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放也沒想到,桃源村的村民們口嫌體正直,說是沒功夫送娃上學,但即便在夏收的農忙時節,還是抽空把村口那座吊腳樓給建起來了。


    村民們還搞了一個盛大的落成典禮,放了兩百響從集上買來的爆竹。他們還請賈放為這吊腳樓起名字,賈放便當仁不讓地給寫上“瀟湘書院”四個字——


    按照鏡像空間的理論,他大觀園裏有個“瀟湘館”,桃源村就該有個“瀟湘書院”——鏡像嘛!


    雖然這理論也不怎麽經得起推敲,但是賈放習慣了在大觀園建一項工程,桃源村就有一項與之對應,這樣也比較符合他的心理預期。


    至於娃們的教育問題,桃源村的村民與賈放達成了妥協:農忙期間,娃們晚上上一個時辰的課。大人也可以來聽。


    講課的人是陶村長從最近的鎮上請來的一個姓薑的老塾師,是一個被艱辛的人生搓扁揉圓,快要被磋磨壞了的人物。


    隔壁鎮上沒什麽人讀書,也沒有學堂,這老塾師一向隻能去地主或是富商家裏坐館。但他坐館的富商家近來被人騙了一回,折了不少的本錢,隻得把塾師給辭了。


    陶村長撿了個漏,隻用管住管飯的條件就把人請了回來,讓他在書院後頭住著。


    塾師用來講課的教材也是現成的,賈放拿了一本《小學語文》過去,結果人家打開扉頁,就變成了“蒙學經典”。


    賈放想想:可不是麽?後世小朋友們學習的課本,不也是從前人無數的蒙學經典中總結經驗,編撰而成的嗎?


    “‘人口手,上中下’呀……好,好!”薑夫子絕對沒脾氣,隻要有飯吃,有地方住,讓他教什麽,他就教什麽。


    賈放立時對薑夫子的工作熱情產生了一點疑問。


    於是,他遞了一本人教版的《小學數學》第一冊 到薑夫子手裏,薑夫子一瞅:“《蒙學算術》?算術也要啟蒙?”


    賈放:“那可不咋地?”


    他直接吩咐:“您必須得想個寓教於樂的法子,讓村裏的娃兒們開始學起這算術,將來要能寫會算,才是這啟蒙成功了。”


    一聽這話,薑夫子隻得強打起精神,開始研究起小冊子,琢磨怎麽給村裏的蒙童教算術。


    賈放鼓勵了一下薑夫子:“等村裏的娃兒們兩本書都學成了,我就給您轉正,算是正式的教師編製。”


    薑夫子:……轉正?……教師編製?


    當他聽說“教師編製”意味著除了吃住之外還有每月固定的月錢,薑夫子終於動力十足,先自己把《蒙學算術》給好好學習了一遍,把裏麵的題都做了,但不確定是不是都做對,沒法子隻好來請教賈放。


    賈放很豪爽地給了他一本《教參》。


    但是“瀟湘書院”在桃源村裏還是沒有受到村民們的歡迎。可能因為農忙還未結束,娃們的上課率還不是很高。


    誰知,沒過幾天,賈放再來桃源村看時,竟發現“瀟湘書院”開始受歡迎了,小小一座吊腳樓漸漸沒辦法滿足村民們的需求,晚上上課需要排班並且“限號”了。


    原因是賈放和陶村長商量了一回,決定讓老村長這個莊稼老把式在娃們接受啟蒙教育之後,再安排一節“農學”課,專門給娃們講怎麽種田:一年四時是怎麽劃分的,水稻秧苗該怎麽插到水田裏,剛種下去是什麽樣,灌漿時是什麽樣,什麽時候可以收成……


    其中還夾雜著帶著野生稻種趕回來的老邵給大家講解各種不同的稻種、田裏的各種野菜,哪些能吃,哪些能喂牛喂豬……


    剛開始有村民對此不屑一顧,大家每天都在侍候莊稼,娃兒們將來一下田,可不就天天的都在學這些個?


    可畢竟村裏有人去聽啊——瀟湘書院又不收錢,別人去聽了,自己沒聽,不就虧了嗎?


    於是每天去聽講的越來越多,不止有小朋友,不少村民在聽了一兩次課之後也被吸引了。


    “老村長講得好生明白!”有些村民覺得要是自己來教娃,絕對教不出那樣的莊稼把式。


    “還是老邵講得好,他說的那些,我種了那麽多年的地都不知道。”


    “嘖嘖嘖……打豬草也有這麽多的講究?”


    “還真是學到了,看來賈三爺說得對,讓娃兒上學堂確實有些用處。”


    “是呀,之前旁人總瞎鬧,但現在想想,娃能寫會算的有啥不好?去趕集做買賣也不怕被人騙了去了。”


    “因為咱這不是那等隻知道學‘之乎者也’的學堂呀!”


    甭管是“共有”,還是“私有”,村民們對某一件新鮮事物的判斷標準很簡單,隻要是真的有好處,他們就樂意接受。


    “唉,隻恨自己老了,要是年輕個十歲,我也去學。”


    “怕啥,三爺說了,這‘瀟湘書院’不收錢,叫……叫什麽義務教育還是啥的,田裏的活忙完了,那就去聽唄!”


    這樣的結果,就是造成此前修好的吊腳樓空間不怎麽夠用了,賈放無奈之下隻能同陶村長商議,打算在這座吊腳樓背後,順著牆基再打一座小一點的吊腳樓,就有點兒像是瀟湘館上房後頭,還有那兩間小小的退步那意思。


    這天下午,他將村裏的各項俗務與陶村長商議停當,尋了個由頭,抽身去了賢良祠,從那裏回到大觀園裏。他剛剛回到稻香村中,就聽見雙文的聲音:“三爺,三爺您在嗎?——”


    *


    自從雙文到賈放院裏當差之後,賈放開始將自己院內的一些事務交給雙文處理,比如記賬,又比如量尺寸、繪製施工效果圖等等。


    後來他發現雙文自然而然的有一種“管人”的本事——她不喜歡笑,人前總是一臉嚴肅。大觀園裏的小工們都怕她,一聽說雙文姐姐來了,偷懶的不敢偷懶了,摸魚的不敢摸魚了。


    可若說她是一個凶婆子吧,雙文又總能在旁人沮喪到極點的時候,莞爾一笑,讓人莫名地就生出信心與安慰。


    漸漸地,原本由趙成和青鬆管著的工程,就慢慢移交到雙文手上了。而賈放也確實對她十分倚重。


    但是賈放從來沒有告訴過她,關於稻香村的事。


    今天賈放在稻香村裏待了很久很久,雙文也沒覺得有什麽出奇,但是榮府那邊過來人尋,說是有人遞了帖子過來拜望三爺,遞帖子的人身份還不低,榮府那頭催了又催,雙文沒辦法,隻得過來稻香村找人了。


    她記得賈放的嚴令,曉得稻香村不可擅入,因此隻在稻香村外一聲聲地催問,但是裏麵始終鴉雀無聲,沒有半點回應。雙文甚至都不知道賈放是不是還在院裏。


    無奈之下,雙文伸手一推,將稻香村的院門推開,門板“吱呀”的一聲。


    恰好此刻賈放從稻香村裏出來,見到這情形,立即嚴厲地問了一聲:“雙文?”


    他背著手走到雙文麵前,問:“你進過稻香村院內沒有?”


    雙文趕緊搖頭:“沒……沒……”


    賈放審視片刻,點點頭,說:“很好。你找我有何事?”他的態度隨之放鬆,不再教人感到壓力。


    雙文的眼光在賈放麵上溜過,又在稻香村院內轉了轉。她知道賈放一定有什麽秘密不願讓他知道,但是賈放此刻的眼光卻又坦坦蕩蕩的,似乎無不可對人言。


    雙文心想:至少三爺不是在做什麽壞事。


    她立即將榮府來人的事說了一遍,賈放聽見便往外走。


    他沒有鎖上稻香村的院門,反而交代雙文:“有空幫我打掃一下這院落,隻記住正屋裏的陳設都不要碰就行。”


    雙文“哎”的一聲應了,去找了笤帚來,將稻香村裏裏外外都打掃了一遍,沒有發現任何異狀,便直接掛上鎖,出了稻香村。


    而賈放已經到了榮府裏。賈代善今天不在家,但榮府的人在史夫人的指導下學了個乖,把來客迎進了賈代善的外書房裏,另一頭派人去找賈放。


    他剛到賈代善的外書房外頭,賈代善一個幕僚已經趕了上來,說:“我的好三爺唉,可算是把您給盼來了。”


    這個幕僚年紀不算太長,賈放知道他的名字叫做“單聘仁”,也就是“善騙人”。隻不過賈放作為單聘仁主家的小兒子,單聘仁也沒啥好騙他的。


    “是什麽人遞的帖子?”賈放問。


    “三爺,是北靜小王爺親自到了。”單聘仁一臉的焦慮,甚至隱隱約約投出埋怨的神色,似乎在說,您怎麽能這麽怠慢貴客?


    賈放笑道:“北靜王啊?沒事,和他熟。讓他等會兒也沒事。”


    聽見這話,單聘仁臉上的眉毛眼睛鼻子似乎都在跳,半天才冷靜下來,壓低聲音道:“還有一位……您自己去看吧。”


    “下回拜托您動作快點兒,早些來。書房裏那兩位,怕是連茶都要喝成白水了。”單聘仁顫抖著的聲音直接透露了他在剛才漫長等待過程中有多麽的絕望。


    賈放進了外書房,原先坐在書房中的兩人都站了起來。賈放一瞅,都認識的——水憲和四皇子。


    賈放又驚又喜,要上前行禮時被四皇子攔住:“早早早知你……你這般見外,我……我們就不來了。”


    “兩位今天怎麽有空到我府上?”賈放連忙讓人給添了茶,又問眼前這兩位“稀客”。


    “聽說你近來一直窩在家中修園子,我們心中納悶,不知道你那園子會修成什麽樣,”水憲扭頭看看四皇子,見他一直在點頭,便一口氣說下去,“趁著你在,想過來先睹為快。”


    “子,子衡家裏的院子,那是雅致的……”四皇子有些艱難地說,“子放這裏,想來也……不差!”


    賈放一聽:竟然是過來參觀大觀園的?


    這有什麽難的?——賈放伸手做個“請”的動作,“兩位請隨我來。”


    他在前麵帶路,水憲與四皇子跟著他身後,兩人彼此對視一眼,似乎都舒了一口氣。


    “不過我要事先給兩位打聲招呼,我接手這園子也不過幾個月,這園子距離修成還遠著。若有怠慢之處,請兩位千萬不要計較。”


    賈放將兩人帶入了大觀園。遠遠近近在施工的小工們見了他們幾個,也隻道是賈放的尋常朋友,沒有一個人傻到像單聘仁那樣,自己把自己嚇個半死。賈放也隻是隨意揮了揮手,讓他們自己幹活。


    賈放帶他們在稻香村裏繞了一圈,水憲與四皇子都看得認真。四皇子笑道:“竹籬茅舍,杏花微雨,這是要……要勾起我的歸農之意啊!”


    水憲卻說:“有些人力穿鑿之意。”


    賈放登時笑道:“子衡兄說得沒錯,此處遠不鄰村,近不負郭,背山山無脈,臨水水無源,高無隱寺之塔,遠無通市之橋,峭然孤出,似非大觀。”1他在這裏說的,是引用了原著中賈寶玉對稻香村的評價,私心裏賈放覺得寶玉的評價切中要害。


    水憲聽見賈放讚同他的觀點,登時嘴角微揚,不見有多得意,但是那得遇知音的暢快從眼神裏直接流露。


    四皇子見賈放反過來讚許水憲的批評,忍不住也點頭,表示學到了,而且對賈放的胸襟也很是欣賞。


    三個人轉眼間又轉到了瀟湘館外。四皇子先擊掌讚了一句:“好一個幽靜的所在。幾乎與‘梧竹幽居’可以一拚。”


    賈放看了一眼水憲,隻見水憲正望著他。


    賈放早先知道水憲應當是與四皇子有往來的,否則不會那麽多糧食說聲支援就送去了四皇子的流民營。但現在看來,水憲與四皇子應當是頗為交好,四皇子對水憲王府裏那座風雅至極的園林十分熟悉。


    賈放正要自謙兩句,忽聽水憲說:“子放,這裏說話……安全嗎?”


    一怔之下,賈放點了點頭。


    “四殿下,何不與子放入內詳談,臣在此處看看風景。”水憲向四皇子拱手建議。


    水憲這個“臣”字一出口,賈放立即感受到了不一樣的意味。敢情四皇子不會有這種閑工夫,沒事跑到人家家裏來看園子,借這看園子的機會,是真的有話要對自己講。


    “子放,”四皇子進了瀟湘館,越過了藏書室,直接來到後院,望著院內碧青碧青的芭蕉,開口道:“這次的事……我,我我,對不起你。”


    賈放:什麽事?


    但是這位皇子殿下心情有點激動,傳達起消息來就要更慢一些。賈放聽了好久,才聽明白,原來他接手了榮國公封賞的封地“桃源寨”之後,太子為了表達他在此前賑災一事上的各種幫忙,決定將鄰縣的人口移到他的封地上去。


    太子的理由是,桃源寨現存人口較少,不少田地沒有機會開墾。這一次遷移人口,會給桃源寨帶去大約兩千人左右的人口增長,其中這兩千人裏,將確保有一千人是在十六歲至五十歲之間的男丁。


    這是好事啊!——賈放心想。他連忙向四皇子道謝,說:“多謝殿下告知。”


    四皇子卻漲紅了臉,搖著手說:“別別別別……”


    “別”了半天,這位口吃皇子終於歎了一口氣道:“三哥與二哥不睦……你的事,三哥也,也有所耳聞。”


    賈放:……?所以呢?


    四皇子費勁地向賈放解釋:“此,此次,此次填桃桃桃源寨,並並並非鄰縣的人口……而是,而是餘江的鄉鄉鄉民。”


    “餘江?”賈放對此不熟。


    “餘江有好好好些人得了病,說是當地病氣重……正在將人口遷,遷出來。”


    他在想,這三皇子究竟能有多小氣,給他下這種絆子?太子要往他的封地上移兩千人口,三皇子就把這些人都換成病人?


    但病人也是人啊?送到他的地界上,難道不一樣是勞動力?


    於是賈放問:“那這些病人都治好了嗎?”


    四皇子看透了他的想法,使勁兒搖手:“當當當當然沒治好。”他心情激動,說話便似乎漸漸流暢起來,“前些時日,餘江出現了鼓脹病,有傳言說這病會過人……”


    賈放凝神細想:這聽起來像是一種消化道的傳染病。


    “餘江距離桃源寨不遠,三皇子說你一向長於救災賑濟,就讓你來接收一部分移出來的移民……人口也從,兩千人……加到了,三千!”


    賈放登時伸手去揉自己的眉心。他需要理一理。


    原本太子向他示好,想要安置兩千人口到他的桃源寨。結果三皇子看他不順眼,給他換上了三千名身患疾病的病人?而且據說這疾病會傳染,有可能導致他原本一千人的基本盤也被感染,隨之崩盤?


    如果對方不是眼前這位皇子的兄長,賈放可能真會考慮口吐芬芳。


    “對不住!”四皇子垂下眼簾。早先賑災的時候,賈放幫了他不少,但現在四皇子的兩個兄長相爭,賈放被夾在中間,成了背鍋的倒黴蛋。


    “這事……已經定下來了嗎?”賈放伸衣袖抹了一把頭上的汗。


    “嗯!”四皇子點了頭,“父皇已經恩準了,但還沒有下旨,子放莫要……莫要與人提起。”


    賈放好想翻個白眼啊!這些理應考慮國家大事的大人物,整天就顧著算計他這種小人物,將兩千人還是三千人在偌大的國土上挪來挪去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基建高手在紅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安靜的九喬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安靜的九喬並收藏基建高手在紅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