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傍晚放學前的那一節自習課總是最難熬的。


    至少遲揚覺得難熬——其實以前這個時候他已經走了,自習課攔不住他,空無一人的天台或是樓梯拐角倒是歡迎他,點根煙刷刷手機,等到下課鈴響,他就能像任何一個正常的學生一樣,混進放學回家的喧鬧人潮,出校門,回家。


    不過現在多了個同居對象,他也舍不得錯過跟自家男朋友一起回家的機會,隻好耐著性子多坐一會,隨手翻看何弈的筆記本。


    字跡清雋,條理分明,和他本人一樣細致好看,也沒有大段的摘抄原文,必要的地方標了頁碼,很能激起人的好奇心,不知不覺地順著他的思路去找出課本翻開書,看那一段對應的知識點。


    遲揚對知識點本身根本沒有興趣,隻是樂於順著對方的思路去找,似乎能從這個過程中獲得些許了解對方的愉悅——順著這些痕跡去了解心上人的所思所想,實在是一件讓人上癮的事。


    甚至是偶然翻到的折角,或是句末留下的墨點,他都有這個閑情逸致多看兩眼,漫無目的地猜想當時何弈在做什麽,是因為哪一句話留下了圈點的痕跡。


    甚至的甚至,他會產生些毫無邏輯的異想——或許寫下這行字的時候,對方正被他騷擾著不能專注,或是在想他呢。


    何弈似乎是個很少表露出占有欲的人,對他是,對自己的物品也是,所有課本資料都放在那裏,別人打聲招呼就能拿走,也不在意會不會被人弄皺弄髒——大多數人覺得他人好,也會更加以禮待之,借走的東西很快便原樣歸還。


    不過遲揚也見過不那麽有禮貌的,多半是前排帶著一點私心的小姑娘,借了他的筆記總要多留上一兩肯還回來。


    何弈應該知道,但不會去催,也不執著於將所有筆記寫在一起,被借走了就換一本,等到拿回來再添頁夾進去就是了。於是他的筆記本上總有那麽幾頁不同的紙,字跡還是一樣的清晰好看,前後銜接也流暢,看得出筆記的主人足夠耐心,也知道自己該記什麽。


    就是看起來有些不舒服。


    遲揚看著那一張突兀的添頁,沉默半晌,從何弈那摸過根鉛筆,低頭寫了一行字,又推到何弈那邊。


    還有十幾分鍾才下課,前排已經傳來些細碎的說話聲,他家小班長沒理他,倒是停了筆,伸手不輕不重地叩了兩下桌角,語氣溫和:“前排的同學請安靜一點。”


    他就是有這種本事,明明也不凶,說話卻不知為何很能服人,讓人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遲揚:“……”


    對方似乎才注意到他,視線清清淡淡地掃過來,大概是個疑問的意思。


    “沒什麽,”遲揚小心翼翼地用氣聲回答道,“下課再聊。”


    何弈似乎是笑了一下,拿過那本攤開的筆記,一眼就看到了遲揚留的字——“以後不借給別人了好不好,我都要吃醋了”。


    當著班長的麵公然傳小紙條,交頭接耳,還早戀。


    何弈看了兩遍才看懂這行龍飛鳳舞的字表達了什麽,眼角的笑意似乎更深了,看了他一眼,輕聲說:“好。”


    遲揚一愣,有些受寵若驚——這就是傳說中屬於男朋友的區別對待嗎。


    於是他拿回那本筆記,又在空白處寫上一句,晚上有事嗎。


    何弈搖搖頭,“回”了個問號。


    “那出去玩吧,城東開了家新的商場,地鐵十五分鍾,聽說電影院體驗很好。”


    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想表達什麽,目的直白,但何弈大概不會想到,想到了也不會放在心上,隻好隨手扯些不那麽有邏輯的借口來混淆是非,像是個剛墜入愛河的青澀年輕人,說著語焉不詳的話,想約心上人出門。


    吃飯,看電影,聊天,送禮物。


    時隔太久,他都有些忘了該怎麽出門去約會——上一個約會對象還是朋友介紹認識的,比他大兩歲,帶著他逛了一天的商場,移動at和拎包機器的體驗也不算很佳。


    甚至分開的時候他送對方回家,轉身就刪了微信對話框,也沒有再回過消息。


    可這一次,似乎是真的和心上人出門約會——還是第一次,隱隱約約的期待漫上來,落在筆尖,花了很大力氣才寫成顧左右而言他的字句。


    臨近下課,何弈索性收了作業,又讀了兩遍才領會他的意思,不出意料地點了點頭,表示隨他安排。


    在他身邊就足夠了,幹什麽都是次要的。


    遲揚又寫:“想吃什麽?”


    這就純粹是走個流程了,何弈的回答肯定是“都可以”,結果大概也會是像往常一樣,他憑著對自家男朋友的觀察和了解做出選擇,然後拍板帶人去吃。


    太省心了,怎麽能這麽招人喜歡。


    寫完這幾個字的時候下課鈴恰好響了,教室幾乎是突然喧鬧起來——何弈在一團喧鬧裏靠近他,回答道:“都可以,和你一起就行了。”


    踩點給分,還能拿滿附加分。


    “行啊,”遲揚順勢摸了摸他的頭發,“我想吃火鍋。”


    ——這算是約會嗎。


    ——也不算,這是蓄意而為,是水到渠成。


    和心上人出門吃飯這件事,比他想象中還要令人愉快些。


    何弈顯然是那種從小教養就好的孩子,不管吃什麽都總是規規矩矩地,這一點平時一起吃飯的時候遲揚就知道,卻沒想到能有人連吃火鍋都那麽斯文,還那麽討人喜歡。


    具體表現為給他投喂什麽就吃什麽,來者不拒,並且在進食過程中很快學會了火鍋禮儀,學著他的樣子燙了一塊羊肉卷作為回報。


    他其實很少吃火鍋,這樣的場合太親近融洽,在他整個十幾年的記憶裏都少有,起初甚至有些無所適從——好在遲揚並不是顧自己吃的那一類人,反倒很熱衷於喂他吃,在他的碗碟裏堆小山,一邊撐著下巴看他吃,樂在其中。


    何弈倒是不介意被他盯著,隻是有些過意不去,覺得自己影響了對方正常吃飯,還克製地提了一句,其實我自己會弄,你先吃吧。


    然而遲揚笑了一下:“吃你的,我喜歡看。”


    ——其實我一點也不喜歡吃火鍋,這麽貼著搶食與合作標簽的場合,連一次我都不想踏足,可我還是想看你吃,想把親手燙熟的食物放進你碗裏,想看著你被伺候到不用伸手,全心全意依賴著我的樣子。


    ——也想補給你一次“在冬天吃火鍋”這樣平常的幸福。


    “真的,”他說,“我不餓,也不挑,等一會兒看電影吃完整桶爆米花都行。”


    何弈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對身體不好,你……”


    然而沒等他說完,對方已經笑了出來:“逗你的,誰沒事拿那個當晚飯——我點了飯,應該快上來了,不用管我,吃你的吧。”


    吃飯,看電影,按照流程進行,似乎也沒有哪裏不對。


    除了遲揚沒想到這麽無聊的愛情片,對方居然也能看得這麽投入——投入到放任他那些偷偷摸摸的小動作,並且毫無反應。


    也是,他家好學生向來認真,對什麽都投入。


    盡管他對電影根本沒興趣,隻是在恰當的時間段裏選了觀看人數最少的一部,也懷了些許隱秘的私心,想趁著黑燈瞎火幹些什麽——就像他在酒吧之類的場合對別人做過的事一樣,曖昧且心照不宣,連假的心動都能假戲真做。


    然而何弈不是曖昧場合裏的玩伴。


    他真的會認真去看一部冗長的愛情片,去試著研究主人公所言所行的意圖,學習經典的正常人會怎麽處理戀愛關係,怎麽從曖昧到交往再到漸行漸遠——然後條分縷析地思考,哪些能為他和遲揚現在的關係提供些許參考,哪些又毫無價值。


    遲揚大致能猜到他的想法,隻是比起放任自家男朋友去拿愛情悲劇當參考資料,他還是更樂意言傳身教,教一點兒靠譜可行的東西。


    ——精挑細選量身定做的筆記都交到你手裏了,怎麽還要去看那些考綱不要求的資料呢。


    遲揚被他弄得有些無可奈何,又心軟,隻能湊過去黏黏糊糊地抱他,不讓他這麽專心看電影。這個劇場後半區幾乎隻有他們兩個人,他也不擔心被人看到,動作十分放肆,撒嬌似的。


    “怎麽了,”何弈輕聲問他,“不喜歡嗎?”


    確實無聊。遲揚“嗯”了一聲,像個被家長冷落了鬧情緒的小孩子——盡管八成都是裝的——湊過來跟他咬耳朵,一本正經地哄他:“哥哥,哪有情侶來這兒真看電影的,太過分了……”


    吐息溫熱,落在耳廓間甚至有些發燙。何弈下意識縮了一下,又被人變本加厲地摟住,隻好接他的話:“那應該幹什麽……”


    熒幕上的情侶還在冷戰期,畫麵切到女主角默不作聲流淚的背影,背景是大片荒蕪的林地。


    “偷情啊,”遲揚的下巴枕在他肩上,能透過衣料感覺到少年人清瘦挺拔的肩骨輪廓,說不出地讓人上癮,“寧可看電影都不看你男朋友,嗯?”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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