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多雨,今夜仍在下雨。


    原本說,帶蘇遙來東山別院是避暑,但一來這數日,也並未如何熱,隻不住地在下雨。


    簷上叮當作響,傅相一路徑直走到湯泉池。


    傅家這帶的湯泉池修得極好,一連數個精致小廳,富麗閑雅,且並不張揚。


    成安急匆匆地跟著:“大公子,蘇老板在風露堂。”


    傅陵稍一蹙眉:“怎麽這樣遠?”


    “蘇老板說,那個池子最小,且安靜。”


    成安忙解釋一句,又見傅陵加快腳步。


    大雨砸出層疊水花,風露堂前,燈盞搖曳,花木繁盛。


    傅陵一頓,成安便把紅木餐盤遞過來。


    一小壺酸梅汁,兩個小青瓷杯子。


    原本是一個,但傅陵既來,成安又給添一個。


    風露堂確然不算大,燭光滿室,簾帳輕垂,進門一扇描青繪彩的屏風,略微擋住彌漫的溫熱水汽。


    屏風後是清脆的水聲。


    還有蘇遙的聲音:“怎麽去了這麽久?”


    傅相頓一下,直接繞過畫屏:“蘇老板渴了嗎?”


    蘇遙驚詫一瞬,隔著蒙蒙的水汽,嘩啦一聲,把整個身子都沉入池中。


    還飛快地換了個位置。


    一下離傅陵八丈遠。


    傅相又被美人拒絕了。


    但傅相有厚臉皮。


    地上鋪著西域產製的絨毯,傅陵便大喇喇地往地上一坐:“我來給蘇老板送酸梅汁。”


    蘇遙滿心驚慌尚未平複,又往水下沉入些:“多……多謝傅先生。”


    傅家的湯泉是天然活水,並不如何清澈見底,蘇遙這般,便隻露出一張撩人的麵容。


    湯泉泡久了,蘇遙的麵色便格外紅潤,尤其是眼角,也染上一層淺淺淡淡的薄紅。


    他眼睫輕輕一顫,並眼下一滴灼目的淚痣,便是十分的勾魂奪魄。


    從前隻覺得蘇遙生得極為標致,這般褪去外在的一層溫潤親和,水汽平添數分朦朧,卻是極為招搖的一副樣貌。


    吳叔早先說得對。


    若是在京中,這都不一定有機會下手。


    幸好沒有旁人見過。


    傅陵念及此處,便愈發心急,一並拋去許多彎彎繞繞,開門見山:“蘇老板為什麽要躲著我?”


    蘇遙一默,隻低聲道:“我沒有躲著傅先生。”


    傅陵委屈:“但我整整兩天,都沒和蘇老板說上一句話。”


    哪有兩天?


    昨兒早晨還躺在同一張榻上。


    但分明是同榻而眠一整晚,傅鴿子卻什麽都忘了。


    現下還跑來理直氣壯地問。


    蘇遙心下越發失落。


    他這分失落,本是十分地沒道理。


    因為原本便是傅鴿子喝醉了,什麽又抱又親,都不能作數的。


    鴿子自個兒不都忘了嗎?


    蘇遙前夜原是這麽打算的。


    一覺醒來,大家都忘記,隻當什麽都沒發生過便好。


    但事到臨頭,他才發覺自己有些當真了。


    起碼他真的親了傅鴿子一口。


    而且鴿子也親他了。


    但鴿子全給忘了。


    蘇遙略為賭氣,又微微地不自在:“左右你也不記得,就算了。”


    傅陵一愣,一時更加驚駭。


    這是個什麽語氣?


    不能吧!


    我喝醉後到底說了些啥?


    傅相心內頓時慌如老狗。


    但表麵還是穩得一批:“不能算了,怎麽就算了?我到底怎麽了?”


    他越一無所知,蘇遙便越失落。


    但“前天晚上我親你了”這種話,蘇遙也說不出口。


    默上一會兒,仍是推拒:“麻煩傅先生把東西送過來。雨天濕滑,傅先生小心。”


    傅陵一頓。


    美人要趕我走?


    那我肯定不能走。


    傅陵坐著不動:“我不走。”


    蘇遙抬眸:“傅先生還有事?”


    傅陵瞧著他,隻道:“我也要泡。”


    蘇遙明顯一慌。


    慌亂地劃拉兩下,帶起清脆的水聲,又發覺無處可去。


    他什麽也沒穿。


    傅鴿子還就在他對麵坐著。


    這池子太小了……


    蘇遙一縮:“……你不許進來。”


    話剛出口,便覺得十分地沒道理:這是人家的湯泉池,為什麽不能下來?


    傅陵挑個眉,很明顯也是如此想。


    蘇遙默一下,又結結巴巴:“你……你先讓我出去,你再進來。”


    傅相一頓,把餐盤隨手一擱,揚眉笑了下:“蘇老板出來吧。”


    他就笑吟吟地於對麵一坐,蘇遙瞬間滿麵滾燙。


    蘇遙自然不可能這樣出去,但傅陵又要進來,正一時僵持,便瞧見傅陵好整以暇地起身:“我去脫衣裳。”


    蘇遙心內登時慌如擂鼓。


    再一扇屏風後,已響起衣料摩挲的聲音,並扇子骨、墜子、玉佩等物的聲響,叮叮當當。


    蘇遙聽得心內發慌,就要趁機跑出去,又怕一露頭,正巧撞上傅陵。


    進退兩難之際,便聽見傅陵含笑的聲音:“蘇老板,我要出去了。”


    蘇遙一下子閉上眼。


    還用手緊緊蒙住。


    絨毯綿軟,蘇遙尚未聽見腳步聲,忽然便感覺到身側水流輕動。


    嘩啦一響,進來隻大鴿子。


    ……離他好近!


    蘇遙一個側身,急忙就往反方向跑去,卻被一把拉住胳膊:“蘇老板,別這樣跑,小心磕著碰著。”


    傅陵這語氣促狹得很。


    蘇遙隻緊緊捂住眼睛:“……傅先生你離我遠一點。”


    這種話,對沒臉沒皮的人來說,就是個鼓勵。


    傅相聞言就離他近上一步:“我為什麽要遠一點?”


    傅陵溫熱的掌心貼在他手腕,蘇遙愈發不肯鬆手:“……我熱。”


    又重複一遍:“你遠一點。”


    傅相一動不動:“我覺得這兒的水溫好。”


    蘇遙忿忿:“那我遠一點。”


    傅相隻握住他手腕不放:“蘇老板好歹別蒙著眼走。”


    又調笑一句:“我就這麽見不得人?”


    蘇遙又局促又緊張,思來想去,還是離鴿子遠一點要緊,便慢慢鬆開手。


    水汽氤氳,蘇遙一睜眼,便瞧見眉眼含笑的傅陵。


    傅陵沒有如他一般沉在池中,溫熱的水隻漫過胸膛,精瘦緊實的腰身若隱若現。


    大鴿子這麽懶,為什麽還能做到穿衣顯瘦、脫衣有肉?


    蘇遙疑惑一瞬,霎時又臉紅了。


    他急忙要躲,傅陵卻仍舊握住他的手腕沒鬆開。


    這回換上肯定句:“蘇老板不要躲著我。”


    他的眼眸烏黑如墨,燈火灼灼,水汽迷蒙,描出他一雙風流的丹鳳眼,高華冷淡,卻深深沉沉。


    蘇遙怔了怔,便小聲:“我沒有躲著你。”


    傅陵聲音低沉,似乎微含委屈:“你別不理我。”


    蘇遙一頓:“我不是故意不理你,我也沒有生氣。”


    那就是生氣了。


    傅相的閱讀理解極其優秀,哄人技術更加一流,複緩和聲線:“我做錯了什麽事,我還可以改嗎?”


    他低聲下氣地把話遞給蘇遙,蘇遙卻不知該如何張口了。


    喝醉又斷片是人之常情,這能怎麽改。


    忘了就是忘了的。


    ……再說了,好好穿著衣裳,蘇遙都不好意思說“我們互相親過一口”,這寸縷未著,蘇遙更加開不了口。


    他默上一會子,隻好道:“我沒有生氣,傅先生別多想。”


    頓一下,還是補上一句:“傅先生日後少喝些酒吧,對身體也不好。”


    水汽朦朧,池中靜上片刻。


    傅相悄悄地舒上一口氣。


    瞧這個語氣,應當是真的不生氣了。


    但聽起來,確實是因為他喝醉酒做了一些事情。


    到底是什麽事呢?


    大鴿子不記得,蘇遙也沒有告訴他。


    於是傅鴿完全不知道自個兒錯億。


    畢竟蘇遙難得主動一回,一主動便是一口親親,鴿子還給忘了。


    這若是知道,傅相得把腸子悔青了。


    所以還是不知道得好。


    無知的傅相開心中。


    因為和美人共浴中。


    水霧蒸騰,窗外的風雨飄飄灑灑。


    池中這般靜上片刻,蘇遙便不由自主地局促起來。


    就算抱過許多次,也是隔著衣服。


    這般……


    水流浮動,蘇遙耳尖微紅。


    他稍稍垂下眼眸,便瞧見傅陵一伸手:“怎麽把這個也拿出來了?”


    傅陵從水中撈出一條刻工精巧的漂亮小魚,木頭的,圓眼睛大尾巴,像個小孩家的玩具。


    蘇遙瞧一眼,耳尖愈發紅。


    原是他來時笑上一句:“可惜如今沒有小鴨子。”


    蘇遙說得是泡澡時玩的橡皮小黃鴨。


    孟管事卻聽見了,隻與他道:“有的有的,我給蘇老板拿出來。”


    蘇遙好奇,便見孟管事抱出一大盒子木雕玩具。


    瞧著有些年頭,但頗為幹淨整齊。


    小鯉魚,小烏龜,呆頭鵝,大小鴨子……許多樣式。


    孟管事笑道:“是公子小時候做的玩意兒,後來送到別院收起來了。蘇老板盡管玩。”


    這木料極輕,放在水麵上,便漂得穩穩當當。


    蘇遙方才挑上幾個,往湯泉池中一放。


    沒想到大鴿子會來。


    蘇遙不免有些不好意思:“瞧上去好看來著。”


    傅陵一手仍握住他,隻撥拉撥拉水,把餘下幾隻攏過來,瞧向蘇遙:“最喜歡哪一個?”


    麵前盡是精巧的小玩意兒,蘇遙挑挑揀揀,笑道:“都喜歡。”


    傅陵拿出一隻胖乎乎的小兔子:“我最喜歡這個。”


    蘇遙望一眼,驀然便想起傅陵送他的那一隻。


    是一對來著。


    蘇遙與傅陵離得這樣近,此時此刻念起,不由整顆心都撲通撲通。


    傅陵瞧出來了,也多不多在此事上逗他,又捏出一隻圓滾滾的大貓:“這個也好。”


    蘇遙瞧一眼,又仔細看了看:“誒?這隻與桂皮有些像。”


    傅陵笑笑:“差不多就是照桂皮的模樣雕的。”


    蘇遙點個頭,又奇怪:“差不多?”


    傅陵挑下眉:“是我小時候的事了,蘇老板願意聽嗎?”


    傅陵的眸光幽深,卻又仿佛能一眼瞧入人的心底。


    蘇遙愣上一下,不由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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