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薑茶安靜了好一會兒,才說:“會關心別人,不奇怪吧。”


    紀梵沒說話,隻是輕輕嗯了一聲。


    夜空下,一輛灰藍色幻影穿過長長的油柏路,停在大理石柱旁。


    司機下車,打開車後門。


    兩人上了車,紀梵卻是坐在了副駕,一手支著下頜,一邊側過臉看窗外。


    往常她都是和薑茶一起坐在後座的,兩人離得很近,近的距離,適合時不時的挨挨蹭蹭,或者是突如其來的接吻。可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從前紀梵隻要想,便可以把車裏的擋板升起,然後抵著她,享受一個柔軟的吻,或是別的什麽。


    流光白茫茫地灑進車內。


    修長白皙的手指一下一下打著節拍,她把小臂輕靠在車門上,偏過頭,長睫安靜地張著,黑白分明的眸子裏映出城市外頭的光景。


    車裏有些沉默。


    這段沉默並不太長,卻讓薑茶如坐針氈。


    “你朋友是出了什麽事麽?”紀梵輕聲問。


    “她...是膝蓋受了點傷。”


    “這樣啊,”紀梵漫不經心地捏起側邊放著的一盒cd,問:“嚴重麽?”


    “還好。”


    又靜默了一會兒,紀梵輕輕問:“是哪個朋友?”


    “......”


    薑茶沒答。


    紀梵的長睫毛忽地掀起,看了一眼後視鏡。


    裏麵映出薑茶的眼睛。


    這個問題結束,兩人都未再開口。


    薑茶帶著紀梵上樓,電梯開了,感應燈隨之而亮。


    薑茶門口站著一個高挑清瘦的身影,柏以涵。


    紀梵不動聲色地看著她。


    薑茶登時有種不好的預感,她忙道:“你來做什麽?”


    柏以涵輕輕笑了:“她可以來,我為什麽不能來?”


    “你說的那個朋友,是她?”紀梵問。


    她麵無表情的,臉上神色淡淡的,瞧不出是什麽心情。


    薑茶一時語塞。


    “我鑰匙落在你家了。”柏以涵沒瞧見紀梵似的,態度自然,輕輕笑了笑:“跟你待在一起久了,我也有些丟三落四的。”


    “鑰匙落在哪?”


    “嗯,好像是在沙發上。”


    薑茶隻好開了門,目光在沙發上尋梭,果然找到了。


    柏以涵拿著鑰匙,便準備出門。


    出門時她腳步一頓,疑惑地看著紀梵:“你們為什麽還住在一起?”


    “你什麽意思。”紀梵淡淡道:“我和我妻子住一起,有問題?”


    “妻子?”柏以涵似乎有些疑惑,她問:“你們不是離婚了麽。”


    “......”


    柏以涵悠悠道:“我以為我們現在是公平競爭。”


    薑茶腦中一片空白。


    紀梵僵硬地站了許久。


    不等薑茶開口,紀梵已經轉過身,一言不發地往電梯裏走。


    薑茶條件反射就去追:“紀梵!”


    她好不容易跟上紀梵,微微喘息著捏住紀梵的手,想解釋,卻發現紀梵的目光透著一種她從未見過的陌生感。


    紀梵一寸一寸把手抽離,低頭,從包裏捏出一支筆。


    “你和我解釋什麽呢。”紀梵抬眸,平靜地看了她一眼:“我們都離婚了,沒必要。”


    她低頭,飛快地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好名,遞給薑茶:“你要的離婚。”


    薑茶捏著那份協議書,目光微怔。


    紀梵頭疼欲裂。


    她回了那座山邊的莊園,一個人倒在黑暗裏。


    臥室沒開燈。


    薑茶不知道,她簽下離婚協議,根本不是因為誤會了什麽,而是因為她很清楚,她不太行了。


    身體怎麽樣,感受最清楚的不是醫生,而是患者自己。


    剛剛在樓道那一瞬間,她又失明了。


    換季,雨多。


    薑茶一連很多天沒有見到紀梵。


    拍戲的時候不再有個人給她帶一壺溫好的湯,不再有人坐在劇組的小馬紮上,眸子一瞬不瞬地瞧著她,也不再有人任她怎麽放下狠話都固執地趕不走。


    她也隻是抱以漠然的態度。


    紀梵從前一年四季都忙,最近是在離婚的事情上花了許多功夫,才整日這樣黏著她。但她在許多事情上素來決策果斷,決定了要結束什麽,便真的結束了,不會再花一丁點的時間和精力。


    包括她們的關係。


    從前也不知紀梵是怎麽想的,不願意離婚。不過既然她想通了,簽字了,那麽她們就真橋歸橋,路歸路。


    隻是她也不知為什麽,拍戲的時候總頻頻看向某個位置,好像那裏有什麽人在看著她似的。


    可分明什麽也沒有。


    手術的前一天,紀梵去片場看薑茶。


    她前幾天不是不想去,而是近來失明的情況愈來愈頻繁,從前緩一會兒就能好,現在卻不那麽容易。醫生說是腦出血壓迫了視神經,再不手術,可能永久失明。


    她一個人在家,因為突如其來的失明已經失手打碎了好幾個杯子,玻璃碎了一地。在家狼狽尚且可以接受,可去了片場,就不行了。


    她怎麽能讓薑茶看見呢?


    在薑茶眼睛裏,她必須什麽都會,怎樣都是好好的。


    那天是個雨天。紀梵早先吃了藥,出門時帶上了那盒未來得及送出的禮物。


    下車的時候,天空飄起一陣細雨,冰涼的雨滴灑在她臉上,紀梵才想起來要撐傘。


    下雨天真不舒服。紀梵木木地捧著那個素淨的白盒子,穿過吵哄哄的劇組人員,走到薑茶麵前。


    “送給你的。”


    盒子裏是一個透明的玻璃球,罩著一朵永不凋謝的白玫瑰。玻璃罩下頭一個淺木色的墊子,裏頭的玫瑰花很精致,白珍珠配著灑了香水的碎紙條,不太顯眼的地方,還有一個小小的卷紙。


    白玫瑰的寓意:你是我的。


    一朵白玫瑰,代表一心一意。


    薑茶瞧著它:“分手禮物?”


    “隨你怎麽想。”紀梵把它放進薑茶的包裏。


    兩人離婚的事情,暫且保密,在劇組的人看來,紀梵來探班,再正常不過了。


    “紀總您可算來啦!”副導笑著打趣:“小薑這幾天拍戲老走神,整天盯著你之前坐的位置看,望眼欲穿呐。”


    紀梵隻輕輕笑了笑。


    那笑容很淺,一下子就消散不見了。


    “來,最後一場戲。各就各位。”


    “爆破戲,注意,有點危險。”


    轟——


    三層高的小洋房在火光裏炸開,薑茶臉頰上滿是黑灰,她衣衫灰敗,全是破洞。薑茶直直地佇立著,火光在冷雨裏亮而滾燙,一陣一陣的熱浪直直逼過來,灼燒著她的後背。


    燙。


    好燙。


    可她仿佛定在了原地,一動也不動。


    她眼睛充滿了淚水,一眨不眨地盯著那棟樓。她的戰友在炮火中被炸的血肉模糊、她的親人被那炮火逼得無處逃生......無數的感情紛亂地湧來,薑茶眸子裏充斥著淚水,淚水如注,在細細的冷雨裏,所有痛苦無處遁形。


    她已經進入了狀態。


    這一條很成功。差不多可以過了。


    正在這時,已成斷壁殘垣的小洋樓裏又傳來一陣轟鳴,灼熱的氣浪掀起一陣飛沙走石。


    怎麽回事?


    薑茶僵住了。


    按照劇本,爆破隻有一次啊?!


    氣浪裏,無數塵囂撲過來,薑茶被震的不住後退,幾乎無處可逃。正在這時,忽地一個身影狠狠地撲了過來,緊緊抱住了她,攬著她的頭,讓她靠在胸口。


    轟炸聲裏,無數礫石飛濺而起,薑茶在雨裏渾身發抖,緊緊閉著眼睛,卻感覺額頭傳來一陣溫熱的觸感。


    睜開眼,觸目驚心的一片紅。


    血。


    一滴一滴的血往下落,再往上,抱著她的女人長發淩亂,被雨淋得微濕,額角破了一個血窟窿似的,血跡蜿蜒而下,一滴滴砸在泥地裏。


    破碎的磚石本要砸到薑茶,卻被紀梵擋了去。


    女人睜著眼睛,目光那一瞬間卻像是死了一般,直愣愣的,薑茶貼著她耳朵急急地叫了好幾聲,才重新恢複神采。


    “怎麽回事?”轟炸聲平息了,薑茶往工作人員的方向看,大聲呼叫:“人呢?!她額頭流血了!”


    紀梵被送去了醫院。


    薑茶的戲沒拍完,還剩最後一個場景,隻得接著這場未停的小雨,繼續演戲。


    紀梵從醫院出來時,劇組的煙火師站在醫院門口,嚇到腿發抖。


    當時他帶著兩名助理去現場調試爆破點,失手引爆了炸彈,這才導致了第二次爆炸。


    得罪誰不好,偏偏是紀梵!


    “紀,紀總,”他差點跪下了,結結巴巴地說:“您沒事吧。”


    紀梵額頭纏了一圈繃帶,臉色蒼白,擺擺手,沒說話。


    後來的事情,薑茶已經不清楚了。


    聽人說,紀梵隻是額頭被碎石割破了皮,問題不大,包紮了一下就出院了。


    照理說是沒什麽的。


    薑茶微微放心下來。


    隻是,又過了很久,薑茶卻一次也沒有見到紀梵。


    這個人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從她的生命裏,徹徹底底的,連一個影子都沒有留下。


    紀梵送的分手禮物,那個玻璃罩著的白玫瑰,倒是被薑茶放在桌麵上,花瓣卷著,優雅又漂亮。


    一抬頭就能瞧見。


    最後一場戲收工,薑茶想了想,決定去找紀梵。


    她記得她們有個約定。


    是什麽約定呢?走在路上,她才想起來,那個約定,是今天要去民政局。薑茶兩手空空,隻好又掉頭回家,帶上了紙質的離婚協議書,戶口本原件,身份證和結婚證。


    紀梵的住處在山上,歐式的建築,綠草如茵。一大片草坪修剪的整整齊齊,灑水器還開著,不斷噴灑水霧。


    一切看起來不錯。


    就是過分空曠。


    薑茶站在青銅的鐵門前摁了門鈴,監控轉了轉,接著一個人踏著石子小路走來。


    “薑小姐?”


    來開門的是管家。


    “我找紀梵。”


    “哦,”管家撓撓頭,頗為抱歉地說:“紀總不在家呢。”


    “不在家?”


    薑茶頓了頓,呐呐道:“好的。我改天再來。”


    薑茶打紀梵的電話,關機,又踟躕著給打開微信界麵,指尖敲了敲,打了一行字,片刻,又刪掉。


    過了許久,她才完整地把消息發了出去。


    ——你在哪裏?


    ——該去辦理離婚手續了。


    薑茶等了許久,晚上甚至因此失眠了,也沒有等到紀梵的回應。


    殺青宴上,紀梵的位置空著。


    四周的人都高舉酒杯慶祝,侃侃而談,從電影的完美收官講到後期宣傳,滔滔不絕。


    薑茶卻什麽也沒聽見,忍不住問了句:“紀梵呢?”


    一圈人瞬間安靜,訝然地看著她:“薑小姐都不知道,我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紀梵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


    她以為對方躲著她。


    她打算躲多久?


    薑茶給許青竹打了個電話。


    她把額頭抵在玻璃窗上,看著在冷雨裏愈發朦朧的街景,嗬出一口氣。


    窗上結起白霧,很快散去。


    電話接通。


    下雨了,她和紀梵在一起六七年了。


    “喂?薑小姐。”


    “你知道紀梵在哪裏麽?”薑茶的手指在罩著白玫瑰的玻璃上輕輕撫著,一下一下。


    “......”


    許青竹問:“你找她有什麽事?”


    薑茶輕聲道:“去辦離婚手續。”


    許青竹說:“你家在哪裏?我有一樣東西要交給你。”


    “......”


    薑茶報了地址,電話掛了,那頭一陣忙音。


    許青竹來的時候是傍晚,樓道裏的感應燈壞了,陰慘慘的。許青竹見了她,遞給她一樣東西,輕歎:“你可能不知道,紀梵有很嚴重的腦淤血,替你擋的那一下,根本就是在送命。”


    遞給她那卷起來的兩張紙後,許青竹就轉身離開了。


    薑茶把卷著的紙一點點撐開。


    紀梵的遺囑。


    立囑人:紀梵;性別:女


    .......


    薑茶把那份遺囑猛地砸在牆上,一寸寸坍塌下去,眼淚糊了一臉。


    遺囑?


    你真狠。


    薑茶搖搖晃晃地起身,舉起玻璃球,狠狠地把它摔在地上。


    白玫瑰安靜地躺在地上,一地的碎玻璃渣裏,卷的很好的小紙條露了出來。


    很窄的卷起的紙條,淺杏色。像小時候塞進漂流瓶裏的那種,很隱私地被細繩綁著。


    薑茶拾起那卷起的紙條。


    指尖一點點撐開、撫平褶皺,卷角。


    是紀梵的字跡。


    清瘦雋永,筆觸鋒利,線條卻溫潤柔和。


    “我這一生都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唯有你,我希望有來生。”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替身戀人[娛樂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cat喵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cat喵並收藏替身戀人[娛樂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