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著兩個箱子,童彥打車直接回了奶奶家。


    他父母早亡,從小跟奶奶一起長大,老太太拆遷分了一處三居室,他自己工作後買了個兩居。平時奶奶、保姆阿姨以及他養的五隻泰迪住三居,他認識蕭奕之後就搬了出去,每月隻偶爾回去住幾天,自己的房子一直空著。


    悄悄打開房門,童彥做賊似的鑽回了自己的房間。沒有開燈便一頭紮到床上,兩眼一閉,兩腿一蹬,一切終於結束了。


    童彥對於剛才的事情沒什麽感覺,傷心,痛苦,不甘,這些統統沒有,隻覺得身體像被掏空了一樣,眼皮重得抬不起來,一著枕頭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中午,睡得死死的童彥被一雙粗糙的手拍醒,他的眼睛撐起一條細縫,看見一張熟悉的臉,突出的顴骨和像是被揉皺了的紙一樣的眼角。


    童彥翻了個身,微笑著抓住奶奶的手放到臉下壓住:“別動,讓我再睡會。”


    “童童,你都三十歲的人了,還跟奶奶撒嬌啊?”老太太眯起眼睛,用另外一隻手拍了寶貝孫子一下。


    童彥也不睜眼:“是呀,我都三十歲的人了,您還管我叫童童,肉麻不肉麻?”


    “你是我孫子,我叫你小名有什麽可肉麻的,就許蕭弈叫你,不許我叫是怎麽著?”


    聽到蕭弈的名字,童彥徹底醒了過來,他鬆開奶奶的手,撐著身子坐直身體,臉上的笑容也沒有了。


    “又吵架了?你們兩個怎麽回事啊,三天兩頭吵架,吵完了又好,跟小孩兒似的。”老太太明察秋毫,顯然已經見怪不怪了。


    “這回不是吵架,是分手,真的。”童彥特意強調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說給奶奶聽還是在提醒自己。


    昨天的一切真像是夢一場,可他清楚地知道,那不是夢,那是他親手從身上挖下來的一塊膿瘡,是他曾經全力以赴,卻再也回不去的昨天。


    老太太不信,努力睜大她渾濁的雙眼:“分手?有這麽嚴重嗎?我是搞不清楚你們這些年輕人,分分合合跟吃飯一樣隨便,想當年我跟你爺爺,我在車間做衣服,你爺爺負責檢修設備,每天服裝廠都加班加點,能見個麵,說個話兒都難,哪有時間吵架鬧別扭啊,我看你們就是閑的。”


    “不是啊奶奶,”童彥知道奶奶跟去世的爺爺感情好,可老太太實在不了解情況,他又不敢把那麽刺激的情節說出來,怕她老人家受不了,隻好敷衍道,“我們這回真的分手了,矛盾不可調和,情感深度破裂,您以後別再跟我提他,我以後都跟家住,省得您想我。”


    老太太拿枯枝般的右手握了握童彥的:“你們啊,得到什麽都太容易了,不知道珍惜。那就先在家住幾天,什麽時候蕭奕來接你了再回去,起來吃飯吧,趙阿姨做了你最愛吃的紅燒肉。”


    童彥:“……”合著還是沒拿他這分手當回事兒啊!看在紅燒肉的麵子上,他也懶得再解釋了。


    不管怎麽說,這世上再沒有誰對他能像奶奶這麽好了。奶奶支持他讀服裝設計,支持他參加設計比賽,連他和蕭弈在一起,奶奶都沒有反對。


    他清楚地記得自己出櫃的那個晚上,風很大,窗子被刮得嘩楞楞直響,他對奶奶說完那翻驚世駭俗的言論,沒有從她溝溝壑壑的臉上讀出任何表情,好像她的所有表情都被那些皺紋吞噬掉了。


    奶奶一句話都沒說,她先是站起身,把屋裏所有的窗戶又關了一遍,然後裹緊絳紫色的披肩,佝僂著身子,朝自己的房間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方才如夢初醒般地回過頭說,你回屋吧,讓我想想。


    童彥不知道老人是如何說服的自己,他隻記得第二天,奶奶皺皺巴巴的眼睛裏布滿了紅血絲,她歎了口氣說,我不能陪你一輩子,隻要他能好好照顧你就行。


    中午,童彥和老太太吃過午飯,迫不及待地給周沫打了個電話,說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訴周沫,約他晚上八點fancy酒吧見。


    掛了電話,童彥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看著他辛辛苦苦從上海背回來的樣品和資料,似乎短時間內是沒什麽用處了,這些麵料的流行時間跟衣服差不多,放久了就過時了。也許愛情也一樣。


    兩盒沒開封的生煎包占了他小半個箱子,一夜之間物是人非,連美味多汁的生煎看著也礙眼起來,童彥“哐啷”一聲將盒子丟進垃圾桶,低頭看了看,又給撿了出來。


    童彥拎著包子走到客廳,五隻泰迪正一字排開,趴在沙發上打盹。他將包裝盒打開,往地上一放,對著五隻狗狗叫道:“大寶二寶三寶四寶小寶,快過來吃包子。”


    五隻顏色各不相同的泰迪一隻緊挨一隻地從沙發上跳了下來,比花樣遊泳隊員入水的動作還要整齊,五隻腦袋紮成一堆兒,吭哧吭哧地吃了起來。


    童彥把小寶抱在懷裏,拿了隻包子一邊喂它一邊自言自語:“真是一腔詩意喂了狗!”小寶聽見主人說話,突然瞪著一雙滴溜溜的黑眼睛看著童彥,童彥摸了摸狗頭,笑著哄道:“這是我出差特意給你們帶回來的肉包子,你們聽過一句話嗎?叫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意思呢就是這包子太好吃了,趕緊吃呀,不吃就被大寶他們搶光了。”


    小寶叫了一聲,一口吞了包子。它要是聽懂了估計就吃不下這包子了。


    晚上八點,童彥穿著一身萬年不變的黑色行頭來到fancy酒吧。


    這是北京比較著名的一家gay吧,童彥側身坐在吧台前,要了一杯非常烈的negroni 。他一邊喝酒,一邊不時向門口張望,殊不知,背後一雙犀利的眼睛也正不安分地打量著他。


    酒吧深處的卡座裏,許十安將一條長腿橫搭在膝蓋上,一手端著酒杯,另一隻手搭在沙發靠背上。


    兩個年紀不大的男孩,一個長相清純,一個眉眼風騷,一左一右侍奉在側。清純的那個在給他倒酒,風騷的那個一隻手已經搭上了許十安的大腿,正沿著貼身的西褲向上遊走,似是無意般在他的襠部滑過,接著一路伸進了被解開四顆紐扣的襯衫裏。


    遇到如此長相完美身材一流的客人,酒吧的少爺們簡直想倒貼,用盡渾身解數想讓客人滿意。除了可觀的小費,他們更想知道,到了床上,這位客人的表現是不是同他的臉一樣無可挑剔。


    許十安似乎對這樣劣質的挑逗沒什麽興趣,叫來兩個人隻因自己不想一個人喝酒。如果他想找人上床,即便不是鮮肉明星也是國際超模,怎麽也輪不到這兩個小鴨子。更何況,他現在滿心滿眼都是那個在吧台前東張西望,一頭卷毛的人。


    當童彥走進酒吧的那一刻,這具黑色的身影就在許十安漆黑的眼底劃出了一道星芒——竟然有人可以將如此普通的黑色t恤和褲子穿得如此好看!他露出的細長胳膊和柔韌頸子在一片黑色中白得耀眼,像一把剛剛出水的茭白,又鮮又嫩,簡直叫人想直接湊上去咬一口。


    許十安很少生出這麽衣冠禽獸的想法,他抿了一口加了冰的威士忌,再次抬頭,依然無法將視線從他身上挪開。為了把那些邪惡的念頭拋開,他甚至開始幫自己找借口:他看起來好小,會不會還沒成年呢?可眉眼又透著幾分成熟。


    許十安越看越覺得不對勁,他一定在哪見過這個人。他在記憶中展開搜索,時間最終定格在兩年前。


    那時,他剛剛從商學院畢業,作為yg服裝集團的公子,許十安接觸時尚圈的方式既順理成章又獨辟蹊徑——他去當了一名服裝模特。


    別人用來爭名奪利的t台,對於這位少爺來說不過是方便自己尋歡的狩獵場。他並沒有利用自己的身份背景爭取更多的工作,誰也不知道這位各方麵條件都一流的男模其實是個二世祖。


    許十安雖然不用像別的模特那樣,為了一個秀擠破頭,可他也有自己的少爺脾氣,他不跟別人爭不代表他可以被隨隨便便拒絕,也確實沒有設計師拒絕他,除了那一次……


    那個一身黑衣的設計師坐在桌子後麵,頭發極短,眼睛很亮,正用打量一件物品般的眼光打量著自己。那時他就覺得,這個眼神很不一樣。


    明明是一雙好看的桃花眼,眼頭低垂,眼尾上翹,這樣的眼睛不用來秋波暗送,勾魂奪魄,卻像掃描儀一樣機械地丈量著每一個模特的身材。許十安覺得十分有趣。


    麵試完畢,他和別的模特一起等待結果,工作人員出來公布入選名單,意外的是,居然沒有他!


    等麵試的模特都走光了,他來到那個宣讀名單的工作人員身邊:“你好。”


    充滿磁性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女生抬頭,對上許十安近在咫尺的俊臉。


    “剛才我去洗手間了,請問最後有沒有alex?”


    雖然經常和各種帥哥美女打交道,女生還是被許十安帥了一臉。她低下頭,紅著臉翻動手中的文件:“不好意思,沒有,下次吧,祝你好運。”


    “這樣啊?”許十安皺起眉頭,故意做出失望的樣子。


    女生安慰他:“你的身材很標準,但是我們這次的版型偏瘦,需要骨架更小一點兒的模特。”


    “冒昧的問一句,設計師叫什麽名字?”


    “童彥。”


    “好的,謝了,再見。”


    許十安把兩個黑色的身影對上了號,將杯中的威士忌一飲而盡。


    童彥終於在門口看到了周沫的身影,他伸手打了個響指,周沫朝他這邊走來。


    “你喝什麽?”


    周沫坐在高腳凳上:“無酒精飲料,我開了車。”


    “什麽什麽什麽呀,來酒吧還開車?”童彥非常不滿,不過一轉念,說,“開了也沒關係,可以叫代駕,快點陪我喝一杯,我心情不好。”


    周沫換了一杯酒,問道:“不是回去獻寶了嗎?怎麽又吵架了?”


    “吵架?差點打起來!我們倆分手了。”童彥將杯中的negroni一飲而盡,金巴利的苦味沿著口腔蔓延開來,他皺了皺眉,不太確定這苦味到底是來自口腔還是來自心底,“酒保,再來一杯!”


    “這麽嚴重?說說,到底是怎麽回事?”周沫隻當他們小孩子鬧別扭。


    童彥趴在周沫的耳邊,小聲說:“捉奸在床,驚喜變驚嚇,我被綠了,是不是很狗血?”


    總是這麽不正經,周沫一時分不清他說的到底是真是假。他將童彥推開,問道:“你親眼看見的嗎?”


    “當然,”童彥把酒杯上的檸檬片塞進嘴裏,嚼得咬牙切齒,“那個男的你也見過,給我們拍過海報,也就二十出頭,我進去的時候正在給蕭奕騎乘,當時嚇得就滾到地上了,不知道會不會留下心理陰影。”童彥越說表情越扭曲,終於一口把檸檬吐在了紙巾上。


    周沫說:“你還有空關心別人有沒有心裏陰影?那蕭奕呢?你沒把他老二剁了?”


    童彥麵色糾結地瞥了周沫一眼,這家夥平時看著蔫了吧唧的,沒想到關鍵時刻如此凶殘。就衝哥們兒這句話,再幹一杯。


    喝完的酒杯被重重地撂在吧台上,冰塊撞擊杯壁發出嘩啦啦的聲響。童彥懊惱道:“對呀,我怎麽把這茬兒給忘了!我是想跟他拚命來著,可他勁兒太大了,我幹不過他。這要是在我家,我早就放狗咬了,五隻泰迪,不咬死他也日了他!”


    周沫失笑,沒理童彥的瞎扯淡,問道:“然後呢?”


    “然後我就罵他啊,罵完我就說咱倆完了,再然後我就拉著行李,回我奶奶家睡覺了。”


    這跟以前也沒什麽差別嘛,一吵架就回娘家。周沫不知道應該怎麽評價這種事件,他打心眼裏希望童彥能過得好,但是蕭奕是什麽樣的人他也早已看透。他用自己的杯子和童彥的碰了碰說:“長痛不如短痛,這句話我早就想跟你說了,恭喜你,重獲人生自由!”


    童彥再要一杯酒,喝了一口突然摟住周沫,一雙微微泛紅的桃花眼朦朦朧朧,他說:“沫沫,你是不是早就盼著這一天呢?今晚帶我走吧!”


    作者有話說:


    童彥:你一口我一口,誰喝醉了跟誰走~~~ 許十安:以後誰也不許給他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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