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放細問起老姚以前辦廠的失敗經曆,這位“水泥第一人”的話匣子當即打開,滔滔不絕地說起從前。


    “小人以前就試過這樣,說是合夥,但是對方一下子插了很多人手進來,一個個地都打著學燒磚的旗號,口口聲聲讓姚大叔別這麽辛苦了,有什麽活他們這些做小輩的來幹……”


    賈放在一旁越聽越好笑,心想是不是就因為這些,老姚才漸漸不喜那些特別伶牙俐齒的後生的。


    “……後來他們燒的那些磚,越燒越差,一敲就碎,竟然還都是空心的。我想攔著不讓他們把這些黑了心的燒出來的磚往外賣,誰知卻攔不住,他們都說這磚廠又不是我一個人的,我一人說了不算。”


    “再後來麽……”


    老姚沒有說下去,但賈放想,再後來自然是沒有後來了。


    “今次水泥廠的事,小人也是一樣的想法。這水泥不是人人都能做,做出來好壞不一,說出去卻都是俺這個水泥廠出品的。若是將來這水泥販到外頭去了,旁人說起,就都說是俺們這桃源寨出的……”


    賈放心想:原來老姚最擔心的,其實是最終成品的質量問題。


    “還有就是俺是個老實人,不大會管人,小一輩跟俺說一點甜言蜜語,俺就隨他們去了,要出了什麽事,俺也拉不下這臉數落他們……”


    “俺這一輩子,隻會堆窯、燒磚、燒瓦、燒水泥……”


    至此賈放完全理解了老姚的顧慮。在他看來,老姚就是個技術流,對自己的要求相當高,隻想把產品做到最好。所以才對旁人入股水泥廠一事非常抗拒。


    這比賈放預想得要好太多了。賈放原本預想過,老姚為了錢、為了獨占這一塊風水寶地……諸如此類的理由不願讓人入股。現在了解了老姚的心思,賈放徹底放了心,他已經有完全的把握可以說服老姚。


    “老姚,我說的這個,是股份製合作,和您以前在餘江那時的合夥燒磚,是不一樣的。”


    “這股份製合作,意味著出資方和日常生產管理方是分開來的。旁人雖然出了資,也能按照他們出的份子拿分紅,但是他們不能直接來幹涉你的日常生產。”


    “至於你的日常生產,老姚,說實話,我確實覺得你應該多建兩座水泥窯,多找點人來一起燒窯了。但是你應該按照自己的標準,雇那些踏實肯幹的後生。哪怕工錢支得高一點,也要盡量雇最好的人。”


    “如果你覺得自己管不好這些事也不打緊,你完全可以找一個擅長管人的人,來幫你做這事兒。比如你家大小子,我瞅著待人接物挺自如,說話旁人也聽得進去。你完全可以把這些事交給他,你自己就一心隻管各處燒窯的火候,燒出來水泥的質量……”


    賈放心想:既然老姚是個技術流,那以後完全就隻管技術上的事。


    這水泥廠一旦規模大了,便切忌最上頭的人大包大攬,什麽都管,但是一樣都管不好。引入股份製的公司架構和現代的企業管理製度,明確分工,才能支持老姚的水泥廠做大。


    其實賈放也考慮過很多其他的方案,比如要不要引入競爭——整座桃源寨隻有一家水泥廠,是不是不太好?


    隻要他一點頭,批幾塊青坊河邊的地,保準會有不少水泥廠如雨後春筍,紛紛上馬。


    但現在是桃源寨各處建設的高峰時段,萬一競爭轉化為惡性競爭,就像老姚在餘江時那樣,各家燒出的水泥質量越來越差,那桃源寨各處豈不是都變了豆腐渣工程?


    老姚的水泥廠燒出的水泥,質量上佳,而且水平保持穩定。賈放想,現階段哪怕出現壟斷其實也沒有什麽大問題——隻要壟斷的人,是他賈放的自己人就好。


    “老姚,各方出資之後,你這水泥廠就會組建一個股東會,各個股東按照他們手上出的份子掌握一定比例的投票權。如果超過一半的股東投票不讓你管這廠子,理論上他們就有權不讓你管這廠子,畢竟他們是出了錢,意味著他們擁有這廠子超過了一半。”


    老姚被賈放描繪的前景嚇住了,顫聲問:“那……那該怎麽辦?”


    賈放笑著安慰他:“不要緊!因為我也會往你這廠子裏投錢,會保證你手裏的股份和我加起來,剛剛好超過所有人的一半。”


    *


    老姚的水泥廠開放出資入股的消息一傳開,便在桃源寨引起了轟動,但凡現在手裏有些閑錢的,都相中了老姚的生意,都想往裏頭投錢募股。畢竟這燒水泥的生意,成本很小,需求量又極大,在外人看來,簡直是一本萬利。


    但是老姚那邊隻開放了四百九十兩的出資額,以十兩為單位,招募寨子裏人入股。


    “咋還有零有整的呢?”聽說了這個金額數量之後,不少人都很好奇。


    “說是老姚以現在的磚窯、瓦窯和水泥窯折成了股本,他占了二百六十兩,賈三爺出了二百五十兩。總共要募一千兩,可不就剩下四百九十兩了嗎?”


    “嘿,這老姚,先前怎麽跟他說他都不肯,誰知道一掉頭就去找了賈三爺。”鄉民們聽說,齊齊開始鄙視老姚的“口是心非”,但這話他們都不敢在賈放麵前抱怨,另外他們誰也出不起二百五十兩。


    “出十兩,就相當於是得了水泥廠一分(1%)的股份,將來水泥廠分紅,就可以按份得到一分的紅利。”金融辦的人這樣向寨子裏的人解釋。


    “那俺出二十兩,可以讓俺家大小子去水泥廠得份差事嗎?”


    老塗搖著腦袋:“不行哦!水泥廠現在招工都要走正式流程,不是說你是股東了廠裏就一定會聘你家的大小子。”


    “不過你家大小子真的是踏實肯幹的話,直接去招工處就行了。那邊會看合不合適的。”


    “那……找老姚有用嗎?”


    老塗遺憾地道:“沒用,老姚現在不管這些。你們也都知道吧,老姚待人總是拉不下麵子,所以你們薦的人他都不好意思不用,就幹脆把這差事交給他大兒子了。大姚那脾氣,你們都懂的……”


    聽說大姚管人事,鄉民們都有點兒悻悻,但也有人打聽了水泥廠的待遇之後還是決定去碰碰運氣。也有人不死心,拉著老塗問:“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我都出了錢,這廠子裏的事,連說句話都不成?”


    老塗嗬嗬笑著說:“隻要你得了一份廠子裏的股份,就是廠子的股東,將來分紅就會給你分一份錢。每年廠子還會開一次股東會,邀你前去,說一下廠子的情況,盈利幾何,分多少紅。你要是急著用錢,手裏的股份也可以轉賣給他人,到我這兒來登記一下就成。”


    “但是啊,你一定想要插手廠子裏的事兒,那十兩銀子一分股是不夠的。”


    “你得想辦法湊夠五百兩銀子的股份——注意哦,這外頭攏共隻有四百九十兩。除非你能從老姚或者是賈三爺手上買一些股份走,才有希望湊夠。”老塗態度非常和善地解釋。


    “那出錢有啥意思?不出了!”不少人聽著憋氣,轉身走人。


    老塗也不在意,繼續向其他人吆喝這些“股份”:“我這兒有水泥廠的賬目,是招商辦和金融辦的人幫忙做的,保管準確哦!在老姚那兒投十兩銀,按照水泥廠現在的利潤,預計五年左右能收回來,往後就是淨賺——”


    桃源寨的人也不傻,各家有多少閑錢,準備怎麽利用,心裏都有一筆賬。權衡之後,有的果斷出手,有的決定放棄。但總之很快,所有四十九份的“股份”都賣了出去。據說是賈放一人投了將近三百兩銀子的事刺激到了大家,眾人都覺得,跟著賈放投,沒錯的……


    賈放得到了股份製水泥廠第一次募股成功的消息之後,鬆了一口氣,覺得這個時空的人們也都是很有投資眼光的。原本他還盤算著,如果這些股份賣不出去,他就隻能自己把股份都吃掉——這樣聽起來好像有點丟臉。


    至於他為什麽一定要嚐試在這個時空裏推行現代的公司製度,主要是賈放認為:桃源寨的鄉民們大多是到這裏才認識的“生意夥伴”,然後聯手搞企業,三村食堂是這樣,錦花紡織廠也是這樣。


    這些企業的成員並不是依靠家族血緣關係聯係起來的,而純粹是在自尋出路期間,大家一起聯手創業。


    引入現代管理之道有利於減少未來可能出現的矛盾與摩擦。


    另外就是賈放相信他麾下的這些企業都有能力做大。等它們做大了,再引入先進的管理方式與理念,到時又會陣痛,倒不如現在就開始著手。


    賈放路過金融辦的時候瞅了一眼放在這裏公示的水泥廠賬目。其實他選水泥廠的最主要原因是,水泥廠一直都有小餘幫忙做賬,財務狀況一清二楚,才有今天第一個試行股份製的機會。


    他為自己的“先見之明”還覺得挺得意的。


    *


    瘋狂地忙了一陣桃源寨的發展建設以及平南節度使的公務,賈放終於回到了大觀園。賈代善也通知他,時間差不多夠了,可以在相對低調的前提下出門在京裏轉轉了。


    賈放也確實是有需要出門的——他要去的地點自然是百工坊。


    上次他從百工坊順了一隻高倍的放大鏡,為此指點了一下百工坊的工匠到底該如何做玻璃。現在他再來百工坊,出了看看玻璃的進展之外,就是想替張友士訂做一枚“顯微鏡”,以及透明的“培養皿”若幹。


    玻璃向來都是穿越者的利器,但是賈放還是選擇把這“利器”拱手讓給了百工坊。因為他認為百工坊的工業基礎更好,做起來更容易。


    與其他指揮一群沒有基礎的鄉民磕磕碰碰地試做玻璃,倒還不如把這交給既有技術、又有工具的百工坊匠人。


    這次賈放來到百工坊,立即拿到了他想要的“培養皿”——各種大小的透明玻璃小盅。這些玻璃小盅的質量很好,氣泡很少,隻是顏色有些發綠,不夠純淨。但在賈放看來,已經非常出色了。


    顯微鏡則比較複雜,鏡麵玻璃都是特種玻璃,需要保證清晰度與焦距。他估計百工坊還需要琢磨一陣,因此隻是留下了圖紙和要求,讓工匠們放手去做。


    賈放還在和工匠們交流,任掌櫃進來了,小聲在賈放耳邊說了幾句話,賈放登時歡然道:“好啊!”


    水憲約他在晚晴樓相見。


    賈放去時,除了水憲之外,還見到了有一陣子沒有見過的林如海。有幾個月沒見了,林如海似乎瘦了些,但是精神很好,整個人出落得越發超逸。


    “如海兄,早就聽說你要下場,此次定然要高中的,小弟先預祝你拔得頭籌,蟾宮折桂!”賈放知道林如海不久就要參加會試,趕緊先說上幾句好話,預祝他諸事順利。


    林如海笑著謝了賈放:“多謝子放,話說我這次離京數月,京中發生了好多事啊!”


    林如海盯著賈放,賈放便瞅瞅水憲,水憲一攤手:“不是我!”


    水憲這三個字就表示他沒有做耳報神,所有一切消息,都是林如海自己打聽到的。


    不過想想這也很正常,林如海祖上五代列侯,官宦人家,隻要稍許留心一下京裏的動向,就應該能打聽到與賈放有關的那些事兒,知道他被天上掉的餡餅砸中,頭上多了個正二品的官職。


    於是林如海鄭重向賈放道賀:“恭喜子放!子放何日去上任?”


    賈放瞅瞅水憲,隻能硬著頭皮說:“前些日子剛剛去點了個卯,大致看了看就立即回轉了。”


    他眼角的餘光看見水憲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沒什麽表情,過了一會兒,水憲嘴角才漾出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


    賈放突然覺得臉上很熱,他曉得前些日子給水憲的那封信,對方應該是全明白的——當著一個通曉一切的朋友,向另一個朋友說假話掩飾……可是他又沒辦法向林如海直說,心裏憋得好難受。


    但是林如海很高興,隻聽他歡然道:“那最近這段時日子放一直都會在京裏啦!”


    賈放點點頭,笑道:“是呀,我這不還等著如海兄高中的消息,等著為如海兄慶祝呢!”


    水憲一抬眼皮:“如海的蟾宮折桂宴已經定下來在我這晚晴樓了,你別跟我搶。”


    林如海這時紅著臉道:“兩位,小弟隻求榜上有名,兩位先別把我說的那樣……穩中似的。”


    賈放與水憲齊聲笑道:“你確實很穩重!”這兩人又想到了一處,足見心有默契,忍不住又相視一笑。席上登時氣氛融洽,三人都覺得舒暢至極。


    席間,林如海突然問起賈放:“子放,令兄是否亦是今次這科會試?”


    賈放點點頭:“家兄也是今科。他近日足不出戶地溫書,連我想要見他一麵都難。”說完他自己也笑了,心想林如海確實是瀟灑,這會試之前,該出門出門,該會友會友,可見心態良好,一切盡在把握。


    不像賈政似的,如臨大敵。這兩人一比較,高下立現。賈放心知林如海應當是高中,而賈政則是中了就很不錯了。


    誰知這時,水憲突然問林如海:“如海在家鄉可曾說定了親事?”


    林如海登時紅了臉,但是望向水憲的眼光似乎有些感激,感謝他戳破此事。隻聽他老實答道:“小弟還不曾定親。”


    水憲登時微笑:“那如海怕是要為那榜下捉婿好好準備準備了,許是到時能雙喜臨門呢?”


    林如海的臉更紅,隻管埋頭吃菜不敢說話。吃了好一陣,林如海才敢偷眼看看賈放,隻見賈放正在沉思。


    林如海與水憲此刻都不知道賈放想的是什麽。賈放其實在想:按說林如海與他妹妹賈敏是一對的……但是,不知道妹妹的心意怎麽樣。萬一……妹妹不想嫁林如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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