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長石在橡木地板上有彈跳力地蹦了幾下,撞上牆根後靜靜地躺在地麵。


    許沉河雙眼中的神情像那塊月長石般幽冷,他是想通了,放棄了,趁著感情沒到要死要活非對方不可的地步,他強迫自己醒悟過來。


    顧從燃第一次被許沉河決絕的表情驚到,平時許沉河生氣的時候冷個臉也就過去了,今天這動作顛覆了顧從燃對許沉河脾氣底線的認知。


    “我想彌補。”顧從燃把手裏的空盒子放桌上。這種淨度極高的月長石在市麵上很難見到,他托母親聯係了有名聲的珠寶收藏家才高價收回來,許沉河這一摔,若是在月長石上麵留下半條劃痕,對它原來的價值都大大削減。


    然而那花出去的十幾萬對顧從燃來說都不算什麽,畢竟今天早上自己一時的衝動也許已導致許沉河不會再為了他費心思打磨一隻獨一無二的水晶鯨魚。


    椅子腿在地麵拖出刺耳的聲響,許沉河離開座位把落在牆根下的月長石撿回來,重新嵌入盒子裏的海綿中:“我們根本不在同一個思維裏運轉。”


    扣上盒蓋,他把盒子塞回顧從燃兜裏:“你想的永遠是用一個東西代替另一個失去的東西,我想的是它們各自珍貴無可替代。當一件東西成為了代替品,它就丟失了它原本的價值,物件是,人也是。”


    “我沒說過你不重要。”顧從燃辯解。


    許沉河收拾好沒吃完的盒飯:“你對號入座了證明你原本就產生了那樣的念頭。”


    他抱著盒飯鑽入臥室,抬腳勾上了門:“對不起,今天心情很差,讓我自個兒呆著吧。”


    鎖好門,許沉河臥在電腦桌前把飯吃完。室內一股散不開的飯菜味兒,他開了窗透風,順便靠在飄窗上讓夜裏的冷風吹清醒自己的腦子。


    對於自己的父母,他始終抱有畏懼心理,即便他成人了,擁有保護自己的能力,在他們麵前仍是無法抵抗對童年時受過非理性手段的恐慌。


    下個月又要開始忙,到明年初恐怕都空不出假期,出發去慶水縣的時間隻能選在近一周內。其實許沉河不想那個日子太快到來,他還沒做好心理準備,還沒預設好見麵會出現哪種狀況,每個狀況他要如何處理。


    除此之外,他無緣無故多了個親哥且對方在他未見過麵的情況下就已經離世的事實對他的打擊比料想中要重很多——


    他不是不渴望親情的,可溫暖的親情在他身上便成了鏡花水月,無端多出個兄長,可江畫卻早就不在人世。


    命運真的很會捉弄人。


    被初冬的冷風吹得久了,許沉河思緒沒理順,反而頭隱隱作痛。他仿佛踩在崩潰的邊界,想要給自己一刀,也想撞破窗玻璃往下跳,可回想到自己當年拋下家庭一走了之也熬過來了,他又不願輕易結束自己的生命。


    他還有力氣生存下去。


    晚些時候祝回庭給許沉河發來了年底的工作行程,在十一月下半月前塞了兩個廣告代言和雜誌訪談,這位經紀人還真是不遺餘力地把藝人給安排得妥妥當當。


    文件發完後,祝回庭在後麵跟了條語音:“本來不想讓你接太多的,但你正是需要被工作填滿來忘記煩雜事的時候,千萬別怨我。”


    許沉河編輯道:我是不是得謝謝你為我著想啊。


    祝回庭不愛打字,又發來語音:“不用,主要還是因為你帶貨能力強,為公司賺的錢多。”


    許沉河心情放鬆稍許,回複道:我就是個工具人,對吧。


    “誰不是呢,”祝回庭說,“咱又不是大老板。”


    祝回庭回得不快,光伺候大老板去了,顧從燃沿著網絡窮追不舍地給他拋問題:“你跟許沉河去旅遊了?到哪一日遊了?他今天心情很差,出去玩的時候有沒有好點兒?我在浮金苑,他把自己關房間不出來,有什麽辦法能哄他?”


    祝回庭索性把電話打了過來:“煩不煩啊你,給我開愛情導師谘詢費嗎?”


    “解決好了我給你發紅包,”顧從燃看著緊閉了近一小時的房門,轉身走出陽台推上玻璃門,“外加宿與邇出道前未公開的宣傳照一份。”


    谘詢費很誘人,但祝回庭也不是那麽容易被糊弄:“許沉河十一月參演的片子選址在隔壁鎮上,我帶他去逛了兩圈熟悉場地,我看他心情蠻好的,還哼了一路曲兒。”


    “他早上狀態怎麽樣?”顧從燃不太信,“你老實說。”


    對於顧從燃去年擅自公司同意與宿與邇解約,祝回庭還耿耿於懷,加上顧從燃一錯再錯,他倒想讓對方嚐嚐苦頭:“狀態啊,沒留意,就是眼睛很腫,他說昨晚沒睡好。”


    不管祝回庭是否刻意隱瞞,顧從燃都明白許沉河的心情和自己脫不開關係。早上衝動砸了許沉河送他的禮物,連同甩下一句狠心話,帶著一身的氣坐進車裏,在外麵兜了兩圈才慢慢冷靜下來。


    人是越長大越沉穩,放在他身上卻在倒退。他漸漸能在每個時刻區分許沉河和江畫,而當發現自己拋開對江畫的感情之外,對許沉河的感情在緩緩攀爬到好感線以上,他原諒不了很多年前對江畫信誓旦旦的自己。


    舍不得放許沉河離開,又容納不了許沉河住進餘生,所以控製不住對無辜的人惡語相向,想要提醒自己對方和江畫是不能比肩的——反省時他都想給自己來一耳光。


    “他不是沒睡好,是被我氣哭了。”顧從燃摸著擺在不死鳥旁邊的繡球,“我把他送我的禮物給摔壞了,那個東西他親手做了很久。”


    祝回庭直爽道:“想罵自己不是人就麻溜兒的。”


    “兄弟,我找你是跟你谘詢的,不是來找罵的。”顧從燃說。


    “那詢吧,詢什麽,怎麽把人哄開心是嗎?”祝回庭這方麵經驗稀缺,他家那小屁孩就不怎麽用哄,年齡差擺在那,通常是他勾勾指頭人就屁顛兒地撲過來了,這點倒是省心。但許沉河是個有獨立思想且成熟的斯文人,自家那套在他身上使不上,祝回庭覺得以顧從燃那性子很難控得住許沉河:“你要不還是別搞他了吧,你當他不會獨自調節情緒麽,越往他麵前晃,他越煩你。”


    “這件事不解決我心裏有疙瘩。”顧從燃倚在陽台護欄上挨凍,忽聽客廳有動靜,他回過頭去,發現許沉河正彎身處理廚房門邊的垃圾簍。


    他忙掛了線,推開玻璃門擠出去:“倒垃圾嗎,我幫你。”


    “用不著。”許沉河避開他伸來的手,利落地給垃圾袋打上結,剛走出兩步,顧從燃攔住他奪走了垃圾袋。


    顧從燃倒這趟垃圾去得夠久,久得許沉河懷疑他順便離開了,為確認還偷偷把門開了條縫觀察了一眼。


    結果對方立在走廊那端一手握拳抵在鼻子下,另一手抓著手機小電筒照往垃圾箱裏照來照去,剛打過結的垃圾袋鬆開了,裏麵的果皮廢紙和一次性飯盒躺了一地。


    “丟什麽了?”許沉河抱臂靠在門邊,聲音聽不出情緒。


    顧從燃關了電筒:“那個鯨魚……你扔沒扔?”


    “不扔留著拚立體拚圖?”許沉河嘲諷,翻出工具房的清潔用具將地麵打掃幹淨,“別費心找了,早上扔的,這會兒估計運垃圾站了。”


    返身回屋,許沉河鑽進廚房洗手,顧從燃寸步不離,貼在他身後,雙手穿過許沉河的兩邊腰側蹭上點對方手上的泡沫搓洗:“我要怎麽做,你才能消氣?”


    身後的人貼得緊,許沉河擰著身子要掙開,反讓對方傾身壓上來,不留一絲空隙地貼合著,手也讓顧從燃掌控住放在水流下衝洗指掌間的泡沫:“別掙開我。”


    許沉河被步步緊逼,難受得要窒息了,到此為止他在意的已經不是顧從燃摔了他送的禮物,而是他喜歡的這個男人是他哥的戀人,別說他自己過不去這關,讓顧從燃知道也肯定不好受。


    “我們結束這段關係吧。”許沉河低聲道,“我很辛苦。”


    水流的聲音太吵,顧從燃將水龍頭擰上,不敢置信地問:“你說結束什麽?”


    雙手被解放,許沉河拿了抹布細細地擦手,身後人的兩手撐著台沿,使得他無法轉過身麵對對方,但這樣也好,省得自己還要通過顧從燃的表情揣測他的情緒。


    “我說,我們之間曖昧不清的關係該結束了。我可以遵照合同繼續扮演熒幕前的江畫,但是我們倆私底下還是保持距離吧,對誰都好。”


    這不是許沉河第一次說類似如此的話,顧從燃驚愣之餘,試探性地問:“是不是因為我衝你發脾氣的次數太多了?”


    不用看顧從燃的麵部表情時,許沉河厭惡自己僅僅是聽著對方的嗓音也能對自己做出的決定生出數秒間的猶豫。


    “是,和你在一起時,我絕大多時間都很難受。”許沉河在手肘上施力,狠心地往後一杵,被擊中胸腹的顧從燃吃痛地倒吸涼氣,但沒退後半步:“不要和我分開。”


    他試圖為自己爭取能挽留的餘地:“我們給雙方一點冷靜的日子,這段時間我不找你,我們都各自把這個問題想好了再談,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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