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從陳太後宮裏出來的時候一臉哭笑不得。


    陳太後半是威脅半是哀求地讓她不要動外戚,至少在外戚真的有謀逆之心之前不要動。


    長公主費盡口舌才讓陳太後相信,沒有人打算動外戚,無論哪一方勢力都沒有這個打算,哪怕是針對燕趙歌的勢力也隻是單獨針對燕趙歌,而不是想著將燕趙陳三家都拉下水。


    當然如果真的都拉下水了,他們也不會退讓半點的。


    這一句話長公主沒有和陳太後說。


    陳太後聽了也隻是徒增擔憂罷了,陳家在這場鬥爭之中是沒有還手之力的,根基還是太淺了,燕趙兩家如果不是長公主屁股坐歪了,也很難全身而退。


    邯鄲侯雪夜叩闕鳴冤的消息不脛而走,原本因為外戚和天家關係的特殊性,是禁止百姓大肆議論的,但先前的一個月京兆尹並未明言製止流言,宮裏對於這件事上也一言不發,有心人便肆無忌憚了起來。百姓們戰戰兢兢了幾天之後發現勳貴們也在編排外戚,也就放心了。


    太學閉門教書,禁止太學學子參與這一場輿論風暴,違律者立刻逐出太學。


    傅少師府。


    先帝駕崩之前拜故傅丞相子傅致學為太子少師,先帝駕崩後,太子登基,傅致學遷為少師。


    傅少師聽聞後,長長歎了口氣。


    “況之。”他叫來自己的長子。


    “父親。”


    “待此事過去,便讓淨之住在太學裏頭。”


    傅況之吃了一驚,傅淨之是他弟弟,傅少師的幼子,他問道:“父親您先前不是說太學裏閑雜人等太多,不適合淨之住在裏頭嗎?”


    傅少師歎了口氣,道:“此一時彼一時,眼看著風雨欲來,傅家如何還能置身事外?錦上添花終究不如雪中送炭。”他看著傅況之道:“你的性子出不得仕,在家裏潛心讀書,等時機到了去太學做個先生罷,也好和燕家結一份善緣。”


    傅況之知道自己能力在哪兒,也沒什麽怨言,但對於父親說的和燕家結一份善緣卻十分不理解,問道:“燕家境地已經淪落至此,我們家雖然不至於落井下石,也該快快避讓。父親為何說要結一份善緣?”


    傅少師搖了搖頭,道:“你隻看見了有數位勳貴名仕與燕侯為敵,可這其中是否有一位實權將軍參與?是否有掌權的宗親參與?是否有封疆重臣參與?參與的話又站在了哪一邊?”


    傅況之一邊聽著傅少師的話一邊想著,發覺根本就沒有任何一位將軍摻和進去過,宗親倒是都下場了,卻是站在燕趙歌那一邊的,流言裏也毫無封疆重臣的身影。


    “父親,您是說……”


    “你隻看到了燕侯在河東殺了許多人,就將他當成了酷吏之流,但也不要忘了,燕侯是去賑災的,而河東勳貴,犯了大逆不道的罪狀。”


    “便是如此也難逃問罪,前朝數位酷吏皆有功於前朝皇帝,最後不也落得身首異處的下場?”


    傅少師不由得看了傅況之一眼,道:“但不要忘了,燕侯曾經為昭德皇後跪靈,又有仁宗皇帝聖旨,得先帝賜予天子劍。”


    傅況之一驚,昭德皇後代表了代宗皇帝,這麽說來的話,燕侯實際上是有三位皇帝為其背書的,這樣的人若還不能被天家信任,那天家就真的無人可用了。


    “父親,那為什麽外頭的人看不見?”


    “昭德皇後薨逝後沒多久就有北地大捷,緊接著先帝駕崩,誰還記得燕侯曾為昭德皇後跪過靈?當日為昭德皇後跪靈的朝臣宗室子弟數不勝數,燕侯在其中毫不顯眼,便是看見了,也隻當是哪一位封王世子罷。”


    傅況之恍然大悟。


    “燕尚書的兒子在太學,右相府的顧令儀也在,太後前些日子奪了陸成侯嫡子的繼承權,改為過繼了一個族中子弟,這個孩子也在太學裏頭,淨之若是能和他們成了朋友,即便我致仕之後傅家無人出仕,也不至於落敗得太厲害。”


    傅況之羞愧地低下了頭。


    “這不怪你,你幼時我就沒有打算出仕,也沒有好好教你。”傅少師道:“等太學休沐去薊侯府拜訪一下,拿那燕寧康的文章來給我看看。”


    傅少師的父親為丞相時,仁宗皇帝才剛剛登基,代宗皇帝退為太上皇,卻仍舊影響著朝政,傅丞相因此而謹小慎微,連收徒都不曾,甚至將有狀元之才的兒子壓到了二甲。傅少師也養成了這樣的性子,一輩子不曾收徒,如今卻要為了自己死後兩個無法在政治上生存的兒子去收徒弟。


    傅少師看著笨頭笨腦的長子,又歎了口氣。他原先想著給幼子定下右相家的那個姑娘,不說能讓傅淨之就此平步青雲,但靠著右相的遺澤和鎮南將軍卻也不會稀裏糊塗就得罪了人去,可如今要靠著燕家保存自身,卻不好和燕家搶人了。


    鎮國公府。


    鎮國公爵位乃是開國爵位中最頂級的一位,如今傳到了第五代。世祖皇帝北伐時,三代鎮國公並鎮國公數位兄弟族親死在戰場上,兩度救下了世祖皇帝的性命,等到代宗皇帝時鎮國公府竟然死的剩下了一門寡婦帶著幾個還沒有車輪高的幼童,承爵的連槍都揮不起來。代宗皇帝惦記著鎮國公府的恩情,數次施恩,下嫁公主,賞賜姬妾。也因此,鎮國公府一直在勳貴中保持著超然地位。


    所有因河東事而對燕侯不滿的齊聚於此,不少人麵色鄭重,甚至眼神驚懼。


    這一個月,他們不留餘力地對著燕侯出手,甚至裹挾著趙家和陳家,哪怕用了民聲這種令天家無比忌憚的手段,就是希望能一口氣將燕侯打死,最好十幾二十年都不能起複,也好叫長公主知道,什麽叫做世爵,讓長公主不敢再輕舉妄動。


    隻是卻被邯鄲侯破壞了。


    昭獄是什麽地方?廷尉所不能決者入昭獄,外戚、重臣、宗室親王都在此行列,又因為昭獄受錦衣衛掌控,錦衣衛手段之下入昭獄的沒有幾個能完完整整出來的。邯鄲侯和如今的錦衣衛指揮使燕侯是表親,他在裏邊自然受不得罪,查明無罪後釋放是一定的,可旁人呢?


    邯鄲侯隻因風言風語就要自請入昭獄,那旁的勳貴要不要入?下場傳了流言的勳貴是不是也要入昭獄?


    天底下的勳貴士族有幾個屁股幹淨的?還不都是一屁股屎,燕侯不會查邯鄲侯,就算要查長公主也會壓下來,畢竟趙家是外戚,可查別的勳貴呢?難道會手軟嗎?難道燕侯會放過他們這些放出流言的人嗎?難道宮裏會容忍他們這些操縱民意的人嗎?


    鎮國公府沉聲道:“當務之急,是要想辦法將燕侯壓下去,但切勿波及燕家,主次要分得清清楚楚。”他說著瞪了一眼一旁的奉國公,道:“即便燕家有反心,如今狀況天家也動他不得,燕家一動趙家陳家也會跟著動,外戚是小皇帝的根本!”


    奉國公訕訕一笑,是他看著先前流言蜚語傳得過於順利,就得意忘形了,竟然讓下人出去傳燕家有謀逆之心的流言。


    “隻是,若長公主下旨,可如何是好?”承國公問道。


    “下旨又有何妨,那也要長公主有人可用。京兆尹衙門的差役難道敢闖入你我的府邸嗎?還是說長公主敢下令讓京營八校又或是羽林衛的騎士來查?若查不出我等有謀逆的嫌疑,長公主一個失職是免不了的,宗室就會奮起將攝政大權奪過去。”鎮國公道:“因此長公主絕不會下旨的。”


    “燕侯可是錦衣衛指揮使?”應國公道:“錦衣衛複出時間也不短了,若是動錦衣衛,我等要如何?”


    “錦衣衛廢了二十年,可不是幾個月就能起複的,便是那燕侯有心,卻也要有人可用才行。”鎮國公說到這裏忍不住一笑,道:“還得感謝仁宗皇帝恩德,若不是仁宗皇帝廢了錦衣衛,我等如何能如此逍遙自在?”


    聽者聞言也相視一笑。


    原先錦衣衛鎮撫使失職一事,仁宗皇帝卻隻是打算廢掉鎮撫使,是他們在背後出力,讓錦衣衛的罪狀滿天飛,最後導致了錦衣衛被廢,錦衣衛指揮使淪為泥塑。論了解錦衣衛,哪怕是皇帝都不如他們奉應承順四家了解,錦衣衛倒了,失去監察的職責,長安之外可就是他們的天下了。可惜順國公府不肯加進來,不然何至於漏了河東一地,還不是因為河東是順國公府負責的。


    “東家,不好了!”鎮國公府的下人慌慌張張地闖進來。


    鎮國公眉頭一皺,道:“慌慌張張地成何體統!”


    那下人緩了幾口氣,才道:“外頭流言變了!”


    鎮國公心裏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變成什麽模樣了?”


    “外邊,外邊都在傳,燕侯心悅的其實是薊侯夫人,臨原郡主。他們在傳,燕侯亂了倫常……”


    在場的四位國公大腦裏轟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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