淚珠子是不是也要劈裏啪啦碎一衣衫。


    “我抱你上去休息。”


    晏昭和將洵追的雙手搭上自己的肩膀,等洵追自己慢慢收緊後將他抱起。洵追體重輕的要命,抱著就像羽毛。洵追現在的呼吸沒有剛剛急促,晏昭和感受到呼吸的變化後稍微放心一些,至少不需要立即請太醫診治。


    洵追的肩寬也就比晏昭和半個肩寬再寬上一點,晏昭和將他抱在懷裏除去身高的差異其實也就小小的那麽一點。


    宮裏那麽多人伺候著,禦膳房一日三餐外帶零食供應,比窮人家的孩子還要瘦弱。


    窮人家孩子雖瘦弱但下田耕種是把好手,而洵追弱不禁風大約隻能勾勾手自己吃點糕點。


    想回行宮睡覺,洵追悶悶想。


    太丟人了,一國之君下戲台被衣角襲擊多大個笑柄。


    洵追嗚嗚又想,上朝頂著一個大包多醜。


    晏昭和手放在洵追後腦勺溫聲安慰道:“一會敷一敷,沒磕出來血,不要緊。”


    廚子還在房內跪著,晏昭和坐在內間,廚子跪在外廳,晏昭和抱著洵追進來將洵追安頓在床上。洵追一刻也不想用這張臉麵對,他捂著腦門紮進晏昭和懷中,他聽到晏昭和無奈的歎息。


    “什麽時候你能離床榻遠一些。”


    洵追欲搖頭,可一晃就暈,隻能用手掐晏昭和腰腹以表抗議。


    “繼續。”晏昭和的聲音陡然變得冰冷。


    “阿嚏!”


    洵追小小打噴嚏,晏昭和低頭拍拍他的後背,“別搗亂。”


    廚子害怕道:“王爺,真的沒了,草民早上起床打水看到她趴在井邊以為她喝醉了。我們這裏您又不是不知道,喝醉的人遍地都是,接客的那些姑娘們也都一樣,第二天早上總能看到醉倒在院子裏沒睡醒的。我沒敢打擾她,打水後就去廚房給客人們準備醒來洗漱的熱水!”


    “本王不是要你再重複一遍證詞,本王想聽別人沒聽過的。”


    “真沒了,王爺!真沒有!”


    “你在城北有一處住所,今早教書先生說你孩子功課做得不是很好,本王覺得應該給你孩子找一個更好的書院。”晏昭和慢條斯理道,“這裏老板給你開多少工錢。”


    “王爺饒命,王爺饒命!”廚子慌忙對著晏昭和磕頭,額頭撞擊在地板上發出砰砰聲。


    晏昭和低頭查看洵追的傷口,他稍稍用點手勁將洵追的手從額頭上拿開,一隻手便困住洵追兩隻。外廳的磕頭聲一下比一下響亮,還能聽到廚子求饒聲中的恐懼,晏昭和好似沒聽到,他按著洵追上半身低聲問道:“暈不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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