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寨事後盤點所有的損失,主要就是“錦花紡織廠”,連廠房帶機械全都燒光光,連旁邊的糖坊都受到了波及;


    其次就是那兩條木軌,被山匪們放了火當做夜間指引方向的導向軌,犧牲得十分冤枉。但是由於山匪們能夠燒得了“軌”,卻奈何不了路。從桃源通向武元的高等級公路依舊是暢通無阻的,無論是人員還是馬車都可以順利地通行,除了貨運能力不如軌道以外,其他一概無礙。


    最後就是那三座沼氣池、以及與之相連的公共廁所。連帶導致桃源寨裏用於夜間照明的沼氣燈也暫時不能用了,必須等待線路重鋪,連接到其他沼氣池之後才能重新投入使用。


    人員方麵,桃源寨這次受傷的人不在少數,而臨時湊數的“蔑甲”,也確實一定程度上減少了受傷的嚴重程度。


    賈放事後到張友士處檢查了傷員的情況,發現確實有一部分武器在遇到蔑甲之後減弱了去勢,說是從重要髒器跟前滑開,原本是致命傷的,現在可能隻是普通傷,原本是普通傷的,現在是輕傷。


    張友士帶著幾個醫學院的學員負責救治這些傷員。


    他們嚴格遵照事先指定的“章程”,傷口用燒開後晾涼的清水濯洗,醫者用烈酒洗過雙手與器具再為傷員療傷。


    所有外翻的大型傷口都用棉線縫合,待愈合良好之後再將線頭拆去。張友士自己的手藝不大行,但是他手下的學員卻個個都是高手。而張友士的主要貢獻則在於從草藥中找到了類似“麻沸散”的成分,能夠讓人暫時減輕疼痛。


    因此傷員雖多,重傷的卻極少。重傷的幾個大多是被人近距離攻擊因此傷到了內腑,按照張友士的話來說:問題不大,精心護理之後應能痊愈。


    桃源寨首戰,得了個零犧牲的成就——雖然賈放對此依舊不滿意。


    而武元縣也受到了來自山匪的衝擊,幾乎與桃源寨同時。


    武元縣雖然沒有賈放坐鎮,但是鄭伯宜、南永前等幾人都不是吃素的。縣令袁化現在正是在基層公務員中最得人望的時候,也少不了親自坐鎮,指揮城防。有武元縣城那堅實的城牆在,足以庇護城中一眾百姓。


    但是比外來的凶悍山匪更可怕的,是武元縣城之內,人心的浮動。


    *


    劉名化站在劉家祠堂跟前,焦急地等待著外頭來的消息。


    他早先被賈放那“無償征用隱田”、“限製詭寄”的做法氣得蒙了心,整個人昏昏沉沉了好多日,待到清醒過來,劉家剛剛經曆了與趙家的婚事糾紛,正是一地雞毛的狀態。


    劉名化才曉得他竟然錯過了那麽多“好戲”。


    待到外頭傳說鬧起了山匪,他問過劉士翰與劉士林才知道,這次山匪,絕不是什麽“銅環三六”為兄報仇的苦情戲碼,這完全是針對賈放、針對武元縣的一出狠招。


    劉家原本是這計劃的一部分,趙家也明確提出了到時武元城破,趙家會庇護“兒女親家”,但是隨著假劉小妹的逃離,劉趙兩家聯姻的計劃破產。而劉家闔族竟然也沒能找到一個適齡的女兒能再補上嫁給趙五七的——再生是絕對來不及了,想在外頭找個姑娘冒充頂替,趙家卻已經起了疑心。


    原本算計得好好的劉趙聯盟,至此徹底破裂。


    但是趙家的信已經送了出去,不久銅環三六也熱熱鬧鬧地開始起事,逼近武元。


    劉名化名義上依舊是縣衙的書吏,但是縣令袁化已經命他在家“休養”,不用前往縣衙理事;劉家遠支的子弟劉立興上次從劉家祠堂消失,他一家人就再也沒有在武元縣現過身。


    這樣一來,劉家也基本上與縣裏絕了消息——除了從街麵上打聽之外,一切基本靠猜。


    “來消息了,”劉士林邁著大步進入祠堂,後麵跟著族長劉士翰,和劉家其他幾個族老。”


    “山匪朝咱們這邊過來了,少說有一千人。”劉士翰沉聲宣布,劉家幾個族老登時慌了手腳,紛紛埋怨道:“山匪……咱們永安州一向地麵平靖,怎麽就突然出了山匪?”


    “是呀,自從上次銅環三四授首之後,就再無山匪橫行……這次,怕是那無良縣尊袁化惹來的災殃,他要得報應。”


    劉士林緩緩閉上眼,劉名化便知這位一向號稱是“智囊”的族叔,對族裏這群不知就裏的族老不甚滿意。


    劉士翰立即將人安撫了兩句,不外乎武元縣有城牆,躲在城內應當無大礙雲雲,然後趕緊將這些從未曾參與劉家大事的族老送而來出去。剩下留在劉家祠堂裏的,才是掌握整個家族的真正核心。


    劉名化問劉士翰:“山匪特地過來武元這種小地方,是不是為了——”他比了三個手指頭,代表賈放,因為賈放行三。


    劉士翰點點頭:“如果武元城破,縣尊大人就是死路一條。”古來一縣之地,為匪為賊所破,縣尊都沒有好下場,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如果不能自殺殉城,這縣尊之後也會被朝廷治罪,仕途是肯定玩完了,腦袋也恐怕難保。


    劉士翰也比了個“三”往下說:“而且這位也絕不可能在南方繼續待著。”


    “趙家的計劃,對劉家隻有好處……”


    劉名化卻皺著眉頭,“侄兒隻是在想,萬一真到了城破之時,玉石俱焚,我劉家也頗為危險,倒不如……”


    他滿心想說:其實劉家現在還是有兩條路可以走的,反正兒女親事未成,已經和趙家撕破了臉,如果這時候出首趙家,拚一個戴罪立功,將來在縣衙那頭還有可以轉圜的餘地。起碼他自己的前程,還是有很大可能能夠保住的。


    可如果真到了城破的那一日,縣尊固然是當不下去了,可劉家也一樣會遭遇一番劫難。往後這城再被朝廷收回去,局麵到底怎樣還是兩說。


    誰知劉士林冷冷地道:“不能出首趙家!”


    劉名化聽了心裏狂跳,曉得自己首鼠兩端,被族老看出來了。


    “不能把趙家供出去!”劉士翰也說,“一定要借這個機會扳倒袁化,趕走賈放,否則我們永安州就永無寧日。我們劉家……就也再沒有指望翻身。”


    看來劉家當家的兩個族老,已經拿定主意要保趙家了。


    劉名化開口還待說什麽,劉士林已經微眯著眼,對劉名化說:“名化侄兒,你趁著這段時間,想法子在城裏散布些消息出去。”


    “就說永安州鬧山匪也是因為這次丈田的事。”


    劉名化大驚失色:“這……”


    雖然對這次各處對丈田的怨氣都很大,但是怨氣主要都來自那些大糧戶,手上有田的人,多年享受著免徭役免賦稅的好處,卻在這次被查出了隱田與詭寄,因而蒙受損失的人。


    如果說永安州鬧匪是因為這丈田的事,豈不是在說這些大糧戶,一向和山匪有勾結?


    劉士林卻完全不在意,冷哼一聲道:“名化侄兒,我一向看你聰明,沒想到你卻連這點小事都看不清。”


    “百姓最是功利,百姓最是無情——真到了山匪來圍城的時候,你隻要告訴他們一句,隻要犧牲縣尊大人一人就能救全城百姓的性命,他們一定會把袁化抬到城牆上扔給山匪,然後哭著跪謝縣尊大人為他們做的‘犧牲’。”劉士林聲音森冷,劉名化一直覺得他說話的樣子不像個活人,今天這種感覺尤盛。


    “去告訴那些大戶,如果能借此機會趕走袁化,從今往後,每年秋賦都會按照此前丈田的結果征收。”劉士林冷冷地道。


    這就是說,還以劉家“新編”的那本魚鱗冊的結果征收糧賦。


    劉名化想了片刻才明白過來,如果袁化殉職任上,賈放被迫離開,將來續任的縣官別無選擇,隻有繼續用他們劉家,用劉家編出的“魚鱗冊”。


    “可是,可是縣衙裏有……”


    劉名化不明白,劉家主持的丈田結果,已經按照賈放提出的幾項原則改動過了,並且還給各家各戶都發放了新的地契。所有這些地契,都是在縣裏留有存檔的。


    劉士林陰險地勾起了嘴角,道:“土匪攻城,城破之日,在縣衙放了一把大火,將縣尊大人和節度使大人千辛萬苦編撰的魚鱗冊與所有地契付之一炬。這武元縣的土地權屬,天底下就隻有一份存檔——就在我劉家!”


    劉名化萬萬沒想到。這叔父大人提出的方法竟然是“燒庫”。


    這真是以不變應萬變——當年武元縣縣衙被燒,燒去了魚鱗冊,隻讓劉家留下了手頭的一本。


    如今竟然還是這招,隻是還要狠,燒去所有魚鱗冊和地契存根,對外宣布此前新劃的土地界限全部作廢,大家該隱田隱田,該詭寄詭寄,一切照舊——而他劉家,依舊是在武元縣裏呼風喚雨的那個劉家。


    劉名化張著嘴,呆了半晌方道:“叔父,前些時候立興那小子失蹤,還帶走了……”


    說到這裏,劉士林突然狠狠地在桌麵上拍了一記,將手掌震得通紅。這個劉家最老謀深算的族老一旦被人揭了瘡疤,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一樣,炸著毛跳了起來,怒道:“別再我麵前提那臭小子的名字!”


    劉立興竟然出賣家族——劉士林此刻根本不記得自己曾經強迫劉小妹出嫁,曾經將劉立興鎖在這座劉家祠堂裏。


    劉士林隻記得這個族孫曾經讓自己在趙家人跟前丟盡了顏麵,並且帶走了劉家曾經操縱稅賦的直接證據——那原本應當留在武元縣衙,隨大火一道被焚燒的魚鱗冊。


    如果那本冊子現世,足可以治劉士林、劉名化一幹人等的大罪。牽連闔族,也不是沒有可能。


    而劉家竟然這麽傻,竟然把劉立興和那本魚鱗冊關在一起,讓他就這麽被人救了出去。


    此刻劉士林咬牙切齒地道:“山匪不止要攻武元,還要攻桃源。”


    “那小子以為他逃到桃源寨就萬事大吉了嗎?到時候山匪放一把火,把整座桃源燒為灰燼,而他葬身火海之中的時候,看他可還會記起這裏,記起劉家祠堂!劉家給了他一條命,是他自己不要,那麽好——”


    劉名化被叔父的戾氣驚呆了,同時也想到:劉士林竟然連山匪打算攻桃源寨的事都知道——族老們和趙家,之前究竟商量到了哪一步?


    連族長劉士翰都有點看不下去,低聲勸道:“別說了。小心隔牆有耳。”


    劉士林發泄一通,怨氣也散去了些,想想到底也是因為自己疏忽,才讓劉立興跑掉,才與趙家決裂,這種事也沒啥好宣揚的。但聽兄長說“隔牆有耳”,劉士林還是笑了。


    “大哥也忒把細了些。”


    “把細”在土話裏就是仔細的意思,劉士林笑道:“這是我們劉家的地盤,隻要將劉家的人都管好了,哪裏還有什麽‘隔牆有耳’。”


    一時三人計議停當,由劉名化去聯絡全縣的大戶豪族,要求他們全力“配合”。


    而劉士林和劉士翰則各自安排人去武元縣裏散布流言,爭取將水攪渾。


    待到三人全都離開了,劉家祠堂裏,房梁上才輕輕翻下來一個黑衣人,此刻得意地想:今天收獲頗豐——劉家族老們可全然不知說出來的話,全被自己一字不落地聽了進去。


    黑衣人看看這座劉家祠堂,有點不明白這劉家為啥在祠堂上吃過一次虧還不夠,非要這麽繼續接二連三地吃虧下去。


    早先他溜到劉家祠堂裏,原本是想為安裝滴翠亭特別為劉家準備的竊聽設備做準備。


    誰知道還沒有看準到底哪裏適合安裝聽管,哪裏適合弄個聽甕……劉家的族老們就進來了。


    黑衣人無處可躲,好在當年在餘江當獵戶的生涯讓他練就了一身身輕如燕的本事,上梁好比上樹,又輕又快還沒有聲響。於是,劉家的族老們生生讓他聽到了這一出垂死掙紮一般的安排。


    此人心中唯一的感慨:看來這劉家的氣數已經到頭了,哪裏還需要什麽費事安什麽聽管、聽甕?


    *


    此後武元縣中流言紛起,縣下鄉裏有不少大糧戶跑到縣城裏來避難的,聽了劉名化的勸說,便都毫不猶豫地站到了劉家身邊,天真地期待著事情一了,萬事重來,一切照舊。


    而尋常百姓那裏,則沒有多少人願意相信“山匪因本縣而起”的流言——因為關於這次匪患各種各樣的流言實在是太多了,關於那“銅環三六”的傳言,就有好多個版本。縣裏的人光是議論他到底有沒有三頭六臂,就議得熱火朝天。


    至於縣尊袁化,縣裏人人都看見他帶著一大群縣吏,還有從平南大營趕來的軍需官一道,在縣裏巡視城防。


    縣衙和節度使府署都騰出了空房子,安置從縣城外進城避難的百姓。所謂“人在做,人在看”,人心都是肉長的,眼見著縣尊大人為了一縣的安穩忙得腳不沾地,多少人心中生出感激之心。


    若是真到了要把縣尊大人犧牲出去,才能換取全縣安穩的時候,估計不少人都會掂量掂量這話的真假——要是沒有袁老爺,這武元縣恐怕會丟的更快吧。


    文廟裏,“滴翠亭”留在武元縣裏的人在迅速總結這次針對劉家的行動要點:


    “對方在城裏傳播流言,我們沒有必要阻止,也沒有必要傳播與之相反的傳言。人都是獵奇的,我們隻需傳一些匪夷所思的消息出去,轉移注意力——劉家傳的那些背後的邏輯太複雜,沒有多少人會抱著耐心去仔細想的。”


    “另外,收到了桃源寨傳來的消息,劉家,是時候可以慢慢收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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