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這是從密林中突然出現的騎兵首領丟給賈放的頭一句評價。


    雖然這句評價搞錯了對象,送給賈放身邊那位滿臉紫脹的將校更為合適,賈放還是想說:這位騎兵大頭領,有這個資格,做如此評價。


    這時,一直跟著賈放身後的幕僚南永前也由衷地感慨了一句:“大皇子殿下,果然英武驍勇,所向披靡。”


    賈放與他身邊那名將校同時驚訝地問:“大皇子殿下?”


    賈放心想:難怪初見此人的時候,打照麵的一刹那,心裏總有一種頗為熟悉的感覺,敢情這一位與原主擁有血緣關係,是原主同父異母的大哥。


    而此前大皇子一直在西麵戍邊,怎麽會突然到南方來,而且更是隻帶兩百騎兵,直接來援助他的桃源寨?


    南永前這時答道:“屬下隨榮國公在西北多年,自然熟悉大殿下。”


    也是,南永前原本是賈代善的軍事幕僚,自然能認出大皇子。


    大皇子丟下這“將熊熊一窩”的斷語之後,手中馬韁一提,早已返身回到戰場之上。他那些手下們此刻正在戰場上縱情奔跑,大開殺戒。而平南大營的官軍則大多目瞪口呆地退在一邊,將這片疆場完全交給了騎兵們。


    大皇子出現之後,賈放總算可以定定心心地觀察戰場上的情況。隻見這兩百騎在武元縣城外的空曠地上來回縱橫,衝擊幾回,山匪們立即大勢已去,已經出現了不少人丟掉手中的武器投降的。


    但那兩百騎兵絲毫不手軟,但凡隻要有負隅頑抗的,甚至是站在原地愣神,沒來得及丟掉手中兵器,便會立即身首異處。武元城瞬間外成了血色地獄。


    武元縣城頭上有不少百姓在觀戰,剛看到兩百黑衣騎士大展神威的時候,百姓們在城頭上發出忘情的興奮歡呼。可是到了此刻,那歡呼聲也漸弱了下來,不知黑騎底細的武元百姓恐怕這時正在暗自疑惑:他們究竟迎來了什麽?殺神?


    身處修羅煉獄的山匪們卻擁有旺盛的求生欲,當意識到這些騎兵就是以是否武裝作為是否該殺的依據時,一群山匪們大發一聲喊,齊齊丟掉了手上的兵刃,然後衝向城牆。他們麵對城牆伸出雙手,抵住牆麵,以示他們根本沒有任何抵抗能力,甘願歸降。


    騎兵們倒也不便貼著城牆疾奔,戰場上的情勢一下子明朗:除了那些躺在地麵上已經丟掉性命的山匪之外,其餘人,在這兩百騎出現之後,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之內,齊刷刷全都降了。


    還不止如此:突然,隻見城牆根下,有一群山匪扭打起來,將一個看上去不到二十歲的年輕山匪扣在地上,將他死死摁住不能翻身。


    同時這群人大叫道:“我等甘願指認,這就是匪首銅環三六,這就是銅環三六啊!”


    這群山匪,見到大勢已去,為了戴罪立功,竟然主動出首,指認了銅環三六。而銅環三六看起來也確實隻是一個極其年輕的普通山匪,若無人指認,定然無法分辨。要怪,也隻能怪這群山匪毫無兄弟義氣,隻是一群求財的烏合之眾罷了。


    這時,武元縣的城門終於被打開。被一群烏合之眾圍困了多日的武元百姓們全都衝了出來。但他們的表現有些出人意料,並沒有像早先那樣歡呼雀躍,而是突然齊齊地跪下來,向對他們施以援手的官軍,尤其是那黑衣二百騎磕頭致謝,似乎生怕那二百騎一時殺的興起,直接衝進武元縣城——那可就真的是無人可擋。


    這可怖的二百騎兵,不止威懾了城外的山匪,也威懾了城內的百姓——若是大皇子此刻真的站在武元縣百姓們麵前,命他們把財帛糧食美人都交出來,估摸著百姓們可能也會原樣照辦。


    極度強悍的武力,便是能起到這樣的作用。


    當然,前來救援的大皇子不會這樣下令,他隻是冷漠地一揮馬鞭,鞭稍在空中“啪”的一聲大響。二百騎立即在他身後集結,秋毫無犯地離開武元縣城,慢慢向賈放這邊過來。


    官軍領頭的副官則立即開始命人清理戰場,並將靠牆站著的俘虜一一綁縛起來。


    很快大皇子領著兩百騎,來到了賈放麵前。


    急速襲殺,一舉破了幾千山匪圍城的大皇子,此刻的表情就像是剛剛晨練結束一樣自在而閑適。適才戰場上拋灑的鮮血他宛若視而不見,畢竟那都是山匪的血——不過是對方咎由自取罪有應得罷了。


    大皇子輕輕兜著韁繩,最終在賈放麵前停下。他座下的良駒仰天打了個響鼻,前後邁了兩小步,而大皇子和他麾下的騎手,全都一言不發,眼神冰冷,望著賈放和他的手下。


    “參見大皇子!”


    在大皇子眼神掃過來的這一瞬間,賈放身後,包括南永前在內,所有平南大營的將校屬官,全部一躍下馬,單膝跪地,向大皇子行禮。


    隻有賈放一人,以及身後侍立著的賈乙和丙丁兩個,要麽端坐馬上,要麽好端端地立在原地。


    賈放沒有反應,純是因為他是個現代人,骨子裏就沒有見到皇族或是高級將領需要下跪的自覺。


    而賈乙和丙丁這兩位,則純粹是因為他們奉賈放為主,那麽眼裏就隻有賈放一個主子,隻要賈放不跪,哪怕就是皇帝老子來到這裏,他們也不會跪。


    此刻隻有賈放一人孤零零地端坐在馬上,麵對大皇子。大皇子眼中先是流露出驚訝,繼而轉為好奇與欣賞,麵對這個長相與他們兄弟幾個十分相似的年輕人,再聯想一下京裏這一年來的傳聞,他一挑眉,點著頭道:“我叫周德瑋。”


    “我叫賈放。”


    賈放從馬背上翻身而下,向前踏了兩步,方才向大皇子行禮。大皇子竟然也下馬,在賈放行禮時伸手將他一扶,道:“不敢當此大禮。”


    大皇子這句話如果放在京中,可能會立刻引來很多解讀。畢竟這是皇帝陛下膝下數子之中,身份最低微的皇子和身份最不能宣之於口的皇子之間的第一次碰麵。


    但是在這武元縣城跟前,鄉野之間,兩人卻並無這許多顧忌。


    大皇子一扭頭,望向賈放身後穿著平南大營服色的將校,笑道:“適才本王說你是‘將熊熊一窩’,是不是說錯人了?聽說你領著平南節度使的職位,卻隻有‘節製’平南大營的權力,他們的日常練兵與軍需細務,你都是插不上手的?”


    那名將校臉上無光,自然一個字都不敢反駁,低著頭聽訓。


    卻聽賈放道:“大殿下教訓的沒錯,武元危急,我既然領平南節度使之職,理應擔起平南大營軍事的全責。大殿下既責我,我便應好生反思,平南大營究竟出了什麽樣的問題,今後該如何改善解決。”


    再說,大皇子也說得沒錯,平南大營多年積弊,導致官軍毫無鬥誌,戰鬥力比山匪還弱,這不是隻責一兩人的便能解決的,唯有嚐試從根子上扭轉,才能將現狀改變一二。


    軍中積弊,從軍多年的大皇子如何能不知?當下他掃了一眼周圍平南大營的將校和兵丁,看見他們手中陳舊的兵刃和盔甲,登時搖搖頭道:“本王剛才出言略嫌刻薄。平南大營的兵甲似乎還趕不上山匪的,再加上一開頭穩紮穩打,避免冒進。本王說你們‘熊’,確實太苛責了,是本王的不是!”竟然向賈放等一幹人道了歉。


    賈放:沒想到,大皇子也是個性情爽快,有啥說啥的人物。


    於是他大聲道:“啥都別說,多謝大殿下今日相助之恩,我代武元縣闔縣百姓向大殿下致以謝意。”


    兩人的手臂再次相碰,對於這兩個都不喜歡繁文縟節的家夥來說,這都已經是極限了。兩人抬起頭時對視了一眼,頓時有了默契,兩人同時哈哈大笑,都不再客套,說話便自在了。


    “話說此前一直聽說大殿下在西北戍邊,怎麽有空到南邊來?”賈放好奇地問。


    自從打聽得了大皇子的身份,賈放就一直有這個疑問。能夠支使得動大皇子南下給他幫忙的,應該隻有那位皇帝老爹了。但為了區區數千人的山匪,他爹就將戰鬥力如此凶悍的大皇子連同他麾下那二百騎從西北調來,這實在是大材小用了吧?——賈放得了便宜還賣乖似的想著。


    “害,你可知,南安王在西南遇險告急,南安王妃在京裏哭到了皇上跟前。皇上為表優撫,不得不讓我南下救急。”大皇子臉上登時露出鬱悶。


    賈放心想:現在的南安王妃,不會就是後來那位非要讓賈探春遠嫁,從南夷手裏換回她寶貝兒子的南安太妃吧?


    “誰知我到了西南一瞅,根本不是那麽回事。他們兩口子鬧別扭,偏要將我摻和進來。我不喜那邊,又一時不能違令回西北去,索性辭了南安王,帶著這兩百騎,在南方瞎逛。這不,聽說武元這邊鬧匪,竟然連官軍都擊潰了,我心想:竟然有這麽厲害的山匪,那倒是得來看看。”


    “誰知到了這武元一瞅,根本不是那麽回事!”大皇子手一攤,無奈地望著賈放。


    賈放心想:要這麽算來,也許南安王那邊的“遇險告急”,真的便是“遇險告急”,隻是這種“險”,在大皇子眼中,根本什麽都不算。


    他不由得暗暗心折:看來這位大皇子,是真的勇武過人,當世無匹。


    他們兩兄弟,談談說說,竟然還很投緣。


    這時,武元縣城門已經大開。縣令袁化應當是已經知道了賈放親自監軍,且得神秘騎兵之助,解了武元之圍的消息,當即帶人迎了出來。


    賈放與袁化相熟,當即介紹:“這是大殿下,這是武元縣的縣尊袁化。”


    袁化一聽說眼前身著暗甲的英武男子竟然是大皇子,驚得麵無人色,雙膝一軟就跪了下來,急忙吩咐身後跟著的李師爺,趕緊去將城門內設的香案抬出來,他要焚香祭拜天地,迎大皇子與賈大人進城。


    誰知大皇子見了那香案,差點兒就虛踢一腳,拉著賈放就趕緊進城。


    一路上他悄悄地問賈放:“你在京裏的時候,見到……見到他們……會跪嗎?”


    賈放苦笑,明白大皇子口中的“他們”是指誰,也明白關於他身世的那些“真相”,早已流傳出去,連大皇子這樣久在西北戍邊的都已經知道了。


    “有時候,不得不……跪!”——丫都是些封建陋俗啊。


    大皇子“嗯”了一聲,小聲對賈放說:“我也不喜歡跪來跪去的。”


    “而且我也不喜歡那些官腔,繞來繞去的,誰都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麽——所以我從來不喜歡待在京裏。”


    他這麽一說,兩人之間好像真的有了十分的默契。賈放頓時覺得這大殿下十分對自己的胃口,脾氣十分相投。


    “夏省身大人也是您的老師嗎?”賈放小聲問。


    大皇子口中輕輕“嘶”了一聲,驚問:“夏大人,夏大人……聽聞貶黜至南方做學政,難道,難道他也在武元?”


    賈放點點頭。大皇子拔腿就走,一麵走一麵催賈放:“到了地頭怎能不拜見老師?你這小子還在等什麽呢?”


    他走得飛快,賈放勉力跟上,兩人登時將身後跟來的縣令袁化和李師爺等人甩了個沒影兒。


    這一路上則都是舒心的景象。城門已開,斷糧之虞已解,大家的心反而都定了,也不怎麽著急要回鄉了。家住城外頭的在慢慢收拾,原本就家住城內的,則正在街麵上打掃,隨時準備焚香禱告天地,感謝上蒼賜福,保佑全城平安過了這一關。


    很快就有人把賈放認了出來。


    “是賈大人!”


    “是賈大人救了咱們!”


    “我早知道賈大人的能耐,他帶那麽一點點人就能守住桃源寨,手下添了那麽多官軍,自然是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把那些山匪們幹掉!”


    賈放:……對不起,我還真的沒有這種本事。


    大皇子似乎有點兒酸:“看來,城中的百姓都以為解這武元之圍,是你幹的不是我幹的?”


    賈放:“……回頭我一定替您好好宣傳,好好宣傳!”


    大皇子這才滿意。兩人像是認得多年的朋友,一路走一路聊,來到了武元縣中的文廟,也就是賈放的節度使府署。


    “周德瑋!”兩人一進文廟,便聽見這一聲稱呼。


    不用問,這定是夏省身老大人了。天底下可以這樣連名帶姓地稱呼皇子的人,天底下隻有這一個。隻是這聲音中氣不足,聽起來很虛弱。


    而大皇子也不敢怠慢,三步並作兩步,上前便衝夏省身行下大禮,叫了一聲:“老師!”


    雖然夏省身是太子太傅,但是他一直擔任所有皇子(除賈放外)的老師。但是周德瑋與他親厚,令有一番原因。


    大皇子的生母是外藩進獻的美人。他的母親生下大皇子之後,外藩轉臉便反。因此大皇子母子在宮裏一直是看著旁人的眼色過活的。


    但夏省身卻力排眾議,隻道大皇子既然是天家血脈,便與三皇子等人並無不同,更是將他盡心盡力地從小教起。大皇子前往西北曆練之前,亦曾得夏省身親自耳提麵命,教他如何在西北行事,如何能夠逐漸樹立威信。


    大皇子在西北站穩腳跟之後,一直與夏省身有書信往來。甚至夏省身貶來南方之前,亦曾經寫信向大皇子解釋。否則要是讓大皇子誤解了賈放是害他老師貶黜的元凶,這次估計就沒有飛騎解圍的好事了。


    此刻,大皇子與賈放望著夏省身,兩人同時吃驚地輕呼了一聲。


    隻見夏省身形銷骨立,瘦弱至極。


    大皇子登時磨起了後槽牙,從鼻孔裏哼出一聲:“賈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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