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和煦,蘇遙望著眼前這位年輕大夫,怔一下:“這位是……”


    齊伯笑道:“裴儀老先生在後麵,這是裴老先生的徒弟,裴述。”


    裴述大夫微微一笑:“家師稍後就到,我先來與蘇老板看看。”


    蘇遙便行個禮,又至櫃台處,與人倒杯茶。


    牛乳茶的小鍋子咕嘟咕嘟,裴述飲一口,隻彎起眉眼:“蘇老板的口味還挺甜。”


    蘇遙錯開他烏黑的眼眸,笑了笑。


    其實當初他也嚐著甜,這是傅鴿子的口味。


    齊伯卻關切道:“可是吃甜的不好?”


    “哪就說得到這裏,齊伯不必緊張。”


    裴述放下瓷盞,一手搭在蘇遙腕處,含笑瞧上蘇遙一眼,“蘇老板氣血不足,體虛脈弱,愛吃什麽就多吃。補都補不過來,還忌什麽口。”


    他將牛乳茶一飲而盡,與齊伯示意噤聲,開始細細診脈。


    這年輕大夫雖總是笑吟吟,安靜下來,卻瞧著極為踏實可靠。


    不過想是天生的笑顏,凝神專注之時,眸中也似蘊著三分淺淺笑意。


    燭火明亮搖曳,蘇遙正不動聲色地打量他,裴述卻突然抬眸,輕巧一笑:“蘇老板別瞧我了,回頭……”


    回頭你家傅相知道了,非與我沒完。


    他一頓,蘇遙忙忙地收回目光,略有不好意思:“是我失禮,冒犯裴大夫了。久仰裴老先生與其弟子的大名,我一時好奇,倒打擾您診脈。”


    裴述微微挑眉,心內“嘖嘖”兩聲。


    要不人總說傅相眼光好呢?


    眼光好還下手早。


    單方才燈火下那副微露好奇的神態,就能撩得人心尖微動。


    傅相有福氣啊。


    辭個官能回家抱這麽一美人,官辭得一點不虧。


    裴述隻收回手,笑笑:“不打擾。蘇老板的情況,我來之前便聽齊伯說過,把脈看診,也與先前所想差不多少。”


    齊伯微露擔憂,他又安撫:“我不好開方子,還要等師父來。齊伯不必著急。”


    蘇遙長年積病,齊伯自然知道,便按下擔心。


    招呼人吃些茶點,想問兩句,裴述卻笑著擺手:“家師未至,有何定論,還要再商議才能說。”


    齊伯隻好不問,又與裴述閑聊兩句。


    原來裴儀老先生去歲臘月便回青州老家休養,一直也不在京中。


    蘇遙道:“還以為裴老先生自京中來,此番著實路途遙遠。”


    也不是很遠。


    傅相的車馬挺快,又一路日夜兼程地趕,生怕我家師父中途跑路。


    裴述笑笑:“無妨。左右老家又無事,師父年歲還算不得很大,眼不花耳不聾腿腳靈便,哪能一直躲清閑。”


    “救人一命,功德無數,裴老先生和裴大夫辛苦。”


    蘇遙又好奇,“聽聞裴老先生是順路來舊京,難不成,是舊京上月的風寒有何蹊蹺?”


    裴述一頓,不由沒良心地大大嘲笑一把自家師父的悲慘遭遇。


    順路可還行。


    強行順路。


    自家師父這輩子最後悔的事之一,估計就是當年傅夫人難產,他碰巧在京中,過去遞了把手。


    從此就被親手幫忙接生出的傅相訛上了。


    裴述心內好笑,麵上隻道:“或許吧,師父剛到,還沒來得及細探。”


    蘇遙點頭,又鬆口氣:“先時感風寒之人極多,我還以為有何不妥。”


    “春夏之交,今年又格外濕熱,也是尋常……”


    裴述與他絮絮聊些保養之道,又從藥理說到食譜,蘇遙略懂一些食療,倒聊得頗為投機。


    一時剛剛說至“綠豆性涼但夏日吃些也無妨”,裴儀老先生來了。


    後麵還跟著傅鴿子。


    蘇遙一瞧見傅陵,心下便不由微動。


    他錯開眼眸,隻與裴儀行個禮:“更深露重,裴老先生辛苦。”


    裴儀瞧上去約年逾花甲,鶴發白須,麵容端肅方整,卻雙目炯炯,精神矍鑠,仿佛……還有些許吹胡子瞪眼睛的不滿。


    他看一眼蘇遙,似是平上一把心緒:“走吧。”


    蘇遙微微一怔,裴述笑道:“得去蘇老板房間瞧瞧,蘇老板如果方便,家師或許要給您行上幾針。”


    聞言裴儀倒瞪他一眼:“你來這麽久,連個針也沒動?”


    裴述笑笑:“徒兒無能,不敢隨便醫治。”


    裴述是個聰明人。


    這種需要寬衣解帶的事,又在半夜,還是等傅相回來再說。


    不然就傅相那個性子……


    裴儀也瞬間明了,忿忿回頭白一眼傅陵。


    傅陵隻搖搖折扇:“勞煩裴老先生。”


    裴儀“哼”一聲,抬腳就走。


    齊伯便上前帶路,四人一同到房中醫治。


    近日皆是大晴天,夏季草木繁盛,庭院花木扶疏,清亮月色自流雲後探出,傾灑一地搖曳樹影。


    蘇遙房中燈火灼灼,傅陵不放心,索性坐在廊下等。


    瞧方才的樣子,大抵不會那麽躲了。


    鬆手兩天果然有用。


    明日還得一起去逛廟會,一直避著倒不好。


    一步一步來。


    傅相滿意,正坐著搖扇子,隻見吳叔自廊下而來,附在他耳邊道:“公子,人抓住了。”


    傅陵眸中一沉,點個頭,又挑眉:“現如今叫什麽名?”


    “他自稱南鬆。”吳叔略有為難,“如何問,他都不承認與京中有幹係。”


    “我還沒忘,由不得他不承認。”


    傅陵神色淡淡,“動手了嗎?”


    吳叔搖頭:“他是前太子身邊暗衛,即便隱姓埋名許多年,老奴想著,也頗有功夫。冒然逼迫,恐生變數。”


    傅陵“嗯”一聲:“先餓兩天,我去問。”


    吳叔恭敬應下,又望一眼房內:“裴老先生肯來了?”


    “我都親自去請了,他還能不肯麽?”


    傅陵挑挑眉,“老爺子脾氣越來越大,頭兩年還不這樣。”


    他話音剛落,便聽得門響。


    裴儀一臉陰沉地走出來:“傅相既瞧不上老朽,何必大費周章綁我來?”


    傅陵好整以暇地起身,又笑笑:“您瞧都瞧過了,還擺臉色呢。”


    裴儀沒好氣。


    傅陵隻搖搖折扇:“瞧您的模樣,大抵是問題不大?”


    裴儀默了默,白他一眼,終究開口:“還行。主要是底子太虛。”


    裴儀這一張口便忍不住,又走遠幾步,與他在廊下把蘇遙的情況交代清楚,末了道:“暫時還得靜心養著點。他先前的大夫很仔細,治得還不錯,我添了幾味藥,再喝上個把月。明後日我再來行兩次針。”


    傅陵要開口,裴儀隻打斷:“我知道你要問什麽。但胎中帶的哮症確然治不得,他的藥囊我給調了幾味,一定得時時帶好。”


    傅陵略有失望,卻也隻能接受。


    總體來說,問題不大。


    傅陵謝一句,便抬腳,裴儀伸手一把拉住:“你幹什麽?”


    傅陵不明所以:“我去看看。”


    裴儀蹙眉,表情頗為不滿:“你看什麽看?我剛給行完針,一會兒直接就睡下。”


    傅陵愣一下,驀然明白,一時無奈:“我真的就是去看一眼,您老想哪去了?”


    “說得好聽。”


    裴儀“哼”一聲,“半夜三更共處一室,誰知道你進去還出不出來?我剛行完針的人,你就給我抱著糟蹋了,還費勁綁我來什麽?”


    又正色道:“我可告訴你,人身體還不好,你長點心,也收著點,別整天折騰人家。”


    傅相平白無故被扣口大黑鍋,整個人又無奈又好笑。


    我倒是想糟蹋也想折騰,人至今還沒點頭呢。


    當然,這種丟人的話,傅相是不會說的。


    他頓一下,隻好妥協:“我不去了。”又笑笑:“那我明兒想帶人出門,行嗎?”


    裴儀白他一眼:“行。”


    默一下,卻又忍不住開始囑咐:“人多的地方少去,帶好藥囊,喝水要……”


    大夫或許都這樣。


    嘴硬心軟。


    月色舒朗,裴儀又與傅陵車軲轆一遍,傅陵一一應下,又笑笑:“勞煩裴老先生,您費心了。”


    裴儀瞧他一臉裝模作樣,登時便橫眉倒豎:“少說好聽的哄我。要不是你,我現在還在老家相看孫女婿。我這馬上就看好,馬上就定下,你就給我綁來了。我孫女兒在家嫁不出去,你管嗎?”


    傅陵鬆散一笑:“我管不著。但您相看的八個孫女婿,家世人品都給您問了。”


    又揚眉:“您老眼光不錯,那個舉人品性最端正,定下挺好。”


    傅陵自袖中掏出一遝書信。


    裴儀默一下:“哼。”


    劈手奪過去。


    傅陵搖著折扇,淡淡一笑。


    老爺子多少年了,還這個脾氣。


    裴儀雖拿人手軟,但瞧見傅陵毫無愧疚的神情,一時仍怒上心頭:“你這愛使喚人的性子是不是讓你弟給慣的?早知道當初我就不該接生你出來,一有點事就隨便使喚我,我是欠你傅家錢嗎?”


    又甚為嫌棄:“裏頭一那麽好性子的標致人物,怎麽就便宜你了?”


    傅陵臉不紅心不跳,笑道:“您老接我出生的時辰好,我命好啊。”


    裴儀複氣得吹胡子瞪眼睛,抬腳走了。


    月色淺淺淡淡,傅陵一夜睡得極好,蘇遙也睡得極好。


    想來裴老先生的針和藥很有用,蘇遙翌日一醒,周身都鬆快許多。


    然後一開門,就瞧著傅鴿子。


    日光大盛,掃出一地影影綽綽。


    傅陵又穿戴出一身高華俊朗,在晴光下彎彎眉眼:“蘇老板早。”


    蘇遙眼睫輕輕一顫。


    隔上數日,當時的心亂如麻著實消散許多。


    蘇遙雖心尖微動,卻不再那麽局促躲避,便也抬眸笑笑:“傅先生早。要出去吃嗎?”


    六月初六,大慈安寺開寺晾經,周圍擺起自早至晚的廟會。


    成安說,有一家牛肉酥餅,年年都出來擺攤,十分有名。


    傅陵自然點頭。


    成安駕車,蘇遙便與傅陵,帶著吳叔與齊伯一同出門。


    原本說要帶阿言出去,但阿言馬上要小試,又嫌熱,便說要留在家中。


    但家中已無其他大人,蘇遙便將他托給祝娘子。


    舊京一年一度的大廟會,雖尚是晨起時分,安平坊臨近寺廟的附近,也已人來人往。


    蘇遙訂的大馬車剛到,成安把人送來,隻停在路邊:“公子,我晚上還在此處等著。”


    齊伯笑道:“待會兒給你送好吃的。”


    成安嘿嘿一笑:“不用了。我在這裏吃點就行,齊伯別來回跑,一會兒還有的逛呢。”


    眾人皆走了,暗衛丙悄悄地出現,遞來一牛肉酥餅,把成安嚇一大跳。


    成安接過熱騰騰的餅,咬一大口:“你今兒不跟著蘇老板,也沒留在店裏?”


    “我和旁人換了當值時間。”暗衛丙在成安旁邊坐下。


    “幹什麽?你也想出來逛逛?”成安含混不清。


    暗衛丙瞧成安兩口咬下去一半,隻浮出些笑意:“不逛,想著來陪你。”


    “陪我做什麽?”成安沒心沒肺,又推他,“我得在這看著車,你去玩吧,可熱鬧了。”


    暗衛丙一默。


    我一個人玩什麽,我又不能一個人抽姻緣簽。


    暗衛丙就坐下:“我不來陪你,你怎麽吃?能吃上這東西嗎?”


    說得也是。


    成安三口五口地吃完,再推他:“你再去給我買一個,回頭我給你錢。”


    暗衛丙笑著罵他一句:“你自己數數欠我多少錢了。”


    “我還我還,你再去買一個。”成安嘿嘿一笑。


    這廟會的早餐攤子著實很多,煎餅果子,牛肉粉,豆漿豆花,生煎包,小餛飩,油條燒餅,蒸餃,湯麵,長長地鋪開一條街。


    牛肉酥餅前的隊倒不算很長,蘇遙略一站,便排到了。


    這餅確然手藝精巧,巴掌大的圓餅,酥脆焦黃的千層餅皮,肥瘦合宜的牛肉碎與鮮嫩的蔥花,搭配麻香的胡椒拌成餡料,咬一口,外酥內軟,餡料鹹麻流油,香味撲鼻。


    因人多,蘇遙直接買上十個,擺攤子的老人家喜笑顏開,許是吆喝慣了,聲量也高:“公子與夫君一同出門,多吃點好。您來得早,待會兒吃完,正好趕緊地去排姻緣簽,人可多了呢,得排許久。”


    此處人多,蘇遙微微一怔,倒不方便解釋,隻壓下心緒,索性撇過這話:“老伯快與我包起來吧,還等著吃。”


    傅陵淡淡一笑,也未說話。


    “好嘞。”


    這老人家爽朗,手中活計亦十分麻利。將酥餅自鍋中盛出,放入兩個藤製小盤中。


    塞給蘇遙一盤,另一盤卻給傅陵,打趣道:“這可不是在家中,公子別幹站著,好歹幫忙幹點端盤子的活。”


    他這話說得大聲,後頭許多人皆低聲笑了。


    蘇遙微微局促,傅陵微微一笑。


    一手將他的小盤接過,也不多理會,直接就往吳叔的桌子處走去。


    蘇遙與他一同轉身,卻忽瞧見隊伍中一道熟悉身影。


    謝夫子。


    謝琅站在距二人不遠的隊伍中,方才情形盡收眼底。


    他聽見了。


    也看見了蘇遙沒有解釋。


    謝琅微微攥起衣袖。


    傅陵隔著數人望他一眼,隻對蘇遙低頭笑道:“咱們去吃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在古代開書鋪(穿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東家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東家書並收藏我在古代開書鋪(穿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