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岑得到了陸晟“獎賞”的探病機會,每個月十五號,他可以去醫院探望蘇瑜清。他知道陸晟提的任何要求,他答應還是不答應的結果都一樣,不如順從一點,在陸晟心情好的時候還能少吃一點苦頭。


    為了一個月僅有一次的探病機會,唐岑照著陸晟的要求做了許多事情,而陸晟也如他所允諾的,此後的每個月都會讓唐岑去醫院探望蘇瑜清。


    可即便獲得了探病機會,唐岑也不敢違抗陸晟,他所有的一切都是陸晟施舍給他的,隨時都能收回去。在那幾天裏唐岑總是會表現得比平時更聽話,不管陸晟說什麽都會乖乖照做,任他擺布。


    唐岑害怕失去唯一能外出、能見到舅舅的機會,錯過一次,他就要再等整整一個月。他不敢想象沒有這唯一外出和人接觸的機會,自己還要在這暗無天日的房間裏堅持多久,也不敢想象如果期間舅舅再出什麽意外,他該怎麽活下去。


    所以在臨近探病的那幾天裏,為了讓陸晟信守諾言,帶他去看舅舅,唐岑甚至會主動去討好陸晟,在他麵前搖尾乞憐。


    最開始的兩個月陸晟還信守承諾,但從第三個月開始,在十五號之前的幾天裏陸晟又開始拿這件事要挾唐岑。


    唐岑很多時候都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被性格惡劣的小孩扯得破破爛爛的布偶,沒有自己的思想,沒有新鮮感,也沒有尊嚴,隻是個單純的發泄道具。


    可是和家人的生命比起來,自己那點尊嚴又算什麽?


    如果舍棄尊嚴能讓任何人不再因為他被傷害,唐岑可以什麽都不要,可以重新回到一無所有,他願意舍棄所有的一切去換他們平安無事。


    陸晟不守時,但每個月總歸會讓唐岑去看一次蘇瑜清,好像在極力隱藏什麽,又好像隻是以玩弄唐岑取樂,在他身上最顯眼的位置留下印記。


    一個又一個,一遍又一遍,鮮血的鐵鏽味和皮膚燒灼的焦味在封閉的房間裏彌漫。


    唐岑每一次去見蘇瑜清的時候,露在外麵的皮膚總是傷痕累累的,上一次探病前留的舊傷還未愈合,這一次在同樣的位置上又添了新的傷口。


    那個時候蘇瑜清總會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用著悲傷難過的視線注視著唐岑,過了許久才顫抖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


    一個月僅有的一次見麵,唐岑和蘇瑜清兩個人明明在同一個病房裏,卻很少說話。或許是因為難以啟齒,也或許是因為病房裏監視的那些人。


    但僅僅是這樣,唐岑已經很滿足了。


    每個月有半個小時的外出時間,能確認舅舅的安全,還能坐在舅舅麵前安靜地休息一會,這樣的事情幾乎成了唐岑活下去唯一的希望。


    靠著這份微薄的希望,唐岑熬過了一個又一個月,在那個隻有床的房間裏從嚴冬一直待到了酷暑。


    天氣越來越熱,唐岑身上不停開裂久久未愈合的傷口開始發炎,稍微一動就會牽動到受傷的地方,傷口一次次被撕扯開,新傷還在往外滲著混著血的組織液,舊傷已經開始流泛黃的乳白色膿液。


    唐岑的精神狀況很糟糕,他分不清到底是現實還是幻覺,有的時候陸晟問他疼不疼,唐岑說著不疼,心裏甚至會覺得陸晟很溫柔,然而更多時候陸晟都在用極端殘忍的方式折磨他,所謂的溫柔隻是唐岑的大腦臆想出來保護他的假象。


    陸晟給唐岑處理傷口的方式一直很粗暴,不管傷口是什麽情況,先用醫用酒精衝洗一遍,等酒精揮發完了直接撒上藥粉,嚴重點的地方最多再貼一張醫用敷貼。


    雖然這樣處理好過放任不管,但唐岑總是在低燒,身體的感官慢慢開始感覺不到疼痛了,現在陸晟直接往傷口上潑酒精,唐岑連動都不會動一下。


    唐岑不停地吃各種藥,他認不出那些五顏六色的藥片藥丸具體都是什麽藥,隻要是陸晟扔給他的,他就乖乖吃下去。


    吃久了,唐岑從身體的反應猜出大概是消炎和鎮定的藥,每日吃的劑量差別很大,副作用時有時無。


    要是艾森在的話……肯定不會放任他這麽胡亂地吃藥,那個人就連他每天吃的劑量都要仔細計算。


    唐岑開始懷念艾森,懷念那個會小心翼翼幫他處理傷口,會對著藥品說明書幫他準備每一天該吃的藥的人。


    思念越發強烈,唐岑又開始出現幻覺。他時常把陸晟錯認成艾森,在高潮時喊出艾森的名字,換來陸晟的一頓暴打,唐岑甚至不覺得疼,也不覺得羞恥。


    被關在房間裏的時間越長,唐岑認錯的次數越多,陸晟忘記給他吃藥時,他還會把所有能看到的東西當做艾森。


    金色的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落在唐岑的臉上,照進了他混沌灰暗的眼睛。唐岑伸出手,在顛簸搖晃中抓住了那抹光。


    緊攥褶皺起的床單擠進唐岑的指縫,霸占了那一雙纖長蒼白的手,宛如親熱時與戀人交握的十指。流淌的碎金穿過指縫,熾熱的溫度順著血液從指尖流進心髒。


    和那時候一樣,沒有多少熱度的陽光滾燙,落下陽光的那一塊皮膚傳來了燒灼的疼痛。但這一次唐岑不害怕它,他想擁有它,想重新站在陽光下。


    唐岑伸長了手臂,滿是細小傷口的手緊緊抓著溫熱的光,他將它握在手裏,又看著它一次次地從掌心裏溜走。


    同樣的動作唐岑反複做了幾遍,身體久違地感覺到了疼痛,眼前的金色卻慢慢開始逃離他的掌心。


    唐岑伸手去夠已經退到床沿的光,****的膝蓋慢慢朝前爬,就在指尖快要觸碰到的那一刻,卡在唐岑腰上的手忽然一用力,將他拖回了陰影之中。


    指尖堪堪滑過亮光模糊的邊緣,唐岑來不及再感受它的溫度,就看著它慢慢退去,從床沿慢慢縮回窗棱。


    唐岑匍匐在黑暗中,他的視野又變成一片昏暗,隻依稀看到麵前有一個淺金色明亮刺眼的影子在晃動。他總覺得那影子似曾相識,忍不住想親近,想靠近的時候才發現咫尺天涯。


    那不是他能擁有的東西,唐岑抓著早已冰冷的床單,將臉深深埋進去,嗅著棉絮之中隱隱散發著的腐敗腥氣。


    唐岑不記得是什麽時候陸晟停下來的,他在半中途就沒了意識,等意識回籠再睜開眼,他正躺在陸晟的腿邊,身上蓋著一條薄薄的勉強能遮羞的毯子。


    身體很熱,不停在出汗,唐岑卻裹緊了身上的毯子。他隱隱約約聽見陸晟在說話,沒有刻意控製音量,像是故意說給他聽的一樣。


    唐岑趴在陸晟腿邊聽了很久,斷斷續續辨別出幾個詞,連不成句,唯一完整聽到的隻有陸晟掛斷電話前的最後一句:“知道了,去做好善後。”


    善後,唐岑聽到這個詞的時候,心髒突然猛烈地跳動一下,心裏生出了不好的預感。


    唐岑腦子裏亂成一團,他閉著眼,身體僵直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生怕被陸晟發現自己已經醒了。


    但陸晟掛斷電話沒多久,溫熱的手掌落在唐岑頭上,輕輕拍了拍。


    “有個不算太好的消息,想聽嗎?”陸晟揉著唐岑的頭發,難得溫聲細語道:“關於艾森斯特林的。”


    聽著陸晟說出艾森的名字,唐岑瞳孔忽然一縮,心中不好的預感更加強烈了。聯係陸晟剛剛說的“善後”,唐岑幾乎能猜到陸晟要告訴他的“不太好的消息”是什麽。


    求你…求求你千萬不要……


    唐岑撐著身子跪坐在陸晟身旁,拉著他的手低垂下頭,他想求陸晟不要繼續說下去,求他不要傷害艾森,隻是一開口才發現,恐懼早已奪走了他的聲音,他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陸晟對著跪在麵前的人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在他無聲地哀求中緩緩地開口,用最溫柔的語氣說出最殘忍的話。


    “你記得我們以前住的那棟別墅附近有一段環山公路吧,聽說艾森在那裏出了車禍,連人帶車翻出護欄掉到懸崖下麵了。”


    陸晟就這樣輕飄飄的,把唐岑最害怕的事實說出來了。


    一字一句,像鋒利的刀刃一般戳進唐岑的身體裏,在他最清醒的時候將他的皮肉剮下,還要逼著他看從自己身上被剜下的淌著血的肉。


    唐岑全身都在發抖,臉上沒有一點血色。他抓著陸晟的手臂,顫聲道:“這不可能!他怎麽會在這裏!你騙我!一定是你騙我的!”


    陸晟沒有回答唐岑的質問,隻是慢悠悠地繼續說了下去:“整個車身都變形了,看那樣子,就算沒有當場死亡也活不了多久了,你想去看看嗎?”


    惡魔笑著,手指輕輕一捏,掐滅獵物心裏最後一點希望的火光,然後高高在上地欣賞著他希望破滅時臉上絕望的表情。


    唐岑顫抖著搖搖頭,發出了一聲像是被人扼住喉嚨般的哀鳴,強烈的恐懼和絕望席卷大腦,隔了很久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是你做的嗎?是不是!是不是!”


    為什麽?為什麽?他明明都照著陸晟的意思和艾森分手了,為什麽他還要傷害艾森。


    “你說他為什麽會在哪裏?”陸晟眯起眼,輕輕拍了拍唐岑的臉頰。


    從抓到唐岑那天起,陸晟每一次威脅他的時候都喜歡做這個帶著羞辱意味的親昵動作,喜歡看他驚慌失措的樣子。


    陸晟那一問問得唐岑整個人都愣住了,他呆坐在原地,瞳孔微微顫動著,含糊不清地說了什麽,聳起的肩胛骨小幅度地顫抖了一下,忽然趴在陸晟的的手邊歇斯底裏地哭喊著。


    撕心裂肺的哭聲在房間裏回蕩,陸晟被吵得有些不耐煩了,反手把唐岑按在床上,膝蓋重重地壓在他的手腕上,“我說過了,就算查到我也不能把我怎麽樣,後天還想去看蘇瑜清嗎?”


    “想去就聽話點,不準哭。”


    下一秒哭聲戛然而止。


    壓抑得變了調的哭聲被唐岑死死地卡在喉嚨裏,嘴唇被咬得出血,眼淚卻克製不住地湧出。


    在廚房裏為他做甜點的艾森、陪他去醫院看病的艾森、坐在古寺屋簷下為他扇風的艾森連同陸晟那猙獰的笑臉一起,在淚水中化成了一片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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