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一瞬間就遍布了全城。


    燕趙歌在臨原郡主院前重重地磕了三個頭,額上幾乎要見紅,才心裏沉甸甸地走了。


    燕嵐下了朝見她在院子裏坐著,也說不出什麽,隻是長長歎了口氣。


    “待過了這陣子,你自去開府罷。”


    其實早該這樣子了,燕趙歌自己有了爵位,就當應當自開一府,仕途一道上便是父子兄弟,也未必不是同道殊途。


    “父親,是兒子的錯。”


    “我不怪你,隻是,我得顧著你母親。你已經有了自己的路,決定好了,就繼續走下去罷,莫要回頭。我勸不得你,你也要滿二十了,你的將來如何,都在你一人。”燕嵐終究還是沒說出更重的話,隻是眼神定定地看著燕趙歌了會兒,又搖了搖頭,道:“錦衣衛指揮使位比九卿,天家應當是要給你賜宅子的,你若是願意就去戶部問一問,不願的話,府裏在永興坊還有個小宅子,住你一人是足夠的了。”


    燕趙歌仰頭看著天上的太陽,陽光很刺眼,晃得她眼睛酸澀,又疼痛。


    她從來都不是,都不是和父親一樣的人。


    父親隻想著保全燕家,延續燕家。這一點都沒錯,可她如果也隻想著這一點,長公主要怎麽辦呢?她的阿紹要怎麽辦呢?


    她已經將阿紹留在興平十四年一次了,難道要再將她留在興平三年一次嗎?


    她的阿紹位尊而權重,天家重權而輕親,長安流言裏已經有了長平高成之事,難道要再添一件燕侯之事嗎?


    她當初那麽信誓旦旦地和先帝承諾,決不會背棄阿紹而去,如今卻又怎麽能……怎麽能……


    ……父親還有三個兒子,還有母親,可阿紹隻有她……阿紹隻剩她了。


    燕趙歌平靜地流了一會兒眼淚,才用院子裏的雪搓了搓臉頰,好叫眼睛的紅腫看起來不那麽明顯。


    她喊來季夏為她打來熱水淨麵,沉默地用熱毛巾敷著眼睛。季夏與她長久相伴,是看得出來她的變化的,卻也什麽都不能說。


    “長安裏哪一家的胭脂賣得最好?”


    季夏怔了怔,沒想到她會問這個,想了想,道:“永安坊的錢家胭脂是頂頂有名氣的。”


    燕趙歌動作頓了頓,她對這家鋪子也略有耳聞。


    “喊季鈞季崢收拾一下東西,我們挑個時間搬出去。”


    季夏大吃一驚,道:“公子,您不是要從府裏出嫁嗎?怎地又要搬出去?”


    “臨原侯府已經廢了,母親再沒有娘家可以回了,因我要做的事汙了母親的名聲,我不走的話母親如何自處?”


    “可您的名聲要怎麽辦呢?”


    燕趙歌沉默了一下,道:“我有什麽名聲?我需要什麽名聲嗎?我不過就是靠著諂媚長公主爬上去的幸臣罷了。”


    “公子!”


    “季夏,沒有什麽比香火延續更重要了。我續不得燕家的香火,所以父親此舉,再妥當不過了。”


    季夏還想要在說些什麽,燕趙歌已經甩了毛巾回房換衣服了。


    可這對您妥當嗎?二公子想從武就從武,三公子想從文就從文,君侯雖說前些年不管,卻也在意他們的想法,可您呢?君侯從來都不曾過問您到底是什麽想法。季夏怔怔地立著,半晌才回過神來,她端起已經涼了的水,一轉頭發現不知什麽時候過來的燕寧越躲在一旁,眼神有些驚惶。


    “小公子,來找大公子嗎?”


    燕寧越連連點頭,神情又有些猶豫,問道:“哥哥要搬出府裏去嗎?”


    季夏將手裏的水盆放下,蹲下來和燕寧越平視,道:“大公子要搬出去了。”


    燕寧越雖然年雖小,但名聲很重要這一點他還是知道的,他再纏著燕趙歌也說不出讓自己大哥不要顧及母親的名聲留在府裏的話,可道理是道理,心裏卻是十分難受的。


    “哥哥、哥哥就算是入贅了,也還是會有孩子啊,難道不姓燕就不算燕家的孩子了嗎?”他眼睛裏的淚蓄在眼眶裏,幾乎就要掉出來了,“哥哥的孩子以後也會叫我一聲叔父的呀,為什麽就不算燕家的孩子了呢?”


    他淺顯地以為,所謂的延續香火就是子孫後代,隻要是自家的孩子,就是香火。


    季夏也不知道怎麽給他解釋,她和季鈞一起賣身進來,就已經是舍了自己的姓氏了,就算以後能脫籍,子孫也不會記得她原本的姓氏,隻會記住燕家給予的季字。


    “小公子,不是一個姓,就不能算一家人。”


    她隻能這麽說。


    燕趙歌換好衣服就徑直出了門,奔著永安坊的錢家胭脂去了。


    到了她才發現永安坊到處都是買胭脂和女子飾品的小店,門外還有一些小的攤位,上頭擺著石頭或者木頭的佩飾,還有些胭脂盒,雕工不如大鋪子裏的,但是勝在便宜。這裏麵錢家胭脂是最大的鋪子,三層樓的高度,上頭掛著牌子,手書四個大字。


    燕趙歌打量了幾眼,抬腳邁了進去。


    裏頭盡是塗脂抹粉、頭戴翠玉的小娘子。


    燕趙歌下意識將視線避開,這已從小養成習慣了。


    有店裏的夥計迎上來,見是一個樣貌俊秀的公子哥,穿著也頗為不俗,麵上笑意立刻盛了三分,道:“公子是給家裏姐妹買胭脂?”


    燕趙歌搖搖頭,隻看了櫃子上的胭脂樣品幾眼,道:“這裏的不合適。”


    長安裏的夥計都是人精,哪還不知道一樓櫃子上的貨色沒被這個貴公子看在眼裏,立即將人請上了二樓。


    二樓裏的人就少了很多,零星幾個人在挑東西,都被一個夥計帶著,聲音輕輕地介紹著,比樓下安靜許多。


    “您看您要挑些什麽樣子的?”


    燕趙歌放眼看過去,瓷器瓶的香木盒的錦盒的,顏色深的顏色淺的,還有不同味道的,頓時皺起了眉頭。她知道胭脂有許多種,卻不知道竟然有這麽多講究。


    “二十歲左右什麽樣子的胭脂最為合適?我要送人,送……”她頓了頓,頗有幾分理直氣壯的意思,道:“送我娘子。”


    夥計一聽就樂了,在樓下一副沉穩的模樣,看幾眼就說不合適,還以為稍微懂點,看得出樓下那些都是便宜貨,原來是個愣頭青。


    這樣人的錢可最好賺了。


    “胭脂這個東西可是沒有‘最好’這樣的說法的,隻有適合不適合。這要看您家娘子是胖是瘦,麵色是白還是不白,臉型又如何,唇形又如何,是早晨用的還是晚上用的,喜歡什麽香味的,是淡一點還是濃一點……”


    夥計叨叨絮絮地說了一通,燕趙歌聽得腦袋都大了,連忙道:“很瘦很白……都拿來我瞧瞧。”


    店裏就喜歡做這樣的買賣,夥計將燕趙歌引到另一邊去,拿出幾款不同盒子的胭脂來。


    燕趙歌挑了一個味道清淡的,用指尖撚了一點胭脂在手上搓了搓,觸感十分細膩,蘸一點水化在手上顏色也很均勻。她對胭脂沒什麽研究,但是這個東西是用什麽做的還是知道一點的,長公主從前也給她講過。


    “就這個了。”她道。


    夥計臉上笑開了花,這一款可是最貴的胭脂,“我這就給您包上。”


    燕趙歌道:“不急。”她看了一圈,指了七八個味道色澤上不太一樣但質量差不多的,道:“這幾個也一起包起來。”


    哪怕是一樣的胭脂,瓷器瓶的就是要比普通盒子的貴,錦盒的看布料價格又不同,燕趙歌挑的不僅胭脂是一等一的,連外頭裝著的盒子都是最好的,夥計不由得留了幾分心眼,不著痕跡地問道:“不知公子您貴姓?”


    “我姓燕。”


    夥計恍然,原來這位是燕侯。他頓時鬆了口氣,也不是所有勳貴都要麵皮的,以前有過貴公子來買胭脂,卻不給錢拿了東西就走的事情,不得不防。


    付了大半張金葉子出去,隻剩被剪下的一小塊,被燕趙歌塞在袖子裏。


    “多謝。”她提了東西便走。


    錢掌櫃拿著那大半張金葉子,笑得滿臉是褶子。


    “東家,您說這燕侯買來是送誰的?”


    錢掌櫃看了他一眼,道:“還能有誰?當然是長公主了。”


    “可外頭的流言不是說燕侯和……”


    沒等夥計說完,錢掌櫃抬手在夥計的腦袋上拍了一下,叱道:“這種事也是你能說道的?要不要命了?”


    夥計咧了咧嘴,道:“大家夥兒都在說,不是有句話叫法不責眾?”


    錢掌櫃瞪了他一眼,道:“大家夥兒?你以為是先前那種沒什麽實證的風言風語嗎?若是薊侯府那位一時想不開……造謠的有一個算一個全都要被抓去見官,那位是宗室的郡主,等到時候你和誰去說法不責眾?”


    “俺,俺就是隨便說說……”夥計自知失言,縮了縮腦袋去幹活了。


    燕趙歌不知道錢家胭脂鋪子裏的談話,就算知道了她也不在意,長安家長裏短的流言可太多了,保不齊就有人看她不順眼在背後編排她,又或是隻因為嫉妒她。隻是無端傳出來這麽個流言,倒讓人措手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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