蔻丹一愣,洵追用袖子將字擦去,抬眼去看蔻丹。少年眼眸猶如浩夜裏被烏雲遮住月亮那般,說不上有多明亮,卻足夠平靜,帶著一種灰蒙蒙的平靜。


    他和蔻丹對視一眼很快挪走視線,垂著眼皮,長長的睫毛遮蓋住一半眼睛,眼角眉梢都吊著耷拉下去。


    洵追張了張嘴,用口型對蔻丹說麻煩替我上藥。


    蔻丹打水來洗幹淨手,洵追已經坐在床邊脫下上半身的衣物,少年緊繃而細膩的皮膚在燭光的映襯下顯得光澤十足,他背後的傷口可以用猙獰二字形容。蔻丹一邊上藥一邊問洵追:“你這傷是怎麽來的?”


    刀口利落,下手極狠。


    洵追搖頭,蔻丹繼續道:“明日雛娘就會將你送到後院先看看那些和你同齡的男孩子是怎麽接客,然後由我教導你房內密術。”


    洵追眨眨眼,蔻丹一看就知道洵追不知道密術是什麽,便有意逗他:“就是男女之間的調情的東西,到時候都在你身上試個遍你便知道這都是好東西。挑一種最敏感的用作以後接客用,你要是做得好,有固定的恩客說不定就能被人贖身帶走,也就用不著繼續每天接客。”


    洵追聽罷頗為好奇地搖頭,這種東西宮裏也有,都是後宮女人們為了爭奪聖寵,他還真沒見過民間是如何用這玩意。


    上好藥,蔻丹將自己帶進來的東西都收進盤內,臨走時道:“好好休息,也就舒服今晚了。”


    小皇帝這一覺睡了許久,房間內沒有一絲能夠透光的地方,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時辰。空中甜膩的脂粉香被另外一種清淡的香味替代,他正欲起身,手腕被人按住,右手被輕輕握了握,男人溫和的聲音伴隨著龍井茶的清香落下:“再睡一會。”


    原來他後半夜聞到的香味是龍井茶的味道,洵追挨著那隻手重新睡下,腦袋挨著枕頭便昏昏沉沉丟了意識。


    晏昭和摸了摸少年的側臉,無名指放在洵追的鼻尖感受他的鼻息,確認沒有任何問題後這才放下床帳出去。


    歌舞環繞笙樂齊鳴,混著男女推杯換盞的鶯歌小築此刻鴉雀無聲,一片死寂。一層擺放的圓桌都被人收去,男男女女在空地上跪了一片。


    鶯歌小築裝修呈回字形,外邊一層供普通人享樂,裏頭一層專侍奉京中權貴,鏤空的天井下是一塊高高的歌舞台,台中心立一根細長的柱子,二層的欄杆邊均擺放著圓形的鐵環,鐵環中纏繞粉紫色的紗幔,一圈的紫色紗幔全都以圓柱頂端為中心,從三樓看就好像是一朵綻放的花朵,朦朧而誘人。舞娘站在台中央舞蹈,台下的客人若是看上,可以以競價的方式奪得舞娘一晚的陪伴。


    晏昭和站在二層樓梯口,底下的人已經跪了一整晚,有些受不住的早就昏了過去,昏過去的也不叫大夫,拖到柴房等著醒來,醒來後繼續回來跪。


    鶯歌小築外也很熱鬧,昨晚半個京城的富貴人家半夜都收到了官府的通告,有些是家中老爺被扣在小築,有些是家中小兒子,也有一些依仗著娘家的親戚。官府也不說犯了什麽事,就說是派人去鶯歌小築領人,若是不去便以忤逆罪論處。


    忤逆罪可不是官府能定的罪,這些人的家人揣著心驚肉跳趕到鶯歌小築。官府官兵將鶯歌小築圍了一圈,消息靈通的人很快便得到消息。


    昭王在裏頭。


    不知道是什麽事犯到了宮中貴人的頭上,這貴人也不知道是哪位,反正在宮裏的全是貴人。


    遞出來消息的人搖著頭講不可說,不可說。


    一樓的楚泱見晏昭和走出來,兩人目光一觸,楚泱立即下令:“把他們都帶到後院!注意把鶯歌小築的人和其他人分開!”


    晏昭和到鶯歌小築後便立即封鎖整個小築,找到小皇帝後便陪著小皇帝一直沒出來。將整個建築的通風窗口都打開,一個時辰內散掉其中的氣味,又將小皇帝這間的門大敞著使新鮮空氣流通進來。


    王公公叫小皇帝吃晚膳時怎麽也找不到,他立即叫人去找大統領出宮告訴昭王。叫禁軍全部出去找不太現實,隻能讓王府內的家丁和一部分喬裝打扮的禁軍各處打聽。楚泱比晏昭和先得到小皇帝在鶯歌小築的情報,小皇帝這種人一看就不是會到這種地方享受的人,單薄的少年獨自出門被這種地方的人販子盯上比較靠譜。


    他直接叫人在這條匯集全京城聲色的場所放了把火,然後通知官府去救火,順帶報案放火的人趁亂混進了鶯歌小築。


    這種地方早就該查辦,但總不好一棒子打死所有人,晏昭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便過去了。


    他趕到鶯歌小築,本以為小皇帝會被這的人強迫,誰知道少年在房間內睡得正熟。


    洵追蜷縮成一個小團,跟隻貓似的睡覺還要捂住腦袋。晏昭和將他身體慢慢捋直了,剛蓋好被子,洵追便又立即恢複團狀。屋內悶熱的很,小皇帝鼻尖和發梢都沁著汗珠,晏昭和掏出帕子一點點將他臉頰上的汗都擦拭掉。


    他的手涼,洵追一路循著來源貼上去。


    少年無意識地蹭了蹭男人的掌心。


    晏昭和都不知道自己笑了,他由著洵追。


    “小孩脾氣。”


    天還沒亮,鶯歌小築外便成了整個京城最燈火輝煌的地方,楚泱很快便抓住了將洵追抓到小築的一男一女。男的彪悍高大,女的年幼瘦小。此事簡單的很,沒什麽可審的,昭王親自提著劍將二人就地解決。血濺了三尺,禁軍拖著屍體很快將現場恢複如初。


    楚泱問:“不留嗎?”


    “留著等過年?”晏昭和反問。


    既然到了這,猖狂也狂到天子腳下,晏昭和道:“一會等陛下醒來,回宮後便審趙源。”


    “這家妓館的老板呢?”他又問道。


    “沒抓住,不過跑不了多遠。”楚泱道。


    如果不是餓得肚子疼,洵追大概也不會醒。他一開門便遇上楚泱,楚泱笑道:“陛下想要什麽?”


    洵追沒有筆,說不出話,他跟楚泱大眼瞪小眼,瞪來一個昭王。


    洵追有氣無力地扯扯昭王的袖子,晏昭和今日穿了一身收著袖口的便裝,扯袖子這項活動實在是困難。洵追改為用一根手指勾住昭王的袖口,眼巴巴望著昭王。


    “陛下暫且忍忍。”晏昭和這是沒打算給小皇帝找吃的。


    晏昭和鮮少穿鮮豔顏色的衣裳,今日居然著一身湖藍,洵追看著倒也新鮮。袖口處用銀色絲線勾著花邊,看形狀應該是花瓣之類的,晏昭和也不給他觀察的機會,雙手背在身後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麽。


    洵追忽然記起自己在門縫中看到的那片衣角,蔻丹之前又說過有差不多和他一樣年紀的男孩子。


    他抓住晏昭和的手腕,晏昭和低頭以俯視的姿態看他。


    雙目對視,洵追看到晏昭和輕輕蹙眉。


    “陛下恕罪。”晏昭和下一秒便跪在洵追麵前,俯視改為仰視。


    洵追一時間無話可說,雖然以前就是這樣,晏昭和和自己的關係時而鬆懈時而繃得很緊。晏昭和會在很多小事上管著他,但更多時候是站在帝王與臣子之間的那條分界線中恪守規矩。


    他衝晏昭和伸手,晏昭和雙手扶住他的手,領著他回房。


    “朕要見這裏待客的男孩。”洵追在晏昭和的手心上寫道。


    “不可。”晏昭和直接否定,“普通百姓怎可見陛下龍顏。”


    “朕坐在屏風後。”洵追堅持。


    晏昭和關上門,叫楚泱以及他的手下都站遠一些。洵追提及的那扇屏風實在是令人難以入眼,晏昭和擋住洵追的視線問道:“臣想問問陛下,如果臣沒有及時來找陛下,陛下會如何自處?”


    “臣總覺得陛下並不著急,落入虎狼窩也能安睡如在寢殿。”


    昭王沒給小皇帝寫字的手心,洵追想去找紙筆卻又被晏昭和眼神逼得沒法動。剛剛還說恕罪的人,現在又越界來教訓他。


    洵追張了張嘴,又咬唇閉緊。


    “來人,回……”晏昭和還未說完便被洵追踮起腳尖捂住嘴,回宮的第二個宮字被堵回去。


    洵追搖頭,用口型說:“不要。”


    “陛下想說什麽不要?陛下可知道這外頭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晏昭和冷道:“陛下是有多少條命還是想看看臣到底有多少本事?臣縱然有護住陛下這幾年來的功夫,以後難道能保證陛下萬無一失嗎?”


    “輕功不是用來翻牆出宮,禁衛軍的存在也不是為了天天跟著陛下到處跑。不是聾子也不是啞巴,但就是不會說話,拐你的人一定是你出宮後第一時間就盯上你。京城裏沒有不會說話的少爺,隻有可能是某個官宦人家養著的某個聽話的小倌。”


    “這種地方都有令人情動的藥,陛下想知道服用的後果是什麽嗎?”晏昭和道。


    晏昭和的語氣太嚴肅,洵追下意識想躲開他的目光,卻不知道要逃到哪裏。


    “晏昭……”洵追軟下語氣憋出來晏昭和名字裏的前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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