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碧無際的草地,希恩下了馬車,走在學院的林蔭道下,頭頂是紮染天空的霞光,約書亞學院鍾樓最細的指針正好移動至“十二”的中央,厚重低沉的鍾聲震起停歇的鳥群。黑貓在他的肩膀上伸展開柔軟的身體,一直緊閉著的玫瑰色瞳孔懶洋洋地睜了開來。


    “睡醒了。”希恩視線移到肩膀上,“是力量恢複好了嗎?”


    “怎麽可能?睡覺能有什麽用,躺在棺材裏睡上十年,還不如招攬幾個信徒有用。”黑貓撇了撇嘴,臉上透明的胡須晃動,“而且我也不算睡著了,我的意識一直清醒著,隻是身體不動了。嗬,我可是知道的,你在靶場吃了癟,被銀發小子趕出來了。”


    “隻是先行離開而已,瑪爾斯殿下當然也有不想我知情的事。”希恩沒有放在心上,“這很正常,就算親近如家人彼此間都會需要獨立的空間,更何況我與他是君臣之間。”


    “你倒是看得挺開的。”黑貓眼珠轉了一圈,語氣帶了點戲謔,“你就不好奇嗎?銀發小子瞞著你什麽事?”


    “你知道嗎?”希恩的腳步放緩。


    “不知道。”黑貓壞笑說,“不過我想知道的話,當然有的是辦法。如果你低聲下氣地求我——”


    “沒有必要。”希恩不在意地說,“既然殿下不想讓我知道,那就說明在他心裏,這件事我沒有插手的權利。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我也無法改變他的決定。”


    “你沒有好奇心的嗎?真是無聊。”黑貓咂嘴。


    “說正事,公爵那邊礦場調查出什麽線索了嗎?”希恩問。


    “這才過了多久幾百個人的底細哪有那麽容易調查清楚。不過奧斯卡似乎已經鎖定了幾個可能相關的目標了,想來再過幾天就會有進展了。”


    “這件事請公爵盡快。”


    赫萊爾有些疑惑地將目光投向男人完美的側臉:“真是罕見,你竟然會特意地催促?”


    “出兵的速度往往直擊戰爭的結果。我們在準備的時候,對麵也在布兵防線。作為主動出擊的一方,拖得時間太長,就會錯過最佳的機會。”希恩平靜地說,“殿下最近動作這般大,皇宮裏的人不會沒有察覺。”


    “是嗎,我隻知道古語說,‘匆忙行事容易出錯’。”黑貓說到一半,尖尖的耳朵輕微地動了動,因為聽到了討厭的犬吠聲,它的神情有些不悅,玫瑰色的瞳孔眯起望向林蔭道的右側,“就像不看路的狗會掉進土坑裏是一個道理。”


    希恩繼續往前走,雖然他的聽覺比不上赫萊爾敏銳,但是他也能隱隱聽到了一陣悶悶的狗叫聲從遠處的地下傳出來。


    最近學院裏似乎在大興土木,聽說是他們約書亞學院的鄧巴院長出了一趟灰牆,瘋狂迷戀上了別的學院具有神廟風情的來香樹和洋槐樹林蔭,所以強烈要求校長在學院裏打造出一片由榕樹和葡萄架組成的“聖林”,他的理由是要在學院營造更加神聖的氛圍,這樣能讓學院裏還在迷茫的學生們更貼近地感受光明神的指引。


    帝都魔法學院曆史悠久,除了翻新過幾處建築外,學院基本園林布局都沒有變化過,完全是自然形成的,可以說這裏隨便一棵樹木都是上了年紀的老古董,幾百年前就土生土長在這裏了。很多人都覺得“聖林名目”實施可能性不大,然而誰也沒想到校長竟然真的滿足了鄧巴院長的請求。


    幾晚後,學院原本平整好看的綠茵草地上就多出了許多用來栽樹的深坑,雖然魔法學院也考略到學生的安全在這些坑上麵鋪了網,但一些身材瘦小的動物還是容易掉進坑中。


    “啊,你的兄弟來了。”黑貓饒有興趣地望著跑到深坑邊伏下身體的男人,“嗯?他是準備營救那條狗嗎?還真是個不折不扣的老好人。”


    希恩停下了腳步,他沿著赫萊爾的目光望去,黑發青年正狼狽地趴在土坑邊,他的右手臂穿過白網的洞眼費力下伸,左手握著坑邊的金屬拉鉤勉強地保持平衡。


    “這是在表演雜耍嗎?快,走近些瞧瞧。”黑貓的臉上一副“看戲”的神情,當他看到那白色的身影連人帶網一同栽進坑裏時,發出了一陣陣類似“男孩扯完女孩辮子”後幸災樂禍的壞笑聲。


    希恩望了眼赫萊爾,他了解對方極為惡劣的興趣,別人的不幸就是他歡樂的源泉。不過今天他還是頭一次見赫萊爾笑得這般開心的。


    或許惡魔的快樂比人類來得還要簡單些。撇開表示禮貌的微笑不談,希恩本就不是個愛笑的人,對於剛剛艾瑞克斯出醜的場麵,他也同樣沒有任何想笑的。


    他麵無表情地走到土坑的邊緣,低下頭時正好與裹著一身白網的黑發青年對視。


    “希、希恩?”黑發青年正坐在坑底,懷裏還抱著一隻髒髒的小狗。他明顯沒想到希恩會出現在這裏,整個人一瞬間變得十分的窘迫。


    希恩點點頭,算是回應了對方的招呼。


    兩人沉默著,艾瑞克斯在想方設法地將纏在身上的防護網弄開,而希恩則站在平地上默默觀望著。


    將白網扔到一邊,艾瑞克斯喉頭滾了滾,從坑底緩緩站起來,因為不確定對方是不是目睹了整個過程,所有他不知道如何開口。安靜的氛圍反而讓他更覺得尷尬,他想著如果希恩真的看見的話,他倒是寧願對方直接開口嘲笑他幾句。


    腦中亂糟糟的一片,這時一隻幹淨白皙的手伸到了他的麵前。


    艾瑞克斯愣了一下,他沒有別的選擇,這個坑很深,一隻手還有抱著受傷的小狗,他隻有接受幫助。


    希恩手上用力,將灰頭土臉的青年拉了上來。


    “謝謝你,希恩。”艾瑞克斯的目光望向那隻自己握住的手,“抱歉把你的手弄髒。”


    “沒關係。”希恩拍了拍手上的塵土,“你有受傷嗎?”


    “我沒事。”艾瑞克斯擺了擺手,低頭望向自己的懷裏毛茸茸的一團,“不知道nono受傷了沒有。”


    “nono?你的寵物?”


    “不是,nono是我給它取得名字,它應該沒有主人。”艾瑞克斯撓了撓小狗的腦袋,眉眼十分溫柔,“不過我認得它,它也認得我,中午的時候,它經常在這條路附近曬太陽,小小的一隻躺在草地上很可愛。”


    大概是感受到了自己被喜歡的情緒,nono舔了舔艾瑞克斯的手。


    “乖,別亂動,我看看你有沒有受傷。”艾瑞克斯輕輕將nono放在了地上,“是這條腿嗎?還是這條?”


    nono發出低低的嗚聲,腦袋蹭著艾瑞克斯的手背。


    “真是諂媚的生物。”黑貓望向nono語氣滿是嫌棄,或許是見不得這種場景,它甩了下尾巴,從希恩的肩膀上跳下,不知去向了。


    這個世上或許真的有能與動物交談的人,就像麵前的這一人一狗。不過希恩對這種神秘的自然現象不怎麽感興趣,他轉過身準備離開:“我先走了。”


    艾瑞克斯抬手拽住了他的衣服,將他攔下:“那個……希恩,能不能請你幫我一個忙。”


    希恩轉過頭看著艾瑞克斯,那張英俊的不像話的麵龐已經和天上的夕輝一個顏色了。他想他可能就不該將這個麻煩多事的人拉上來。


    希恩回了一趟薔薇館,接著去了餐廳,等他再回到這裏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夜風裏,一人一狗孤零零坐在不遠處的長椅上,影子在地上拉得長長的,可憐的像灰牆外無處可去的難民。


    “你要的東西。”希恩將袋子遞給了對方。


    “謝謝。”艾瑞克斯接過袋子,透著欣喜的眸子在月光下像兩顆上等的黑曜石。


    “希恩,你從哪裏弄到的醫用繃帶?”艾瑞克斯有些驚訝,他本來都準備用一般的布料幫nono包紮下腿了。


    “尼克教授煉金術室。”希恩坐在長椅的另一邊,看著艾瑞克斯蹲在地上給nono包紮。


    “好了,下次自己小心點,明天我再看你。”艾瑞克斯將nono放在了地上,見nono跑遠了,才重新坐回到長椅上。


    希恩將餐廳卷好的肉餡餅遞到了艾瑞克斯麵前,“吃吧。”


    艾瑞克斯愣了下,望著眼前肉香四溢的食物,不可見地咽了咽口水:“希恩,我已經吃過——”


    不等話說完,肚子裏發出的饑餓聲音,讓艾瑞克斯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


    “再吃點。”希恩淡淡說。


    “謝謝。”艾瑞克斯聲音小了不少,一係列的洋相讓他坐立不安,而當他真正吃起手裏的餡餅的時候,所有的糾結忽然就全部都想開了。他其實用不著不自在,希恩和其他人都不一樣,細細想來似乎他人生裏丟臉的時刻對方都有目睹到。


    艾瑞克斯心頭一鬆,而想到自己在對方心裏印象可能很差,情緒又忍不住有點沮喪。


    “你看起來很餓。”希恩打量著身邊的青年,“你難道很多天沒吃東西了嗎?”


    “不是,我隻是每頓吃的比以前少,然後…天氣熱就餓的比較快。”


    “為什麽每頓要少吃?”希恩抓住了話語裏的關鍵問題。


    “因為……”艾瑞克斯頓了頓,似乎這個理由有點難以啟齒,“好吧,其實我被家裏趕出來了,然後出來的時候,身上正好沒帶什麽錢。”


    “你被趕出來了?”希恩皺了皺眉,依照他對瑪麗夫人的了解,這種事基本是不可能發生的。


    “或者說,是我離家出走了。”艾瑞克斯臉上露出一點苦笑,“你應該也聽說我家裏的事,最近都城裏挺多人討論的。”


    “聽說了一點。”希恩說,“你和家人吵架了?”


    “嗯,和我的母親。”艾瑞克斯彎下背,手臂壓在腿上,黑色的碎發遮住了他的神情,“我從來沒有和她起過這樣的爭執,這還是第一次,她無法理解我,我也無法明白她。我不知道為什麽,就像有什麽東西在不知什麽時候突然改變了,這種感覺很糟糕,真的很糟糕。”


    希恩望著麵前枝丫重疊的陰影,沉默地聽著,他沒有安慰艾瑞克斯,也沒有說任何的話。


    “希恩,你有和家人爭執過嗎?”艾瑞克斯忽然停下詢問,“你經曆過像這樣莫名其妙的情況嗎?”


    “我沒有和家人爭執過。”希恩說。


    艾瑞克斯耷拉下腦袋,歎了口氣:“這樣啊,連你也不知道嗎?也是,你頭腦比我聰明,肯定不會像我這樣將矛盾激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抱歉,我給不了你有用的建議。”希恩很少承認自己有做不到的事,他這一輩子最無力的時候,也隻有剛踏入玫瑰莊園的那段日子。為了不再體驗那種束手無策的無奈,他盡最大的所能的充實自己,強大自己,然而他確實從來沒有研究過該如何真心實意的維持一段感情。


    這和處理一般的人情世故是兩個問題,他的長項是博取別人的好感,而不是與別人建立感情。


    艾瑞克斯愣了下,擺了下手說:“不用道歉,這隻是…我們隨便聊聊而已。說實話,從認識到現在,你已經幫我很多了,希恩,我還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


    “我沒有幫過你。”希恩低聲說,這才是真實,他心裏很清楚。和艾瑞克斯想法完全相反的,他做的一些事正在剝奪對方所擁有的。


    而且他的行為不會就此停止,在未來他還會剝奪對方更多。


    “怎麽會?你剛剛才請我吃了餡餅。”艾瑞克斯衝著希恩笑了笑,晃著手裏隻剩一小半的餡餅,“我知道的,你很關心我,對我很好。”


    “你是傻子嗎?”希恩冷著臉站起身。


    “別這樣,希恩,我可是你最好的朋友!”艾瑞克斯朝著離開的身影喊道,一股暖流湧進他心中,他的心情也好轉了不少,雖然直到他將手裏的餡餅全都吃完,也沒有等到對方任何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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