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昭和的嘴毒起來那可是比誰都絕情,洵追自知這次是自己的錯,再堅持下去晏昭和恐怕真的要生氣。他乖乖坐在晏昭和身邊挨罵,晏昭和也要給小皇帝麵子,講著講著便走出去不再理會洵追。洵追獨自坐在房內暗猜晏昭和回來的時候會不會已經消氣,然後帶自己回宮。


    外頭傳言是宮裏的貴人在鶯歌小築,此時帶洵追回去免不了叫人瞧見,晏昭和安排馬車至後院,又準備了黑色的鬥篷。他帶著一身幹淨的衣服上樓,洵追正趴在桌子邊玩水杯,晏昭和將衣服放到床頭,“臣幫陛下更衣。”


    洵追搖頭,示意晏昭和出去。


    “陛下背後有傷,還是臣幫您。”話語間帶著不可否認的態度,洵追縮了縮腦袋,將自己的手遞給晏昭和,晏昭和解開一層一層的衣物,直到少年纖細的身形完全裸露至空氣中。


    並不冷,但完全褪下時洵追還是不由地抖了下。


    晏昭和看著洵追的肋骨處皺眉,洵追被拖走時被人在身前踹了一腳,以至於留下一拳大小的淤青。洵追本不知道自己身上居然還有傷,順著晏昭和的目光才發現,他按住淤青搖頭表示自己並不疼。


    “陛下的健康關乎國本,臣望陛下千萬保重身體。”晏昭和道。


    話音剛落洵追鼻尖忽的一酸,眼底水光控製不住地泛濫,他抓住晏昭和幫他更衣的手,眼淚花正好打在晏昭和的指尖上。晏昭和抬頭,洵追在他抬頭的下一秒便閉上眼。兩行淚順著眼角滾至下顎,他的呼吸也緊跟著急促起來。


    洵追的嘴唇都在顫抖,他抓著晏昭和的那隻手的指甲深深嵌入晏昭和的皮肉中,晏昭和目光平靜地看著洵追。


    “臣這不是找到陛下了嗎。”晏昭和道。


    洵追的腿慢慢沒力氣支撐他繼續站在原地,就好像一條魚一般滑倒在晏昭和懷中。晏昭和將洵追的腦袋放到胸前,不一會洵追嗚嗚發出啜泣聲,聲音捂在昭王的胸口處,至此刻,他的恐懼才從心底蔓延,深深入侵他的情緒。他的眼前一片漆黑,就好像被裝在麻袋裏時那樣,四處的聲音伴隨著逐漸失明而不斷放大,可他根本沒有辦法,他連反抗的能力都沒有。


    隔壁的男孩發出那樣撕心裂肺的喊叫,周圍的人放仿佛見怪不怪,以冷漠的姿態當著旁觀者。


    “晏昭,晏昭!”洵追啞著嗓子呼喊。


    晏昭和不語,洵追沒聽到他回答便一直叫他名字,直到他累得再也發不出聲音,滿頭是汗的閉著眼。


    晏昭和將黑色鬥篷覆蓋到洵追身上,唇貼在洵追耳邊道:“陛下今日說了許多話,臣先帶您去昭王府”


    “現在回宮不妥,臣先帶陛下到臣的府上住一段時日。”


    一出鶯歌小築,雨飄飄灑灑被風吹著落到地上,洵追整個人都被晏昭和裹在懷裏,晏昭和從後門離開,楚泱回宮,但一小部分的禁衛軍仍然守在鶯歌小築。


    洵追紅著眼眶和晏昭和在馬車裏麵對麵,他彎腰雙手捂住眼睛,鬥篷那鬥大的帽子將他的臉全部都遮起來倒省的看著晏昭和尷尬。


    小時候洵追時常跟著晏昭和住昭王府,昭王朝政和小皇帝兩頭兼顧不了便將小皇帝隨時帶著。半大的小孩子跟在少年身後,就好像個尾巴似的。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晏昭和突然再也沒有帶著洵追到過昭王府。有人在洵追耳邊說過昭王的壞話,昭王恐怕早就不是當年那個什麽都告訴皇帝的昭王,王府內也一定藏了什麽秘密。


    洵追對晏昭和深信不疑,但被人說得多了心裏也總是要揣著點什麽東西。


    他此刻餓的要命,一下車便直奔府內的廚房裏去。晏昭和的府上裝修的很簡單,按照王爺的規製建府,內裏卻沒什麽過多的裝飾,唯有花園裏有一池鯉魚。


    晏昭和府裏的下人都是原本晏家的奴仆,廚房裏經常做飯的那個廚娘坐在門口醃鹹菜,遠遠就看到一道跑得飛快的身影。她眯著眼仔細辨認,洵追跑近了她才哎呀一聲,洵追指指廚房,廚娘連忙拍拍衣裳道:“陛下萬福。”


    “趙嬸,王爺說做些易消化的飯食。”跟在洵追身後的家仆道。


    趙嬸連忙點頭,“那王爺想吃些什麽?”


    “王爺在前頭,待我去問問,你就先做著。”家仆道,又小聲說:“好好伺候陛下,別磕著碰著。”


    小米粥放在灶台上用慢火熬著,小菜要等到粥熬好後現炒,趙嬸將手放在圍裙上擦了擦,見洵追對門口那鹹菜壇子頗為感興趣。她走上去道:“這是奴婢正要醃的鹹菜。”


    晏昭和從前廳處理好手頭上的事情後到後廚找小皇帝,小皇帝正坐著小板凳在廚房門口和趙嬸一起醃鹹菜。趙嬸將曬好的菜放在罐子裏鋪一層,洵追懷裏抱著粗鹽罐子撒一層。洵追小時候和趙嬸關係不錯,趙嬸對這個不怎麽會說話的孩子格外憐惜,當時晏昭和也不告訴府裏的人這就是小皇帝,眾人便都將洵追當做晏家外頭親戚家的小孩寵著。


    直到某一日宮中的王公公來府上接洵追回宮,府內的下人們被嚇得不輕。


    那也是洵追最後一次住昭王府。


    洵追在紙上寫自己也有醃東西,不過還沒拿到。


    “是青梅,到時候拿給您嚐嚐。”洵追又道。


    趙嬸受寵若驚,連忙謝恩,洵追又道:“小時候我經常吃您做的飯食,比禦膳房的要順口。”


    “陛下想不想吃棗子,奴婢在粥裏加幾個棗子,出鍋加點紅糖熱滾滾的還暖胃。”趙嬸問洵追。


    洵追抱著粗鹽罐子點頭,趙嬸起身去找紅棗,他按照趙嬸教的,將鹹菜壇子的碗蓋在壇口,然後在凹槽處澆上一圈涼白開以達到密封的作用。


    趙嬸將紅糖找出來,用幹淨勺子挖出來一塊,那一塊可真夠大,洵追驚訝的看著雞蛋大小的紅糖塊以為要全放進去。趙嬸卻用幹淨的小錘子將糖塊錘開,紅糖比其他糖更容易受潮,也更容易糖與糖之間抱成一團。


    晏昭和在一旁道:“少吃點糖。”


    洵追將寫字的紙抓成球丟晏昭和,晏昭和任由洵追攻擊他,就當哄著小孩玩,不疼不癢。


    紅糖冬日裏時絕佳的暖胃良品,但到了盛夏那便是上火的最好誘發因素。趙嬸喜歡小孩子,晏昭和為避免她給洵追放太多,親自取勺子定量。


    洵追將小板凳的一側貼在門邊,肩膀側靠在門框上,晏昭和那一身湖藍看著可真夠涼快。


    沒人知道小皇帝現在藏在昭王府,就如同皇宮裏的王公公帶著飯食進寢殿,自己坐在寢殿裏將適合小皇帝的食量挑出來,然後再將剩下的飯菜端出去,裝作小皇帝還在寢殿休息的假象。


    酸菜壇子上標記何時醃製,到了日子取出來食用也方便些。洵追跟著趙嬸一起將壇子存在地窖中,地窖裏存放許多蔬菜,他順手拿了一根小蘿卜出來打算洗洗吃掉。


    小蘿卜削皮切塊,洵追端著小盤子去花園找個舒適的地方坐下慢慢吃。他第一塊還沒下口,出地窖瞧不見人的晏昭和又出現在他麵前,晏昭和將一本書放在洵追麵前道:“這幾日住在府上功課不能落下。”


    昭王特地派人去詢問鄒致辛功課進度,鄒致辛將洵追最近要學習的功課列出來一張長長的單子,有些書王府裏有,當年先帝也都教過晏昭和。


    “這幾日的功課由我來教你,功夫就做些最基礎的馬步。”晏昭和道。


    洵追說太多了。


    晏昭和道:“陛下是人中之龍,自然要比尋常人家要辛苦些,不過先帝教導臣時,臣的功課也與陛下的功課一般緊張。”


    意思就是我能受得了的,陛下一定要比我更有能力才對。


    洵追將書的封麵倒扣,情緒像是被毛線纏住一般心煩意亂。小米粥端上來他聞著紅糖甜甜的味道都覺得膩,可胃裏什麽都沒有,胃酸一陣陣冒上來難受的很,晏昭和看著他喝完一碗才肯放過。


    昭王是京城中少有的未娶親也更沒納妾的皇室宗親,他與皇室沒半分血緣關係,但先帝總將晏昭和納入自家人範圍,姑且算是個宗親。昭王府空蕩蕩的,既沒美人也沒笙樂。也不知道是哪朝定下的規矩,沒明著規定,到如今卻成了默認的成規。


    貴胄不允許去戲班子聽戲,更不允戲班子來府中表演,若是想聽曲子就隻能自己在府上養個戲班出來。晏昭和不好聽戲,這一點倒是遺傳了老侯爺的脾氣性子,唱戲咿咿呀呀的一句話能吊老長,講情愛太過於纏綿,講曆史事件還不如去看史書。


    整個昭王府沒有半點樂子,洵追捧著書幹巴巴坐在一旁,晏昭和一邊看奏折一邊盯著他讀書。


    “不如你來看奏折,今日的書就免去。”晏昭和道。


    洵追將腦袋埋在書中。


    比起奏折裏的那些龍飛鳳舞勾心鬥角,好像書是比奏折要好看不少。


    小皇帝的怨氣一直飄蕩到晚上晚飯,小廚房一道糖醋小酥肉端上來才消散。晏昭和親自為小皇帝布菜,洵追的小碗裏蔬菜堆作一堆,肉就那麽一小塊,他噘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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