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匪患一旦起了,就停不下來……”


    趙四強在武元縣大堂上擲下了這句血淋淋的詛咒,似乎真的應驗了。


    肅清武元縣內趙家、劉家,隻是暫時平息了武元縣城內部的矛盾而已,而武元城外,山匪……依然在。


    甚至武元縣內也不平靜:百姓們要求縣尊大人將趙四強、劉士林等人繩之以法,明正典刑;袁老爺卻並無私刑將人犯處死的權限,他隻能行文上報刑部。但是目前行文是行不出去的,這兩邊就僵在這裏。


    城外頭的山匪卻沒有一點點要退卻的架勢。


    當日順著繩梯爬上武元城頭,以及衝進縣城南門的山匪,全部梟首示眾,首級就掛在縣城的南門外,天長日久,連武元縣的鄉勇們自己都覺得瘮得慌了,城牆下頭的山匪卻還是照舊來來回回,無動於衷。


    每每這時,武元縣的人才會感慨:這些真是山匪,全無半點袍澤情誼。


    但轉頭又想起來:這絕對不是山匪,哪有山匪會為了一點虛無縹緲的好處,死守在一處圍城的?


    緊接著來了壞消息。


    平南大營調往永安州的三千軍,轉向武元縣,嚐試解武元之圍。這三千軍被武元縣的百姓們給予厚望。雖說這三千軍人數不及山匪,但對方隻是匪,而他們是官軍。


    豈料這三千軍竟然不敵武元城下的四千山匪,而且是一潰千裏,直接逃回平安州,向平南大營告急去了。


    武元縣的鄉勇們從此每天看著山匪們在城下耀武揚威地扛著官軍丟下的各種兵械,甚至還有在城牆底下公然演戲的,一撥人穿上從官兵的服色,做出那窩囊無比的狀態,左躲右閃,最後被山匪同伴們一招“斃命”。


    武元縣人每天都看得心頭火起,可是卻隻能望洋興歎——換成他們不也是一樣,而且現在他們隻靠著武元縣堅固的城牆庇佑,連城都不敢出。


    城裏的糧食也在飛速的減少。從趙家抄出的四千石糧食,攤到全縣七萬人頭上根本沒多少。如今縣裏被迫限製口糧,除了要上城戍衛的鄉勇之外,其餘所有人,包括縣尊袁化、常駐在節度使府的那位夏學政在內,每天的口糧減半。婦人與孩童甚至減得還要多。


    一時武元縣裏人人麵黃肌瘦,精神不振,連打招呼都沒力氣。


    到了這時候,終於有人想念起賈放來了:“為什麽節度使大人不在城裏啊!”


    “是呀,聽說他帶著桃源寨的兩千丁,就把外頭那些山匪都殺退了。你們說,這賈大人看著如此年輕,究竟是有什麽本事,能扛得住那麽多的山匪?”


    “我知道我知道,那位賈大人可以通神。”


    “別瞎說……”


    “是真的,桃源寨好多人都知道。他們說賈大人有神明之助,絕非凡人。否則為啥這兩年桃源寨的變化如此之大,咱們認都認不出來?”


    “這次他帶人將山匪們殺退,就是得了神明之助。”


    “你聽誰說的?”


    “我聽被俘的山匪說的,他們就是桃源寨攻不下來,才轉回頭圍住了咱們武元的。”


    頓時好幾個人都鬱悶起來:“賈大人為啥要回桃源寨去啊!”


    但事實是,賈放也想解武元之圍,也想往武元縣城中運糧,但是他做不到——


    木軌被焚,運糧的難度增大,而通往武元縣城的任何一條通路,都被山匪們堵了個水泄不通。


    每次賈放想要對武元有所動作的時候,武元城下的山匪就會掉頭,再次對桃源寨一番騷擾——但騷擾的結果往往是,山匪發現桃源寨的各種防禦設施又加強了好幾分,防護牆又高了一丈,牆上修了箭垛出來,煙氣彈的各種花樣層出不窮。


    但是賈放也同樣沒辦法援救武元縣城——一時間竟是雙方都感受到無窮的挫敗,再加上武元縣城裏的人,三方都在鬱悶,是個“三輸”的局麵。


    又過了十來日,武元縣點燃了告急的煙霧。據賈放判斷,應當是城內接近斷糧,人心浮動。縣令袁化為了安定人心,向外求援,希望能夠暫時穩定一下城內百姓的情緒,同時也期盼外界的援軍盡快到來。


    這種情形如果持續下去,結果隻有一個,就是武元縣打開城門突圍。而山匪們等了這麽久,就是在等武元縣再次打開城門的機會。


    賈放自然不能坐視武元有事。武元縣對他來說,不止是府署設在其中那麽簡單,他希望在南方推動的一切變化,都是從武元起始。縣令袁化的仕途,也是同他的政治生命聯係在一起的——賈放雖然不玩政治,但這一點他心裏也非常清楚。


    袁化完蛋,他在南方推行的一切,嚐試的一切,都跟著完蛋。


    因此賈放嚴令平南大營,立即再調三千兵卒到武元來。他要求對方千萬不要冒進,先選擇武元縣附近,紮營固守。


    恰巧這時,南永前帶著幾個滴翠亭的骨幹從武元縣城突圍而出,趕來桃源寨,與賈放會合。兩人商議之後,決定前往接管平南大營那三千兵,隨後想法與武元縣城中的鄉勇內外夾擊,一舉擊潰在武元城下滋擾多日的山匪。


    於是賈放帶了七八個人離開桃源寨,跟他走的人包括南永前、賈乙和丙丁,以及兩個非常出色的獵戶。其他桃源寨的骨幹如趙五光等人,全部留在了寨子裏。


    賈放帶人從山匪們胡亂紮就的營地一旁快速掠過的時候,山匪們多半裝腔作勢地胡亂嚎一嗓子,揮揮手中的兵刃,就坐視賈放等人通過了。似乎他們在意的隻有武元,其餘都不在意。


    賈放很快抄到山匪們的後路,並與平南大營新來的三千兵會合。


    一見到賈放,平南大營的將校就先和賈放哭糧餉的事,說是永安州知州不配合,沒有提供足夠的糧草,現下士兵們隨身攜帶的糧草隻能夠支持三日。


    “三日難道還不夠你們驅逐圍住武元的山匪嗎?”賈放冷冷地問。他知道上次平南大營趕來援救武元的兵雖然一擊即潰,但是也有兩千多人保住了性命,與眼前這三千人會合。


    “回大人的話,這些山匪……真的不是一般的山匪,他們其實是旁人養的私兵……”將校麵帶難色。畢竟他與對方人數相當,若要說打不過,就隻能硬生生捧對方了。


    賈放卻打斷了他的話,轉而問:“你的副將何在?”


    他轉向副將,望著對方淡淡地道:“若是你有膽氣領著手下的兵,在三日之內擊潰圍住武元縣城的山匪,就由你領你上司的位置。”


    那名將校登時吃驚地望著賈放,道:“本……本將聽聞賈大人隻是節製平南大營……”


    節製的意思其實就是並無實際管轄權,平南大營中將校的升遷與貶黜,都隻能由平南大營的將官自行決定。賈放隻能……影響影響。


    誰知這時候賈放發飆了,隻聽他暴怒道:“老子節製平南大營,之前老子的命都快沒了也沒見你們平南大營放出個屁來。如今你敢推三阻四不敢用兵,老子就敢用你的副將。回頭讓你平南大營的主將來見本官,告訴本官到底是不是越俎代庖!”


    賈放從來不這樣罵人,而他現在這樣確實是之前一段時間憋得太狠了。再者和手下那些糙漢子們在一起的時間比較長,說話自然也染上了一些粗豪的氣派。


    但可能是賈放生得太俊秀了些,又太年輕了。以至於他近期染上的這份氣派放在他身上十分違和,一時賈放身後的南永前偷笑不已,自從出了桃源寨就一直寸步不離左右的賈乙與丙丁也忍不住莞爾。


    平南大營的將校又是尷尬又是惶恐,誰知他身邊的副將站了出來,道:“賈大人,末將願往。”


    俗話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賈放以將校軍銜相授,但凡那副將有一丁點兒野心,就不會坐視錯過這個機會。


    “很好,你先去準備。本官要在三日之內,看到武元縣內的百姓重見天日。”


    那名副將登時向賈放恭敬行了一禮,快步下去號令全營,三日之內要解武元之圍。


    死線一定,整座軍營立即動了起來,那些將校們也不全是草包,作戰計劃馬上就定了下來。官軍休整一日一夜之後,立即向武寧城外的山匪發動攻擊。整個計劃被寫在白絹上,由鳴鏑射入武元縣城中,想必城中會安排鄉勇配合。


    計劃很周全,願望很美好,但是真站在山匪麵前,又全不是那麽一回事。


    這日一清早,官軍在臨時簡易營帳跟前,列隊嚴陣以待。賈放同那名被剝奪了指揮權的將校一道,在後頭壓陣。


    賈放騎坐在高頭大馬之上,居高臨下將武元縣城外的情形看得清楚——他不無吃驚地見到,山匪們懶懶散散地從簡陋的營地裏爬起來,手裏抓著兵刃,竟然也開始結陣。


    人都愛財,人都惜命——這些武寧縣城跟前的山匪們極其精準地詮釋了這一點。他們為了上頭許下的“大搶三日”的承諾,堅韌不拔地在武元縣城外圍困了這麽久;此刻見到大批來剿的官兵,山匪們不需要人指揮,自動結成幾十人一組的小隊,有弓箭手,有持盾手,也有揮舞著刀槍兵刃的,一副難纏的樣子。


    “賈大人,您瞧這山匪,手裏的裝備竟比官軍還好……”那名將校站在賈放身後,異常幽怨地開口。


    “平南大營之中的種種積弊,爾等非但不自省,反而拿到本官麵前說嘴?本官不是隻有節製之權嗎?都到這時候了,反而指著本官幫你們解決問題?……”


    不知為何,賈放見到這名將校,心頭就無明火起,對方隻要一開口,他就想噴。


    那名將校被賈放噴得灰頭土臉,啞口無言地牽馬向後退了一步,心道:節度使大人心情不好,自己可千萬別再無聊開口了。


    而賈放的心情確實是不好到了極點。眼前官軍與山匪們短兵相接,官軍結成大陣,緩步推進,而山匪們三十個人一搓,五十個人一夥,行動極為快速靈活。再加上此時此刻,山匪們知道若是不拚,便真的沒有生還的可能了,所以個個用命,戰鬥力極其凶悍。官軍的大陣,被山匪們三下兩下,竟然衝散了。


    賈放的臉色很不好看,但是這回他身後的將校總算是不敢再開口了,打死都不敢觸賈放的黴頭。


    總算此刻領兵的副將十分沉著,旗號指令頻出,指揮官軍前陣向兩翼散開,後陣突出,穩住了陣腳,暫時擋住了山匪們突擊的趨勢。兩邊登時成了不勝不敗的局麵。


    這時賈放卻留意到了戰場一側的一片密林。這片密林位於武元縣西麵,深黑色極其茂密的常綠喬木山林,向來沒什麽人跡。


    但今日賈放不知為何,突然感受到了一種莫名的恐懼,一時間竟令他如芒刺在背,極為不安——那林子裏有什麽?


    “大人!”賈乙也開口了,這位老於江湖的貼身侍衛,也和賈放一樣,直接感受到了一股子強烈的殺意。


    不能再等了,賈放轉身吩咐:“派探子去探那一片密……”


    他一個“林”字還未說出口,那邊密林突然動了起來——


    確切地說,是這座深黑色茂密的山林裏,兩百名黑色的駿馬突然啟動,同時奔出,馬上的騎士全部是黑衣黑甲,組成了密密的黑色騎陣,一起從林中疾奔而出,連四蹄落地的聲音都整齊劃一。


    這整齊劃一的聲響,就像是直接敲擊在人心上一樣,無論是官軍,還是山匪,雙方都同時頓了頓,一時竟忘了彼此正在以死相博。正在交戰的雙方,陡然見到另一個比任何一方都要強大的多的對手,雙方都有短暫的愣怔,心頭唯有一個念頭——


    千萬別是衝我來的!


    這念頭閃過隻在電光火石之間。那兩百騎已經衝到了陣前,雪亮的刀鋒亮了出來,衝著那幾十人、幾十人一撥的山匪,就像是砍瓜切菜一般就揮了過去。


    騎兵奔行的速度極快,幾乎是眨眼之間,就已經橫穿過武元縣城之外的大片空曠陣地。鐵騎經過之處,山匪們搭起的簡易營帳瞬間化為烏有;刀鋒所到之處,留下的隻有殘肢斷臂,這些山匪們麵對這一百名騎兵,竟然沒有半點抵抗力。


    他們轉身想逃,但是根本逃不遠,還沒邁出幾步,黑色的騎隊已經又從對麵重新殺過來,山匪們迎接的是又一輪血色清洗。


    平南大營的官兵,見到眼前的景象也都愣在原地,繼而陷入一種惶恐與僥幸並存的複雜情緒之中,惶恐眼前這種戰意和殺意所到之處寸草不生,僥幸這種戰意和殺意,所針對的不是自己。


    “降維打擊,降維打擊啊!”賈放麵對著冷兵器時代登峰造極式的騎殺之術,也忍不住發出讚歎。


    騎兵的速度和衝擊力在這武元縣城外的開闊地上無可比擬,而騎士居高臨下,憑借手中利器大肆劈殺,讓地麵上的對手無可抵禦。


    更何況,南方馬匹瘦小,騎兵極其罕見。這些武元縣跟前的山匪們怕是一輩子都沒有見過騎兵。


    難怪在火器出現之前,草原上的遊牧民族能夠依靠這種戰術大殺四方,幾無對手。


    他必須承認,得虧這兩百騎是衝著山匪們去,不是衝他來的,否則今日他能不能留下這條小命,還真是兩說。


    誰知這時,那群騎兵之中,突出一騎,徑直向賈放這邊衝了過來。


    這名渾身黑衣的騎手,將將來到賈放麵前,才突然一勒馬韁。他手勁奇大,一勒之下,麾下戰馬便急停而止。這時,對方距離賈放的坐騎,隻有幾步遠。


    隻見這名黑衣騎手望著賈放,冷冷地打量了一番,寒聲道:“果然,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區區幾個山匪,平南大營竟如此狼狽。”


    賈放:……喂你是不是搞錯對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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