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發生火器接連傷人事件之後,三皇子坐鎮刑部,五城兵馬司的人在城中大肆搜捕,誓要擒獲凶手,找到凶器。


    第一樁火器傷人案便是太子那樁案子。因為事涉太子,其中的內情沒有向外泄露,因此偌大的京城,隻有為數不多的人知曉太子和榮國公都是傷在火器之下。


    但是第二樁和第三樁卻是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發生。京城外送客亭處,北靜王府大影壁前,都目擊者的證詞:事發時有人手持三尺銅管,那銅管會往外噴火。


    刑部和五城兵馬司事後勘察,發現兩處都與當日東平王府內戲樓裏的情形相差仿佛,那枚傳說中的“三尺銅管”,噴出了大量的鐵砂。極難想象受到那樣的襲擊還能有人生還。


    根據目擊者的證詞,火器在城外襲擊的,正是榮國公家的三公子和北靜王兩人。隨後襲擊現場挪到了北靜王府。


    襲擊發生之後,賈家的三公子和北靜王雙雙失蹤。榮國府和北靜王府的車夫齊齊將案子報到順天府和五城兵馬司,兩處都下令全城搜索,都是一無所獲——賈放與水憲,聲不見人,死不見屍。


    最終三皇子不得已,親自帶人去搜查了北靜王府,在北靜王府花園的一處庭軒跟前,找到了火器的痕跡。據說那座庭軒臨水的美人靠被鐵砂打成了篩子。


    三皇子深恐水憲與賈放兩人是落入水中,又怕是被人毀屍滅跡,命人在池中撈了三日,差點讓人控幹池水,讓池中的錦鯉變成魚幹,依舊一無所獲。


    這位號稱“代理”監國的皇子,剛剛掌權,卻露出一副“沒啥本事”的模樣。京城的百姓都在嘀咕,三皇子自己本人也心裏有數。他情急之下出了一記昏招,命人盯住寧榮二府,心想如果賈放能僥幸逃生,第一個想要聯係的,一定是榮國府。


    寧榮二府的人一麵為賈放憂急,一麵發現自家被盯著了,都是十分不忿。但不忿歸不忿,順天府和五城兵馬司的人在府外盯著,他們也沒辦法把人怎麽樣。


    榮府裏有個修園子的小工回去自家取夏衣就被人查了半日,見實在沒有可疑的,便被放去了百工坊,回來的時候捎帶了一句話給園子裏統管工程的雙文姑娘。


    雙文第二天便去領了采買的職務,去城南孫氏開的泡菜店采買了好些泡椒酸角回來,路上經過百工坊,隨意進去看了看兩隻竹篾籃子,與掌櫃的交談兩句,看看天色不早,便施施然回來。


    她帶回來的泡菜壇子被人仔細搜過,也沒發現什麽端倪,五城兵馬司的人隻得放她入府。


    雙文一回榮府,放下泡菜壇子,立即要想辦法進榮禧堂見賈代善。


    但問題是,她的丫鬟品級自從進了榮府就一直沒給升過,而她雖然在賈放身邊當差多年,卻也怎麽都沒能升格成為“姑娘”,再者她的編製不在榮禧堂,竟然過不了門房那道關,進不了榮禧堂。


    雙文無奈,隻能去賈赦院求張氏去。


    誰曾想她去張氏時,出來問話的婆子正是當年和她有仇的,曉得就是因為雙文,險些害她家主子小產,當下去張氏那邊添油加醋說了一番壞話。


    雙文見了這個婆子,便心下惴惴。待到張氏出來見她,不說話,隻管上下打量,雙文更是緊張,又是緊張又是委屈,連眼淚都快出來了。


    誰曾想張氏開口道:“你隨我來,我帶你去見太太。”


    張氏旋即帶著雙文,前往榮禧堂,去尋了史夫人閑話家常。她已經有六七個月的身子,行動時頗為辛苦。


    待見到史夫人,兩人坐下來說話,說著說著便見雙文溜了。


    史夫人便歎息一聲,道:“那個丫頭我還記得,也虧你這麽些年不肯記恨她……”


    史夫人本想說“不肯記恨我”的,話出口之前那一刹那,實在沒好意思,臨時改了口。


    張氏卻說:“太太,眼下這個時候,我若還有心去為難叔叔房裏的一個丫頭,我便太不識大體了。”


    先是賈代善,然後是賈放……若是到了這個時候榮府的人還想著窩裏跳窩裏橫,那賈府就真隻有一敗塗地的份兒了。


    史夫人便知與大兒媳鬥了這麽多年,對方已經放下了,而自己也……鬥輸了,隻得點點頭,望著張氏的肚子道:“好孩子,行善之人上天必定待之不薄,上蒼定然保佑你和你肚裏的這孩子……”


    那邊雙文已經麵見賈代善,轉述了她在百工坊聽到的消息。賈代善立即命人去將賈代化請來,堂兄弟二人密談一陣。賈代化立即出京去了皇帝陛下所暫居的京郊離宮,君臣麵談了一陣。


    據說皇帝陛下見過寧國公之後,精神振作了不少,當即將三皇子叫去,教訓了一通,斥他連當初太子的一分魄力與能幹都不如。三皇子被當爹的貶得一錢不值,心裏雖然不忿,卻不敢稍有辯駁,隻能唯唯諾諾地聽訓,最後不得不放棄了火器的那樁案子,全部交給刑部的專業人士管理。


    寧榮二府之外的暗哨很快就撤了。但寧榮二府之內,依舊有暗流湧動——畢竟那日三皇子說漏過嘴,他知道榮國府請來了神醫,治好了賈代善的傷。


    榮府裏有內鬼——這件事,已經落在了榮府現在的當家人賈赦眼中,不會輕易放過的。


    *


    賈放與水憲,在銅礦山中度過了大約是人生之中最快樂最閑適的一段時光。


    這一個多月裏,水憲唯一要做的就是要養傷,而賈放唯一要做的就是照顧水憲,陪他說話,為他解悶。


    很快賈放發現水憲這人確實才情卓越,就拿這下棋來說,賈放和水憲下半盲棋,也就是水憲臥在榻上下“盲棋”,而賈放趴在棋盤旁邊,一邊聽水憲說,一邊自己盯著棋盤——所以叫“半盲棋”。


    就這樣賈放還下不過水憲,日常被殺個片甲不留,被水憲稱為“臭棋簍子”。


    有一回賈放終於忍不住了,偷偷做了一把手腳,將水憲說的關鍵一字往旁邊放了一格,誰知剛動完手腳,還沒下幾手,就被水憲發覺了。“你剛才放錯了——”水憲糾正,“下棋麽,最重要的就是棋品。像你這樣要想投機取巧的,若想在棋藝上再進一步,可是很難哦?”


    賈放心想:我根本沒想著在棋藝上要再進一步啊!


    他隻好強辯:“以前唐明皇與人下棋,楊玉環就會在旁邊抱著一隻小京巴。一旦見到唐明皇棋勢不妙,就將那京巴往棋盤上一丟……我這不是沒有京巴麽,隻好手動幫你掩飾掩飾啊!”


    水憲忽然笑了,道:“賈子放啊賈子放,你到底還是沒明白我這盲棋是怎麽下的。”


    “你我現在就開始,互換黑白子,接著將這一局下下去。你待如何?”


    賈放隻得答應,坐到棋盤對麵去。很快他就發現,水憲不僅將他剛才白子的落子記得一清二楚,同樣將黑子記得一清二楚——這是下盲棋的必經之路,否則水憲如何在他的腦海裏對弈?


    但兩人交換黑白之後,水憲的思路竟然沒有絲毫窒礙,就著賈放剛才那一手臭棋,接著下下去,一直到逼著賈放揮了自己剛才的一手好局,然後投子認輸。


    “幸虧我選了和你下盲棋——”水這樣也能贏憲別過臉,望著賈放喜滋滋地說。


    “為啥,難道你和對麵坐著就下不贏我嗎?”賈放不解其意。


    “等到我好全了,你覺得我倆還有工夫能坐在這裏下棋?”水憲話裏有話。


    賈放歎了一口氣,坐在他榻旁,盯著水憲,問他:“到時候幹啥不是在一起,又何必非得下棋?”


    賈放確實很心急——各種資源、礦產、優秀的人才都在外頭等著他,這就好比對麵是一枚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的好肉,偏偏賈放一定要等到水憲完全康複了兩人一起吃。這等待的過程確實讓人心裏癢癢,但是賈放認為等待是必要且值得的。


    果然,水憲聞言登時又露出喜色,宛若“水三歲”。


    “我輸了,去下廚做幾個菜來。”賈放輸了就主動下廚,水憲輸了就……他從來沒輸過。


    而賈放和水憲在這裏數日,最大的遺憾就是吃的不夠好。也不是說廚子的手藝有多糟糕,隻是一來食材缺乏,二來沒啥調味品,即便做出來菜肴也相當寡淡。賈放與水憲都不喜歡,但又都覺得沒啥好抱怨的——這裏大多是匠人,心思不在吃食上,能把肚子填飽已經很不錯了。


    這日礦山裏宰了一頭豬,直接加了些香料大鍋燉了,香固然是香,但是純肉也挺膩味。


    賈放隻能請人幫忙,剁了三肥七瘦的肉餡兒,自己擀了餛飩皮包縐紗小餛飩,再借那用大骨熬出來的高湯吊出的鮮味,最後再灑上一小把蝦皮、幾片海菜、一小把蔥花。將在一旁等著向他請示的任掌櫃饞成了一枚口水怪。


    賈放登時笑:“見者有份。不會虧待老任你的。”


    任掌櫃的第一反應非常真實,直接去關上了灶間的房門,免得讓旁人也成為“見者”。


    賈放卻意識到本地蝦皮與海菜之類的海產都能輕易獲得,豬羊之類偶爾有,最缺的其實是瓜果菜蔬,以及南方才出產的一些特別調味品。他一邊忙碌,一邊順口問起任掌櫃這附近的出產。


    任掌櫃便為難地道:“賈三爺,這方圓若幹裏,都是礦山。吃的都要從山下的村子裏運上來,再說了,山下村子的吃食恐怕也沒有什麽賈三爺看得上的。”


    賈放想了想問:“所以礦山上隻有銅礦的這一批產業工人?”


    任掌櫃從沒聽過“產業工人”這個名詞,但是賈放口中一向多這些稀奇古怪的名詞,他大概能明白意思,便點了點頭。


    賈放“嗯”了一聲,說:“我會向子衡提起的。”


    任掌櫃琢磨著這位賈三爺對他們這裏不大滿意,隻得找補:“最近這個季節,青黃不接的,確實沒啥好材料——山下的村子裏除了蝦皮和幹海菜之外,就是魚鯗。”


    魚鯗就是鹹魚,任掌櫃一提起,賈放鼻端幾乎能聞到鹹魚那一股子鹹腥的大海氣息。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麽,很正常。”賈放評價。


    “其實吧,近來海裏的蝦爬子很肥很大,村頭的漁民捕了不少。”任掌櫃很遺憾地說,“隻不過漁民從海裏捕上來,再送到山裏至少要兩天一夜,再新鮮的蝦爬子也變臭了。”


    蝦爬子就是皮皮蝦,這陣子已是肥美,再過一陣有了蝦黃就更棒了。


    “將來等王爺傷愈能行動了,您和王爺正好一起去海邊看看,嚐嚐新鮮的海產——到那時能捕的海產更多,除了蝦爬子,還有海瓜子、竹蟶子、海扇蛤……”


    聽著任掌櫃這麽一口氣地數下去,賈放登時明白了,這位在吃食上頭,造詣應該也不淺。


    他想了想,問:“海邊的村子,製出的海產,能想法子製冰保存嗎?”


    任掌櫃大吃一驚,斜眼看看賈放,似乎覺得賈放這個榮國府的三公子,也是個“何不食肉糜”的富貴子弟,但想想又不像,便老實回答:“冰價昂貴,豈是尋常漁民儲得起的?”


    這和賈放預計的差不多。這個時空裏有人存儲冰塊,也就是事先挖好地窖,將冬日凍好的堅冰,儲在地窖裏,待到夏日再拿出來使用。


    任掌櫃想了想還是覺得得先討好上級:“若是您和王爺想嚐嚐這附近的海產,屬下這就去辦便是。”


    賈放搖搖頭,道:“要嚐那肯定得大家一起嚐啊!”他還是那副“見者有份”的態度。


    任掌櫃登時苦了臉,心想王爺將礦山的事務都交給了眼前這位賈三爺,對方若是慨他人之慷起來,獅子大開口要這要那該怎麽辦?


    就算是水憲曾經鄭重囑托過要好好對待礦工與匠人們,那也沒有必要去高價買冰,爾後從海邊買下新鮮海產再費事送進山裏來——魚鯗它不香嗎?


    賈放卻不再多說了,將他做好的餛飩盛了,總共三大碗,一起放在一個托盤裏,囑咐任掌櫃:“老任你替我開個門,我們到子衡房裏,一邊吃飯一邊說事。”


    這餛飩確實是香氣撲鼻,賈放托著碗進屋的時候,水憲靠在一張大迎枕上,竟然眼巴巴地望著。


    賈放自然而然地將他扶得再坐正些,確認他胸口的傷處沒有碰到,然後托起一碗餛飩,連湯帶貨,小心翼翼地喂到水憲口中。


    “老任你也先吃。”賈放頭也沒回地吩咐。


    任掌櫃原本不敢,但一來賈放已經吩咐,二來他也實在不方便眼巴巴地看著眼前這兩人態度親密地你吃我喂。他登時將頭埋在眼前的大腕裏,迅速地享用了一頓美味。


    待水憲吃完,賈放自坐到一旁捧起了碗。水憲靠在迎枕上沒事幹,便問起了任掌櫃:“老任,有什麽事要問我?”


    “這個……”任掌櫃扭頭望望賈放,見到賈放捧著碗,略略點了點頭,便鼓起勇氣向水憲請教,“賈三爺提議,買一些冰,從海邊購置一些新鮮海產回來,犒勞犒勞大家,換換口味。”


    水憲點點頭:“也好。畢竟這山裏吃的實在是不咋地。”


    賈放依舊抱著碗呼嚕呼嚕地喝湯,待到喝完,才一抹嘴道:“老任你不厚道,我說的不是這個呀!”


    任掌櫃:……?


    賈放說:“我說的是製冰,不是買冰啊!”


    任掌櫃一時恍然:早先賈放說的確實是製冰。但是有什麽區別嗎?要讓水結冰,那必須得等到冬令時節啊?現在眼看要入夏了,不能夠啊。


    誰曾想靠在榻上的水憲這時雙眼一亮,道:“難道子放是有法子在尋常時候製冰?”


    賈放點點頭:“而且基本原理我曾經向你提起過的。”


    水憲盯著賈放,片刻之後,輕輕吐出一個字:“鹽?”


    賈放喜形於色,誇獎道:“聰明!”


    他設想的正是鹽水製冰,製冰時不需要氣溫在零度以下,而是依靠鹽水與淡水的冰點不同,用足夠多的冷鹽水不斷交換熱量,就能製出淡水冰塊——當然,少量的冰塊用於初始預冷也是需要的。


    “我回頭寫一個方法出來——這需要做一個專門的裝置,另外需要足夠的鹽。”賈放交代了他的打算。那邊水憲就拊掌,道:“這太好了。若是尋常時節就能製出冰,那麽海邊的漁獲就可以隨時隨地地運進山……”


    任掌櫃發愁:看來,自家主人也是個吃貨。


    “……不僅運進山,也可以運進京,運到其他沒有辦法享用新鮮海產漁獲的地方去。不止是漁獲海產,其他新鮮的食材、瓜果,都可以用這材料保存。”


    任掌櫃這才怵然而驚:差距啊!這就是他和主人之間的差距。


    他一時間隻能想到自己,水憲想到的卻馬上是放眼全國的生意經。


    也是,若是有新鮮的蝦爬子吃,誰還樂意吃鹹魚?


    號稱“人精”的任掌櫃,隻顧自己在這邊自怨自艾,卻沒見到水憲扭過臉,笑著望著賈放。賈放悄悄地點了點頭,伸出拇指,誇讚對方說的全對。


    可越是如此水憲越是心存感激:這鹽水製冰之法,若是沒有賈放,旁人是絕難想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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