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這雨是越下越大,絲毫不見要停的意思。


    蘇遙望一眼黑沉沉的天色,又望一眼花廳中的三隻。


    一個比一個臉黑。


    最黑的還是傅鴿子,感覺戳一下就會滴水了。


    不是,這不還一句話沒說麽?


    已經發展到這種地步了嗎?


    你們是背著我打過好幾架了嗎,一見麵就這樣?


    蘇遙方才正與許澤說話,大約是劉掌櫃的小廝去濟仁堂問祛疤的藥膏,碰巧被許澤聽見了,他便捎來一盒,又想幫蘇遙上點藥。


    話也就剛說到此處,另外兩隻帶著一身的水汽就進來了。


    蘇遙頓一下。


    不是很像帶著一身水汽。


    是帶著一肚子火氣。


    除了他們背著自己打過架以外,蘇遙也想不出還有什麽理由,能一見麵就這個表情。


    或者……互相欠錢沒還?


    蘇遙一臉迷惑中,這邊兩隻已經氣勢磅礴地坐下了。


    很好。


    要不是你們仨都這個表情,咱們正好搓一桌麻將,反正下雨天也沒生意……


    蘇遙看一圈,隻能先笑笑:“今兒是巧了,竟這麽多人。勞煩吳叔與齊伯說一聲,先上些茶點來。”


    吳叔應一聲。


    許澤稍有疑惑,正微微蹙眉,卻聽得白憫似笑非笑地開口:“我與許先生診治多日,竟剛剛知道,許先生還與蘇老板認識。”


    許澤靜靜望過去,微笑:“多謝白大夫診治。我與蘇老板一向認識,我便是蘇老板家的話本先生。”


    這句“蘇老板家的”,白憫怎麽聽怎麽不順耳。


    話本先生還論誰家的呢。


    白憫頓一下,笑笑:“那卻是巧。我也正是蘇老板的大夫。”


    他微微咬重“蘇老板的”幾個字,卻發覺許澤彎彎眉眼。


    許澤笑道:“白大夫這麽說,也不大妥當。您平日忙,也不單是蘇老板一人的大夫,但我,卻是蘇老板這獨一家的話本先生。”


    白憫暗怒。


    又來了。


    又是這種,把陳述事實說出火藥味的語氣。


    這是個什麽本事?


    蘇遙原本以為,隻有謝夫子和傅鴿子會這麽說話。


    沒想到你們都會。


    為你們喝彩。


    這個說話方式蘇遙不會,於是蘇遙掛著客氣的職業假笑,開始嗑瓜子。


    你們聊,我插不上話……我先吃點。


    吳叔方才端來一桌子茶點,白憫倒杯茶,微微壓了壓火氣。


    許澤方才便覺得奇怪:“蘇老板家……為何傅先生會在?”


    白憫放下杯盞,勾起嘴角:“看來許先生尚不知曉。傅先生說,自家的房子不知為何突然塌了,來蘇老板處暫住。”


    許澤驟然蹙起眉頭。


    他深深地瞧傅陵一眼,又望向蘇遙,甚為警覺:“住多久了?”


    這……又是這個宛如捉奸的語氣。


    他是住我家裏,又不是住我床上,你們一個兩個的,至於嗎?


    白憫於對麵臉色陰沉地飲口茶:“也得有一個月了吧。”


    許澤眼眸猛然一沉。


    與白憫一起,兩道銳利的目光同時盯向傅陵。


    傅鴿子慢條斯理地剝著鬆子,眼皮不抬。


    蘇遙正專心地低頭吃綠豆糕。


    許澤正抬手給他倒杯茶,白憫已推過來:“美人小心燙。”


    桌上一共八個杯子,白憫方才倒上倆。


    許澤暗火。


    白憫回以得意的微笑。


    正將瓷盞推近些,眼前忽伸來一手,直接伸到蘇遙跟前,放下一把鬆子。


    傅陵微微一笑:“慢點吃,待會兒再喝茶。”


    又揚起嘴角:“前日我便瞧著,孫氏食鋪的炒貨很對你胃口。且多吃點,一盞茶就喝飽了,反耽誤你吃東西。”


    這話。


    這語氣。


    白憫霎時蹙眉。


    雨聲嘩啦嘩啦,傅陵又好整以暇地剝起糖炒栗子來。


    白憫與許澤對視一眼。


    飛快地一人抓上一把栗子。


    我們倆能坐著幹看蘇老板吃情敵給剝的東西嗎?


    那不能。


    我也要給蘇老板剝。


    蘇遙:……


    蘇遙看一眼瞬間少了一半的栗子盤。


    在一片嗶嗶剝剝的聲音中默默吃起方才的鬆子來。


    孫氏食鋪的吃食當真還不錯。


    上回阿言說,還會做童子雞。


    但蘇遙並不是因為好吃才吃的。


    主要是吃著東西,就不用說話了。


    他因此默默吃東西,卻不明白另外三隻為何也突然不說話。


    還剝起栗子來了。


    剝得……還挺起勁。


    這隻能都怪某隻吃貨鴿子剝東西過於順手,營造了非常激烈的競爭氛圍。


    白憫和許澤也想要美人吃自個兒剝的栗子,但就是趕不上某鴿。


    大風大雨打得窗外叮當作響,傅鴿子掛著一抹輕鬆笑意,淡然自若地剝著糖炒栗子。


    修長的手指一壓一掰,就拆出一顆飽滿圓潤的栗子仁。


    反觀白大夫這邊,才剝完五個。


    許先生這廂剝得不止五個,但也明顯慢多了。


    吳叔遠遠一瞧,露出胸有成竹的笑意:我家大公子在哪都拔尖,給心上人剝個栗子都是第一名!


    傅鴿子剝得如此順手,餘下兩隻愈發賭氣較勁。


    三個人又各自抓一把,愈發悶著頭剝起栗子來。風雨斜斜,不一會兒桌案上就一大堆栗子殼。


    蘇遙抬眼:……


    複默一下:給我把栗子都剝了是好事,但你們再這麽剝下去,我家就沒栗子了……


    大抵是聽見了蘇遙的心聲,許澤第一個丟開手。


    幹啥呢幹啥呢這是幹啥呢。


    怎麽還非跟剝栗子較上勁了?


    許澤頓一下。


    栗子剝不過姓傅的,我不會換一個嗎?


    他一個開竅,頓時換上一把瓜子。


    又白又大的西瓜子,這個我熟。


    許澤飛速地剝起西瓜子來,白憫也不幹了。


    咋還能臨時換東西呢!


    我也要換。


    白憫眼疾手快地抓一把花生。


    兩邊又劈裏啪啦地剝起來,傅陵眼眸一沉。


    他微微壓住怒意,抓一把西瓜子,又抓一把花生。


    本相怕你們嗎?


    於是桌上又開始詭異而沉默且飛快地……剝堅果。


    隻有蘇遙一個又吃茶糕,又喝奶茶,舒坦且迷茫中。


    他們開始一起剝東西前,聊到哪了?


    蘇遙方才便沒仔細聽,此刻也未想起來,又咬一口紅豆茶糕。


    這點心做得不錯。


    ……這幾隻要是給我把這一桌子堅果都剝完,我正好再做些點心。


    不過話雖如此說,這三隻也大有真把這一桌子剝完的架勢……蘇遙還是得攔一下。


    都是客人,在我家不說正事,二話不說開始幹活,也說不過去。


    正事?


    等等,什麽正事來著?


    蘇遙瞧一遭這一圈讓人眼花繚亂的手速,頓一下,才念起:“白大夫有日子不見,今兒怎麽突然來了呢?”


    白憫被美人翻牌子,自然得先放下。


    又起了些擔心:“今兒才聽聞你傷著手了,怎麽不早來找我?我雖然這些時日忙,但美人遣人知會我一聲,我立刻就能來一趟。濟仁堂又不遠。”


    傅陵聽見“美人”這個稱呼就心內起火。


    他停下手,隻淡淡道:“不必白大夫來回跑。我離得近,已包紮過了。”


    又抬眸:“那麽大一口子,若等人去告訴白大夫,又等到白大夫來,蘇老板還治不治?”


    白憫讓他堵住話頭,又甚為擔心蘇遙,霎時又急又怒,壓住火氣:“那日後也該讓我瞧一眼。蘇老板身子本就不好,什麽藥能用什麽不能,都得仔細著。再說大口子最易留疤,你如何用的藥,如何纏的布,不得讓正經大夫瞧一眼嗎?”


    他越說越焦心,隻望向蘇遙:“美人,讓我瞧一眼你的手,這都多少天了,別……”


    他方有一絲動作,對麵許澤便將西瓜子一放,輕輕皺眉:“白大夫不必忙。左右您當時也沒來,如今且補什麽馬後炮?況且濟仁堂中遍是風寒患者,您說是如此說,請您便當真請得動?”


    白憫一個窩火,隻見許澤望向蘇遙,目露關切:“今日那小廝說,蘇老板快好了,想來破口已結痂。這是最頂用的祛疤藥膏,我問過了,你記得……”


    他把藥膏推了推,話尚未說完,便被傅陵冷冷打斷:“多謝許先生。我為蘇老板用的藥,不會留疤。”


    許澤麵色一沉,白憫隻急道:“你又給蘇老板用什麽藥?”


    傅陵平靜抬眼:“祖傳秘方。”


    白憫氣個半死。


    又長壓一口氣,拿出大夫的耐心:“……傅先生,我不是對您有意見。”


    剛說出口,便覺此話甚假。


    那哪是沒什麽意見,對情敵的意見可海了去了。


    傅陵淡淡挑眉。


    白憫的話既已出口,隻得耐著性子往下接:“實在是您這個做法,過於胡來。蘇老板……”


    “蘇老板有哮症,你清楚我也清楚,我的藥斷不會有任何差池。”傅陵再度冷冷打斷。


    他眼眸沉沉,瞧向白憫:“若我當真傷著他,我也有本事治得完好如初。左右蘇老板如何,同你有什麽關係呢?”


    這話聊的。


    是打算挑明了聊麽?


    白憫一時氣極,卻聽得一旁許澤低低的聲音:“傅先生說得時。那如你所說,蘇老板如何,又同你有何相幹?”


    傅陵眯眼:“即便與我無關,也不會與你有關。許先生又是操什麽閑心?”


    蘇遙:……


    蘇遙:我其實還是比較懷念謝夫子在場的時候。


    起碼那個時候還是文化人的互撕現場。


    如今這個吵架的內容……


    聽起來就很像小學生對罵“反彈”和“反彈無效”。


    所以這到底在爭論啥……你們誰給我翻譯一下?


    蘇遙這棗泥糕吃得實在迷茫。


    還讓這一桌子火花閃電閃得腦殼疼。


    他稍稍一頓,飲口茶,在座的三隻還在互相嘴炮。


    看起來一時半會兒還“反彈”不完。


    蘇遙又揀一塊核桃酥,剛咬一口,卻聽得後院又門響。


    打門後卻進來一喜氣洋洋的小廝,捧著一大禮盒,上頭還繪著白頭翁並蒂蓮連理枝,一步三跳地跑來。


    蘇遙一疑,便聽得他歡天喜地的語氣:“見過蘇老板。咱們家劉掌櫃聽聞您喜事將近,特地給您重新送了應景的擺件!我家劉掌櫃說,先前不知道,剛剛知道了,趕緊就給您補上了!可新鮮的樣子了呢,正時興的!”


    “您快來看看喜不喜歡,還有您夫君也……”


    這歡樂的小廝一抬眼,卻瞧見蘇老板身邊坐著三個人。


    一個瞧著臉很黑;


    一個瞧著臉也很黑;


    另一個沒那麽黑,但一看就不好惹。


    小廝懵了:掌櫃方才沒帶我來,這哪個是蘇老板未婚夫啊?


    蘇遙也懵了。


    劉掌櫃……您這是什麽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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