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森死了,毫無征兆、徹徹底底地從唐岑的世界裏消失了。


    陸晟壓在唐岑的身上,唐岑緊緊地抱著他的肩膀,大張著嘴,呼出溫熱的氣體,用沒有焦距的眼神呆滯地望著天花板。他想要抽泣,想要嘶吼,嗓子卻發不出一點聲音,淚水從灰暗無神的眼睛裏流出,打濕了大半張臉。


    被囚禁在房間裏的唐岑一直把重病的蘇瑜清當作自己唯一的精神支柱,為了見他不停忍受著陸晟的羞辱,但艾森的死卻徹底擊垮了唐岑。


    拋棄歐培拉,和艾森分手,唐岑做這一切隻是不希望自己拖累他們。他知道艾森會放不下他,但沒想到在他提了分手之後艾森還會一路追到國內,甚至因此出意外。


    都是他的錯!全都是他的錯!


    唐岑無聲地哭著,一直哭到陸晟離開,哭到體力不支昏死為止,而他身下的床單早已被淚水和其他體液浸濕。


    那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從唐岑的身邊奪走了艾森,但並沒有讓他從陸晟無休止的折磨中解脫出來,隻是讓他本就沒有希望的人生變得更加糟糕。


    艾森出事後的第三天,剛好是陸晟許諾的探病日,但這一次唐岑沒能去看蘇瑜清。之前他一直害怕陸晟毀約,但最先失約的,是他自己。


    精神受了刺激,加上情緒起伏過大,唐岑又一次病倒了。


    這一場病來勢洶洶,唐岑連著三天高燒不退,昏迷不醒。他的身體本就孱弱,接連不斷的高燒更是把他折騰得奄奄一息,別說去醫院看蘇瑜清,他連抬手這麽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到。


    那幾天唐岑意識很模糊,昏睡時腦海裏總是不停閃現著斷裂的畫麵,他看不清那是什麽,但每當畫麵閃過時,大腦和心髒總是感到一陣撕裂般的疼痛,疼痛一直蔓延至全身,疼得他喘不過氣。


    一連三天,唐岑不是躺在床上痛苦呻吟,就是攥著床單說著支離破碎的話語,然而陸晟隻給了唐岑大把的藥片和一杯冰冷的水,偶爾會往他的額頭上澆冰涼的液體。


    冰涼的液體倒在額頭上,唐岑狠狠打了個冷戰,被澆得濕透的頭發粘在一起,散發著刺鼻的味道,那液體聞著像是酒精。


    燒得神誌不清的唐岑最初以為陸晟要將他這個下賤的**燒死,心裏還暗自慶幸能夠解脫了,後來體溫稍微降下來了一些,他才意識到陸晟在給他降溫。


    意識稍微恢複了一些,唐岑又開始做夢。他夢見自己被一隻白森森的枯手拖拽著,向深淵深處下墜,周圍滿目猩紅。


    墜落到深淵最底處,唐岑重重地摔在地上,又被拖拽著站起來。他總覺得有人在推著他的後背,他不停地朝前走,踩上流淌著猩紅液體的小路,腳底裹著黏稠的液體,就連眼前都是大片大片的猩紅色,甚至還能聞到一股濃烈的血腥氣。


    沒有邊界的紅色映在唐岑的視網膜上,他痛苦地捂住眼睛,想要隔絕視線,猩紅的淚水從指縫間流下。


    唐岑發出了一聲尖厲的慘叫,他從噩夢中醒來,再度陷入另一場無盡的噩夢。


    漫長的折磨沒有因為那場意外而停止,唐岑還是被關在那個小小的雜物室裏,躺在那張沾滿黏稠體液的大床上,每天裹著潮濕的被子入睡。


    原來唐岑還會擺出討好順從的姿態,但自從艾森出事之後,他就像一具沒有靈魂和知覺的軀殼一般,每天木訥地迎接陸晟。


    陸晟當然不滿意唐岑這樣的態度,所以每次來都會玩點新鮮的花樣,有時候是各種道具,有時候又是五顏六色的藥丸或者針劑。


    在這之前唐岑就見過陸晟吃藥,吃得很克製,一次隻倒幾片,不像現在這麽大把大把往自己嘴裏塞,偶爾還會喂一兩片給他。


    唐岑不知道是什麽藥,吃下去後的感覺很奇妙,說不上舒服也算不上難受,渾身輕飄飄的,但是藥效過後,身體又變得空虛難耐。


    空虛慢慢被放大,唐岑時常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好幾次都以為自己要死了。可新的藥塞進嘴裏,填上了身體空缺的部分,唐岑最後還是活了下來。


    他繼續渾渾噩噩地活著,然後徹底淪為供陸晟賞玩的提線娃娃。


    提線娃娃精致的臉龐曾經吸引了無數追求者,如今上頭卻嵌著兩顆晦暗無光的黑珍珠,不時流出鹹濕的液體。娃娃被肆意玩弄撕扯的破爛身體上滿是青紅發紫的傷痕和流著膿液的煙痂,翹挺的殷紅上穿著帶鈴鐺的圓環,隨著身體的搖晃“丁零丁零”地響著。


    提線娃娃被主人寵幸賞玩的時候,不論是什麽樣的姿勢,他總會側過頭看著窗外。


    窗外有時陽光璀璨,有時陰雲密布,但在艾森出事之後,從日升到日落,從陰雨到放晴,窗外那片天空在唐岑的眼裏一直都是一片刺眼的紅。


    像鮮血淋漓的畫。


    那一天,剛從空虛中解脫出來的唐岑看著窗外那一小片天空,忽然萌生了一個念頭。


    他要去找艾森,去找舅舅。


    這個想法不知從何而起,但十分強烈,唐岑的心也跟著開始動搖。他沒有親眼看到艾森的屍體,開始懷疑陸晟說的話,懷疑艾森是否真的就這麽死去了。


    隻要他沒有看到艾森的屍體,那他就一定還活著。唐岑心裏忽然又升起了一絲希望,每當他望著窗外的時候,心裏總會響起一個聲音,催促他快點逃離這裏。


    快一點逃出去!逃出去!必須逃出去!不可以繼續留在這裏!


    唐岑不是第一次動逃跑的念頭,但是陸晟很謹慎,每一次離開都會把房間的門鎖上,不給唐岑任何一點逃跑的機會。


    唐岑知道如果逃跑失敗,他將麵臨更慘無人道的折磨。回想起陸晟往自己身上燙煙疤時那燒灼的疼痛,唐岑腰背上的肉劇烈地抽搐了兩下,可他心裏卻執著地想要逃跑,哪怕成功的幾率隻有千分之一。


    唐岑心裏逃跑的強烈欲望蓋過了一切,混沌的神誌也跟著清明了些。他開始偷偷計算陸晟來的時間,觀察他所有細微的表情變化和動作習慣。


    陸晟在房間裏的時候,唐岑還是和原來一樣,乖順得沒有脾氣,等到陸晟離開之後,他又用力地掐著自己大腿和手臂上的肉,直到把傷口裏的膿液全都擠出來,破裂的皮肉鮮血直流才鬆開手。


    疼痛讓唐岑保持應有的理智,傷口裏的膿液被擠出來了,他撒上陸晟之前留下的止血粉,那些頑固的傷痕開始慢慢愈合,持續不斷的發炎症狀也跟著減弱了。他的身體狀況開始好轉,從一開始隻能躺著,到後來已經能扶著牆壁站起來了。


    陸晟隻是把唐岑關在房間裏,沒有完全限製他的行動,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抱他去清洗和進食,雖然大部分時候唐岑都處在虛脫昏睡之中。


    唐岑的身體恢複得很慢,等到氣溫開始下降了,他才勉強能夠自由行動。但唐岑不敢再拖延,再往後天氣越來越冷,身體的反應也會變得遲鈍,他每天趁著陸晟外出時趴在窗戶邊四處觀察,計劃逃跑的時間和路線。


    然而高級公寓不同於之前住的別墅,過高的樓層使得他無法從窗戶逃跑,而複雜的門鎖也無法用薄薄的鋁製藥板撬開。唐岑幾乎找不到任何一種可以逃脫的路線和方法,陸晟就是因為知道唐岑無法逃脫,才這樣放心地把他關在雜物室裏。


    殘酷的現實擺在唐岑麵前,但他沒有放棄。他知道除了自己撬鎖和跳窗之外,還有第三條路可以走,但那一條路比其他兩條都更加凶險。


    這一場生死賭局裏,唐岑幾乎沒有翻盤的可能,他沒有任何籌碼,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等待陸晟放鬆警惕,忘記鎖門的那一刻。


    唐岑不知道自己到底等了多久,眼裏窗戶外血紅的景象還未退去,他分辨不太清什麽時候是白晝,什麽時候是黑夜,隻是默默地等待著。


    終於,在氣溫再度驟降的某一天,唐岑等到了那一刻。


    氣溫驟降,雜物室裏的溫度也跟著低了好幾度,陸晟完事之後給唐岑打了一針葡萄糖補營養,還順手扔給他一套很薄的睡衣。


    睡衣砸在腦袋上,唐岑蒙了幾秒,等他回過神,陸晟已經開門走出去了。


    “哢嗒”一聲,門合上了,卻沒有鎖舌轉動的聲音。


    陸晟竟然沒有鎖門就離開了!唐岑不敢相信自己等待多日的機會就這樣輕易地被送到自己麵前。他囫圇套上睡衣,踮著腳小心翼翼地走到門邊,按下門把手,緩緩拉開一條縫。


    唐岑趴在門框上緊張地張望了一圈,沒有發現陸晟的身影,卻聽到對麵虛掩著的門後有一陣窸窸窣窣翻動紙張的聲音。


    門沒有鎖,陸晟還在書房裏,驚喜和緊張瞬間籠罩在唐岑身上,他屏著呼吸站在門後,胸腔裏的心髒怦怦怦地跳著,劇烈的振動傳到充血的鼓膜上。


    唐岑深呼吸了幾口氣,壓下心裏的欣喜慢慢推開門,探出左腳尖輕輕點在地上,然後再抬起右腳,繃著腳緩緩落在左腳前麵。他的動作很輕,從雜物室的門口一直走到拐角的樓梯都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站在樓梯口,唐岑朝樓下的大門望了望。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他不敢放鬆警惕,依舊踮著腳踩在樓梯的台階上,扶著樓梯扶手,一步一步向下走。


    在即將踩到第三個台階時,唐岑忽然發現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音停了。


    唐岑咽了咽口水,正想回頭看看,忽然一股夾著寒意的勁風從身後掃過,緊接著一道巨大的力量狠狠砸在了他左膝蓋彎上。


    “砰”的一聲巨響,唐岑從樓梯上滾了下去,在下落的過程中,他對上了站在樓梯上的那人陰冷的視線。


    被發現了。唐岑腦海裏閃過了這一句話,但很快他就沒有多餘的力氣思考了。他的肩膀和後背重重地砸在樓梯的欄杆上,後腦勺也在翻滾的過程中磕到了堅硬的木板。


    唐岑趴在樓梯下,兩眼發黑,撞傷的地方傳來一陣陣鈍痛,腦後疼痛地流竄著熱液,而承受了重擊的膝蓋早已沒了知覺,恐怕已經骨折了。


    看著試圖逃跑又狼狽地匍匐在地上的唐岑,陸晟的嘴角牽起了一個古怪的弧度,他笑著,不屑地說道:“之前就覺得奇怪,還以為是我的錯覺,沒想到你真的想——”


    “啊!”一個驚恐的女聲打斷了陸晟的話,陸晟卻沒有表現出一絲不耐煩,微抬起下巴朝唐岑身後望去。


    趴在地上的唐岑忍著劇痛扭過頭,原本還空無一人的客廳裏忽然多了位身穿黑色西裝套裙的年輕女性,她站在大門邊,雙手死死地捂著嘴,腳邊還散落著一地紙頁。


    唐岑見過她,是陸晟的秘書,也是那個把陸晟出軌證據放到舅舅桌上的人。


    “既然被發現了,那隻能先把你處理了。”


    陸晟不緊不慢地從樓梯上走下,在走到最後一級台階時,徑直抬腳跨過了唐岑,朝著驚慌失色的秘書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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