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遙懵上一瞬,尚未來得及開口,便見得這直來直去的小廝抬眼,甚為躊躇:“……三位公子,誰是蘇老板的夫君呀?”


    暴雨惶惶砸下,他這話直直問出,整個花廳都凝住了。


    白憫與許澤緊緊皺著眉頭,心內一急,皆隻盯向傅陵。


    傅鴿子泰然自若。


    眸中甚至掛著一抹笑意。


    這位劉掌櫃還是挺有眼力見的麽。


    謝氏刻坊有前途。


    小廝偷偷瞅一眼,也沒等到回話。


    許澤正忿忿蹙眉:蘇老板應該沒和姓傅的在一起吧,哪裏來的小廝這樣冒犯蘇老板?


    白憫隻暗怒:胡說什麽混話!蘇老板怎會與姓傅的定親!


    傅陵不說話。


    這詭異的場麵……


    不能吧,我沒記錯吩咐呀。


    掌櫃坑我嗎?


    不是說蘇老板的未婚夫就在店裏,與他長得一般好看嗎?


    這三個都挺好看……哪個是啊?


    無人開口,年紀小的糊塗小廝又急又委屈。


    大風把簷下燈盞吹得搖搖晃晃,蘇遙一時反應過來,忙上前一步推拒:“許是有何誤會,我還沒定親呢……大抵是弄錯了,我如今尚談不到這些事上。是記錯吩咐了嗎?”


    蘇遙一開口,廳中氣氛驟然鬆上些許。


    小廝很是一怔,又忙道:“對不住,對不住,是我冒犯蘇老板!是我糊塗,我還以為……”


    白憫麵色稍霽,但瞧著那紅木雕花的禮盒,轉瞬又有些微失落;


    許澤眸中落寞更甚;


    傅陵雖料想到蘇遙必會解釋,眸中亦劃過一絲失望。


    但失落也隻稍縱即逝。


    沒事,雖然我還沒拐跑,但你們不也沒有麽?


    三人皆想到此處,互相挑釁地對視一眼,又高貴冷豔地錯開。


    蘇遙背對著他們,並未瞧見一花廳眼刀。


    這小廝也不軸,蘇遙既如此說,他隻忙不迭地連聲賠禮道歉。


    蘇遙隻得按住他,又笑笑:“是不是劉掌櫃交給你別家的事,記混了?再仔細想想,別耽誤正事。”


    小廝麵紅耳赤,又羞愧難當,隻垂頭:“都是我的不是,冒犯蘇老板了。蘇老板別和我計較,您若是心裏不舒坦,隻管遣人告訴我家掌櫃,掌櫃自會處置我……還……還有另外三位公子……”


    小廝想起方才三張黑臉,都不敢抬眼了。


    蘇遙安撫他兩句,又笑道:“別擔心,他們都最好說話了,不會為難你。”


    真的嗎?


    小廝有點不敢信。


    那個長得最出挑的,明明一看就不是好人。


    大概天底下唯有蘇遙覺得傅鴿子是個好人。


    還是麵冷心熱的人設。


    連傅鴿子親弟弟都吐槽自家親哥心黑手毒。


    蘇遙又溫聲安慰小廝兩句,把人送走,返回花廳中,才微微起了些局促。


    畢竟被人當做那種關係……


    不過依蘇遙的性子,沒有之事,大大方方解釋清楚就成。


    但此番不知為何,卻有些微……害羞。


    怪怪的感覺又來了。


    蘇遙暫且壓下,複緩緩心緒,索性直接抹過這遭,瞧一眼桌上,笑道:“勞煩吳叔再知會齊伯一聲,上些茶點來。”


    許澤聞言,又一蹙眉:“傅先生究竟要在此處住多久?”


    傅陵微微一笑:“我總得等房子修繕好。”


    白憫問:“什麽時候修好?”


    “看老天爺的意思。”


    傅陵理直氣壯地挑眉,“就好比今兒這個天氣,再巧手的工匠也沒法修不是?”


    說罷淡淡一笑,留下兩隻無可奈何的暗怒。


    蘇遙又順手拾起核桃酥,卻見齊伯來了,略微為難地附在蘇遙耳邊:“公子,家中就這些點心了。原是要買,但今兒湊巧下雨……”


    蘇遙稍稍一頓。


    餘下幾人一瞧見齊伯隻端來兩壺茶,便也了然。


    白憫忙道:“不必了,我也不是外人,不必蘇老板這樣招待。”


    他語中隻提自己一個,為避免被劃為“外人”,許澤也接口:“蘇老板太客氣了,桌上的瓜果尚吃不完。”


    傅陵揚眉笑笑:“齊伯留下照顧,讓吳叔出去幫忙買點?”


    這順口的話。


    這就是住在一起的好處。


    白憫和許澤終究是客人,聞言暗自不爽。


    但蘇遙也並沒有不把傅陵當外人:“怎麽好勞動傅先生?去也該是成安去的。”


    正要喚人,齊伯隻得提醒:“阿言下學,成安去接了。”


    蘇遙略一頓,許澤卻已起身。


    他自幼規矩得很,主家暫無茶點,且子侄下學,雖然蘇遙並非有意趕人,也把他當相熟的友人,但他畢竟還是客人,不大好再坐著了。


    白憫與他想得一樣。


    是有些不甘願,也隻得起身,又終究掛念:“手當真沒事嗎?”


    蘇遙不免先就待客不周致歉,又笑笑:“原也不是大事。也沒有傷筋動骨,倒勞動白大夫走一遭。多謝白大夫。”


    白憫點個頭,又關切:“不必謝我,若有何不適,隻管遣人喊我。如今濟仁堂內風寒病患多,你盡量別來,喊我就是。今夏雨水多風大,又是極潮,你雖已大好……”


    蘇遙又有大半月未找白憫瞧過了。


    白大夫此刻念起先前未囑咐的話,一時大夫的心思上來,又事無巨細地叮囑一遭。


    齊伯一一記下。


    一路送人走,許澤倒插不上話,隻臨出門時囑咐一句:“我給蘇老板的藥膏,若用得上,盡管用就是。”


    蘇遙正想還給他:“當真不用,想來也不便宜,你……”


    許澤現出淡淡笑意:“蘇老板不必再掛念我。先前您勸我,我也想通。這些時日,正好有幾戶富貴人家尋人作畫,手頭倒也寬裕些。隻是……”


    他微微一默:“畢竟有悖外祖教導,不好落名字。”


    許澤終究還是有些文人傲骨。


    蘇遙溫和一笑:“暫且如此度日,待繡本大賣,便又有錢兩了。”


    又念起:“青石書院旁聽之事,可有著落?”


    許澤揚眉,終於在沉鬱中,現出幾分少年氣:“一回便過了。徐夫子還說,秋闈已近,讓我早些去聽講。”


    複斟酌一二:“我打算,待繡本之後,便先不畫了吧。”


    如今這個世道,寫話本、賣字、作畫皆不是正經營生,科舉入仕才是讀書人的正途。


    許澤於此有意,蘇遙自然鼓勵,又打趣:“許先生先前應給我的畫,可是食言了。”


    許澤望著他清澈眼眸,隻稍稍頷首,輕聲道:“蘇老板的畫,我最放在心上,早就畫好了。”


    他生性不如謝琅一般溫厚從容,又比不得白憫的灑脫自在,少年情愫,總是欲說還休,丟下一句“我改日送與蘇老板”,匆匆便走了。


    蘇遙自回去。


    花廳中還坐著位大鴿子。


    鴿子又在醋溜自己,因為蘇遙送倆情敵出門。


    瞧著還說笑一路。


    但他又不用走,享受不到這個待遇。


    隻能原地吃吃醋。


    蘇遙踏進來,仍有些歉意:“今兒確實招待得不好,正巧客人來,又正巧沒茶點了……”


    蘇遙把兩隻情敵喊成客人。


    傅鴿子微微開心。


    但蘇遙又笑道:“多虧白大夫與許先生是相熟之人,不計較,不然當真有些……”


    傅鴿子又眼眸一沉。


    天色微暗,蘇遙也未注意傅陵豐富的微表情,隻望著一桌子剝好的堅果,笑歎:“剝完倒沒怎麽吃。待我手好了,正好做些點心。”


    齊伯也笑:“今兒招待的點心,還是先前在承平坊的吉祥齋買的,但還是不如公子做的。”


    那當然了。


    便是拿到京中也鮮少能有有名氣的店麵媲美。


    傅陵再次感歎自個兒眼光好,一開心又囑咐今晚讓福客來多加兩個菜。


    雨天潮濕,福客來送來涼拌肚絲、小蔥煎蛋與香芹牛肉,又端來一個小鍋子。


    蘇遙掀開,竟是一鍋子極鮮的雞湯。


    送菜的小廝恭敬道:“雨天該吃些溫補之物,雞湯麵正好,但一路送來,怕麵就坨了,是以麵得請客官自個兒煮。”


    不愧是舊京最老字號的大酒樓。


    周到細致。


    這一小吊熱騰騰的清雞湯鮮香撲鼻,燉著枸杞山參紅棗等物,咕嘟咕嘟沸著泡泡,確是大補之物。


    這得等人齊才能做。


    蘇遙隻站在後院簷下張望許久,卻也不見阿言與成安回來。


    正略微焦急,自肩後搭上一件大氅。


    傅陵與他披上,又十分順手地繞到人麵前,稍稍低頭,係上衣帶:“雖不是風口,也避著些。”


    傅陵比他身量高些,既是係衣裳,離得便極近。


    蘇遙隻覺得傅陵的氣息就擦著他額前碎發,一時心下微亂。


    他不由自主地頷首避開,卻又正瞧見傅陵白皙的指尖繞著衣帶,近在咫尺。


    蘇遙一陣局促,忍不住要後退一步,便察覺傅陵捏住天青衣帶。


    傅陵微微低頭,眸中卻含幾分調笑:“蘇老板,躲什麽?”


    是……是呀,我躲什麽?


    蘇遙一時不知如何作答,隻好又站住。


    傅陵慢條斯理地係著衣帶,瞧著蘇遙微紅的耳尖,心下浮起淡淡笑意。


    就勢要再開口調戲兩句,門外忽傳來馬車響。


    蘇遙要去開門,傅陵隻得三下五除二地係完,又跟過去。


    雨幕連綿,卻見成安自一輛富麗堂皇的大馬車上撐傘下來,又接下阿言。


    再掀簾子,竟是尚雲朝。


    大雨濺得地上層疊水花,尚雲朝跳下車,便有仆從打起大傘。


    尚雲朝拱手一禮,再瞧見傅陵,微微一怔。


    傅陵神色平淡地點個頭。


    尚雲朝隻得壓下,對蘇遙道:“蘇老板有禮。今日雨太大,蘇言沒帶傘,我瞧著蘇老板的人也隻帶了一把傘,便自作主張,留蘇言坐我家馬車了。”


    又解釋:“夫子留我討論一處文意,耽誤些時辰,讓蘇老板擔心了。”


    蘇遙笑笑道謝:“多謝尚小公子。今日雨大,麻煩尚小公子了。”


    又客氣幾句,回頭才瞧見阿言一臉不自在:“公子,我明明帶傘去了,但滿書院也沒找見。”


    許是丟在何處了。


    誰上學時候不整天丟傘?


    蘇遙揉他一下:“丟就丟了,平平安安回來就好。”


    又抬頭瞧一眼天色:“若你和成安一把傘回來,可要淋成落湯雞了。這次可多謝尚小公子。”


    阿言略一頓,忍不住回頭望一眼。


    院門早關上,雲朝也早就走了。


    阿言默默收回視線,低聲道:“他對我是好心,我知道的。”


    這話散在風雨裏,也並無人聽見。


    尚雲朝自然也聽不見。


    隻從座下取出一把半新不舊的家常傘,心道:若不是今兒把他的傘藏起來,蘇言還不肯與我說話呢。


    這人真狠心,說讓我少管他的事,就當真不理人了。


    這怎麽行,書院本就沒幾個人聊得來。其他人的見識都差那麽老大一截,蘇言再不與我說話,我日日就要憋死在書院了。


    尚雲朝自覺重新開個好頭,再度琢磨,要是明日還下雨,再來接人一趟?


    他的琢磨,阿言自然也聽不見。


    福客來鹹香醇厚的雞湯底,他熱騰騰地吃過一大碗,又與蘇遙喝一碗薑湯,隻覺周身終於暖和。


    燭火瑩瑩,蘇遙坐在櫃台算賬目,阿言欲言又止好一會子,終究湊來:“公子……你今兒那件大氅……”


    蘇遙點著單子,未抬頭:“怎麽了?”


    阿言一邊自居小輩,大人的事原不該他張口,一邊幼小的心靈裏又全是對自家蘇公子的擔憂。


    權衡一二,再張口:“是……傅先生給你穿的嗎?”


    蘇遙原該大大方方答個“是”,但明亮的燭火一晃,他心下不由也跟著一晃。


    故作尋常地點個頭,又不由小聲:“怎麽了?”


    阿言微微蹙眉。


    我就知道。


    齊伯才不會係那樣的花結,看方向也不是蘇老板自己穿的,一定是那位傅先生。


    這麽快,這都開始幫忙穿衣裳了。


    雖然瞧著傅先生是個品性端方的紈絝子弟,但蘇老板畢竟還不完全知道他的身份。


    名字就還不知道呢。


    阿言複念起今日朱家之事,頓一下,隻能拐彎抹角地提醒蘇遙:“公子聽聞朱家之事了嗎?”


    蘇遙停下手,明燭搖曳,他猛然念起阿言先前說過的那番話。


    阿言趴在櫃台處,低聲道:“公子,咱們手上的話本先生有不清楚身份的,要不要也簡單了解一遍?”


    這位傅先生的身份,您要不要也去了解一下?


    蘇遙稍稍蹙眉,略一沉吟。


    阿言一向謹慎小心,擔憂得有理。


    不過蘇氏書鋪的話本先生皆是簽過許多年的。不是如周三先生一樣的老年閑散人士,便是如許澤一樣的生活窘迫的讀書人。


    當世正經識文斷字之人,也很少以此為生。


    但這位傅先生,就不同了。


    出身士族,朝中有人做官……


    可話也得說回去。


    雖說朱家之事正當前,但也不必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並非所有出身士族的話本先生皆別有用心,如此一竿子打死,避之不及,也不是什麽好事。


    蘇遙思索片刻,隻得道:“那我,改日先與傅先生簡單聊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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