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遙對傅陵,略微有些好奇。


    按照他的脾性,對於普通的生意夥伴,或是普通的鄰裏朋友,並不會想去了解太多。


    甚至旁人說,他也未必會放在心上。


    但對於傅陵,稍微有些不同。


    這分不同,他也有些隱隱約約地意識到了。


    但他並未阻止自己。


    他想知道關於傅陵的事情。


    出於禮貌教養,蘇遙不會主動去打聽;眼下傅陵既主動要說,蘇遙自然是非常想聽。


    上回的廟會,隻說過一些,就被打斷了。


    水汽迷蒙,傅陵一手握住蘇遙,一手把木雕的大貓拿給他看:“你方才說這貓長得像桂皮,是很像,但並不是它。”


    蘇遙仔細瞧了瞧:“比桂皮看上去小一些。”又補一句:“也比桂皮瘦。”


    傅陵點個頭,浮起些淡淡笑意:“它叫八角,是我養的第一隻貓。”


    蘇遙並未多言,隻聽傅陵繼續往下講。


    溫泉水咕嘟咕嘟地自龍頭處冒出,傅陵微有感喟,像是想起了很久遠的一些事情:“傅家原本是不養貓的,這是傅老侯爺送我的。”


    他轉過頭:“你還記得,上回廟會時我說,我想做個木匠麽?”


    蘇遙點點頭,又低聲道:“你說,傅老侯爺和你吵了一架。”


    傅陵頓了下,卻勾起淺淺笑意:“他還把我打了一頓。”


    蘇遙略一緊張,便察覺傅陵輕輕握了握他的手腕:“當時鬧得很大,分明是年節下,整個府上卻都因此事雞飛狗跳的。我很生氣,他也很生氣,大吵大鬧許多日,最後他把我打了一頓,我一連燒上許久,才消停下來。”


    蘇遙微微蹙起眉頭:“冬日裏發高燒嗎?”


    傅陵卻又笑笑,低聲道:“其實前後也隻燒了兩三天。我不想見人,又正在氣頭上,故意讓大夫這麽說的,倒把府上嚇得夠嗆。”


    “但我臥床不起,傅老侯爺也沒有理會我,依舊是把我院子裏的所有人都換了。我心情不好,身邊又皆是陌生麵孔,整個年節下都在賭氣,連門都沒出。”


    傅陵麵上雖有笑意,但蘇遙卻覺得,鴿子的心情並不輕鬆。


    若是年歲不大,身邊之人,大都應是從小就與他在一處,乳母小廝,說不定比老侯爺陪著他的時候都多。


    突然被換走,任誰都會心下難過吧。


    傅陵似乎輕輕舒一口氣:“現在想想,當時確實是年歲小,人在氣頭上,便不管不顧。反正最後也是我服軟,那為什麽不一早就認了呢?”


    蘇遙尚未開口,便聽得傅陵語氣一轉:“不過,若是早認了,也就沒有這貓了。”


    蘇遙大概明白一二:“傅老侯爺送你……是為了哄你開心?”


    傅陵挑下眉:“也不知是聽了哪位同僚的好建議。我和他一個月都沒見麵,我還病著,他也不來看我,卻送來隻貓。”


    傅陵還記得,當時寒冬臘月,他歪在榻上看話本,小傅大人卻一掀簾帳,給他抱來隻毛絨絨的大橘。


    準確地說,是小橘。


    圓頭圓腦,乖巧地趴在小傅大人懷裏,大眼睛烏亮烏亮。


    京中那段日子時興養貓。


    哪家高門的貴婦尋得一隻花色罕見的漂亮貓,能在社交聚會中,收獲一大票豔羨的目光。


    不過傅侯夫人生性嫻雅,最喜歡養花養鳥,貓與鳥難以共存,便沒有趕這個時髦。


    傅老侯爺雖是文臣,卻曾長年任職邊塞,久與軍中打交道,染上一身剛直,更瞧不上這些奢靡作派。


    傅家從不養貓,傅老侯爺卻送他一隻頂漂亮的貓。


    小傅大人趴在榻邊:“哥,老爺子惦記你,又拉不下臉來與你講和,這是變著法子哄你開心呢。你什麽時候願意出門見人?”


    又抱怨一句:“你不出去,年節下迎來送往,親友長輩,全是我一個人在應付,好沒意思。”


    傅陵回了他一句什麽,如今已記不大清楚了。


    反正左右也是他妥協,老侯爺送不送貓、講不講和又有什麽關係,他又不可能一輩子都不出門。


    但這貓趴在床頭喵嗚喵嗚地叫,傅陵瞧上半晌,還是收下了。


    然後就抱著養上許多年。


    後來數年過去,這隻貓突然生了一窩小崽子,其中一隻,就是桂皮。


    老侯爺躺在病榻上,還與他提過一句:“到底是哪裏來的野貓,拐著八角生上一窩?你養著人家,也不知道替它看著點?”


    老侯爺麵冷話冷,一輩子行事雷厲風行,重病不起時,倒惦記起一隻貓來。


    還不忘中氣十足地數落他一句。


    傅陵原以為,這一輩子恐怕要聽上三四十年他的數落,卻沒想到,京中那場時疫,那般來勢洶洶。


    傅陵接手傅家的勢力,再一年,便是國朝最年輕的左相了。


    逼他登科入仕的老侯爺已經不在了,八角也不在了,隻留給他一隻桂皮。


    從小就又能吃又能睡,還憨頭憨腦,胖得飛快。


    遠不如它媽靈巧。


    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野貓,拐著八角生出來的。


    傅相頗為嫌棄,但還是一直抱在身邊。


    從不讓外人碰。


    蘇遙把那隻木雕大貓接過,又瞧傅陵一眼,笑笑:“傅先生既收下了貓,便是不與傅老侯爺置氣了麽?”


    傅陵一頓,很是挑了下眉:“傅老侯爺大約也是這樣想的。”


    蘇遙微微一笑。


    長輩就是會這樣,拉不下臉來說好話,便旁敲側擊地,添補點旁的東西。


    麵冷的長輩便更是如此。


    傅老侯爺還是關心自己兒子的。


    但他強硬地攔住傅陵,不讓他做想做之事,如今看來,傅陵還是心存芥蒂。


    蘇遙如此想,傅陵似乎瞧了出來,淡淡道:“我後來想了想,也不能全怪老侯爺。畢竟如果我是他,也未必會同意。”


    “但是?”蘇遙微微偏頭。


    傅陵稍稍垂下眼眸:“也沒有什麽但是。本來便是我任性,我真去做了,才是讓傅家為難。”


    水流湧動,蘇遙微微一默。


    一個名門望族的子弟,長大成了個士農工商中的工,確然是個異類。


    大家族出身之人,背負家族門楣,是富貴榮華,也是負累枷鎖。


    蘇遙隻抬頭:“那是傅先生喜歡的事情,不是任性。”


    傅陵笑一下:“如果傅老侯爺也這樣想就好了。但他一直都覺得……”


    傅陵住了口,雖神色平靜,但蘇遙又瞧出一分難過。


    萬事不上臉,也不是個好習慣。


    蘇遙心下微微一動,突然就想抱抱大鴿子。


    他稍稍靠近一步,見傅陵依舊默默垂眸,便更大膽些,伸手抱住傅陵的腰。


    其實蘇遙預想的是把大鴿子抱在懷裏,撫摸撫摸,像安慰阿言一樣,但是……


    他沒有那麽高。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站位問題,蘇遙頭一次覺得,大鴿子比他高上好多。


    ……於是蘇遙一伸手,就很像整個人撲進了大鴿子懷裏。


    傅陵猛然一滯。


    美人突然投懷送抱?


    這還啥也沒穿,美人突然投懷送抱?


    傅鴿子的進度條還停留在他耍著心眼強抱了人一晚上,還是隔著被子,完全不知道互相親親過。


    蘇遙這麽主動,鴿子忽然就傻了。


    但還沒有傻透。


    蘇遙抱他一下,便迅速察覺出現實和想象的差距,再加上,真材實料地碰到,和隔著衣裳終究不一樣。


    他麵上滾燙,飛快地就想抽回手。


    但晚了。


    鴿子一伸手,把他緊緊地按在懷裏。


    蘇遙還沒來得及說話,緊接著鴿子就把腦袋擱在他肩上,又蹭了下:“……蘇老板。”


    ……蘇遙瞬間就心軟了。


    雖然這個姿勢真的很局促。


    雖然蘇遙整顆心挑得撲通撲通。


    雖然……傅陵整個人貼著他,抱得也忒緊了點。


    但蘇遙依舊沒躲開。


    反而又把手搭在傅陵腰上,撫摸一下。


    ……呃,身材真好。


    蘇遙臉一紅,忙忙地抹去這個念頭,開始措正經辭:“傅先生別難過,左右也都過去了,老侯爺也有苦衷,也並非……”


    此事確實很難安慰。


    畢竟鴿子喜歡做的事,長輩一直不理解,又態度強硬地一刀切。即便情有可原,也都在心底留個痕跡,完全抹除是不可能的。


    而且事涉他們父子,蘇遙也不好開口。


    他隻能徐徐地繞著說上許多,卻發覺,鴿子抱他越抱越緊。


    蘇遙隻當人難過,又抱住說上一會兒,說得傅陵心底都湧出愧疚感。


    此事確實是他一處心結。


    但和蘇遙泡在一個池子中聊心結,蘇遙還非常願意聽,聽完還表示理解,他也沒有那麽難過。


    鴿子懷裏抱著主動撲來的美人,他一點都不難過。


    他好開心啊。


    鴿子突然就覺得,當初那頓打挨得也還算個值:“蘇老板,我沒有那麽在意這件事的。”


    蘇遙又拍拍他,帶起清脆的水聲,輕聲道:“沒事的,傅先生,別悶在心裏。”


    傅陵默了默,隻摟住他,低聲笑笑:“蘇老板,如果我當初真的去做了木匠,如今便不會在寫稿子,也就不會遇見你了。”


    又貼在他頸肩:“能遇見你,我一點也不虧。”


    蘇遙手一頓。


    窗外驚雷一道,滂沱大雨稀裏嘩啦地砸下。


    二人幾乎是貼在一起,溫熱的水流湧動,傅陵的言語過於曖昧,蘇遙一時麵上滾燙,莫名其妙地便念起前夜之事。


    喝醉的大鴿子抱住他,在被子上親了一口,歡喜而直率地肯定道:“你喜歡我。”


    喜歡。


    蘇遙心跳得撲通撲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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