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趙歌折回去發現長公主還在禦書房裏,一個人沉著臉坐著,一副不高興的模樣。她對著想要出聲的內侍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內侍見狀便退了出去。


    燕趙歌知她為何不高興。


    前世蜀國公能成功篡位,絕不僅僅是靠他自己的勢力,哪怕算上蜀王係宗室也是不夠的,那幾個校尉部在京營八校、羽林衛和錦衣衛的十幾萬軍士麵前根本不夠看,更何況統治國家有軍隊是不夠的,還要有能治理國家的臣子。與蜀國公串聯的並不僅僅是京營八校,朝中有幾位朝臣,江南的幾個世家大族,還有閑置的幾位將軍。隻不過這些人先後都被長公主找由頭貶謫了,世家世家大族一時半會兒不好動手,得從長計議。


    蜀國公雖然被□□在宮裏,但是外麵說不定還有其同黨,河東水患興許也是這些人搞的鬼,這樣一來河東一行肯定是危機重重,如此狀況下燕趙歌去河東賑災風險太大,若是有不軌之徒隱藏在亂民之中趁機行凶,後果不堪設想。


    前世燕趙歌為了大晉落得死無全屍的境地,長公主如何還忍心讓她冒著風險去河東。


    ——憑心而亂,她也不想讓她去。


    哪怕顯得自私一點,隻要能護得燕趙歌平安,就算被朝臣非議又有什麽關係呢?


    隻是燕趙歌太執拗了。


    想到這兒,長公主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燕趙歌悄悄地走過去,從她背後攬住她的肩膀,長公主的身體因為她的觸碰反射性地瑟縮了一下,又很快放鬆下來。


    “你不是出宮了嗎?”


    “我和右相左相編了個理由,就又回來了。”


    “哼。”長公主哼了一聲,道:“左相在禮部待了大半生,可是難纏得很。”


    燕趙歌梳理著她的頭發,在她後腦輕輕落下一吻,道:“有右相替我攔著他,不礙事的。”


    長公主眉頭一皺,語氣也涼了幾分,道:“那誰替你攔著我?”


    燕趙歌被噎了一下,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長公主性子溫柔,偶爾會對她耍一點無賴,大多數時候都格外的通情達理,上次使小性子的時候還是因為茂國公的奶娘對她暗送秋波,卻也不需要她安撫,隻斜了她一眼事情就過了。如今突然使小性子,讓燕趙歌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所措歸不知所措,長公主通情達理歸通情達理,很多時候意見的分歧並不需要紛爭相對,而是要好好解釋自己的想法,讓對方信服,安撫其不安的心。


    這是一個不需要回答的問題。


    燕趙歌繞到她身前,在長公主慍怒的眼神中蹲了下來,伸手握住她的手,抬頭凝視著她。“阿紹。”她輕聲道。


    對上燕趙歌的視線,長公主不知怎麽地就有些心虛了起來,燕趙歌為了大晉安寧不惜以身犯險,她卻滿心惦記的都是私事。一想到這個,更是有些坐立不安了起來。


    燕趙歌握著她的手,改蹲姿為單膝跪地,道:“阿紹,我知你是擔心我,但除我之外,沒有更好的人選了。趙家舅舅前些年傷了腿之後就沒養回來,騎不得馬,你也不希望他晚年還要拖著病體奔波。”


    長公主抿了抿唇,道:“趙國侯世子身體尚可。”


    “可他沒有從軍經曆,下邊未必服他,一旦局勢過於糜爛,未必能第一時間控製住河東局勢。”


    “你如今也沒有。”


    燕趙歌看著她道:“可他不敢殺人,我敢,且我知你信我。”


    長公主沉默不語。


    “阿紹。”燕趙歌又叫了她一聲,望著她的一雙眼睛亮晶晶的,黑色的瞳仁明明是沉著的,卻浮了一層光。


    長公主在那雙眼睛裏看見了自己的倒影,與身形高大的她比起來,自私的自己顯得格外醜陋。她在心裏暗歎了口氣,道:“真是欠了你的。”


    燕趙歌笑著看她。


    “去罷去罷,記得平安回來。”長公主道。燕趙歌低下頭,用鼻子在她手背上親昵地蹭了蹭,除了甜甜的胭脂香氣,還隱約聞到了淡淡的血腥氣。她前世在戰場上撕殺了無數次,對血腥味格外敏感,先是一愣,以為長公主受了傷,但看著對方似是無礙的神情,立刻就明白了過來。


    葵水而已,幸好沒有張嘴就問,不然這臉又要燒起來。燕趙歌暗道,臉上還有隱隱發燙。她還從來沒接觸過旁人的葵水。


    “我帶著錦衣衛和天子劍去,倘若河東局勢無法挽回,我便統統殺了,接管河東政務軍事,統籌賑災事宜。”


    長公主想了想,又搖了搖頭,道:“不妥。河東世家傾軋,彼此之間聯姻不斷,關係盤根錯節,錦衣衛沉寂二十年,河東的錦衣衛戶所十有九八已成了一灘爛泥,長安的錦衣衛也未必當得大用,不說兵械,操練方麵肯定壓不住河東世家的鄉勇,帶去也不過是添亂而已。我先前還覺得整治錦衣衛不在一時,結果現在就被難住了。”


    燕趙歌按住心裏的那點心猿意馬,道:“整治不在一時,錦衣衛被打壓了二十年,哪怕如今我為指揮使,下邊也習慣了卑躬屈膝,正好趁此機會一振錦衣衛旗號,也好震懾一下宵小。”


    長公主橫了她一眼,道:“你說得容易。”


    燕趙歌想了想道:“那從京營八校中挑一部給我?隻要河東不發生叛亂,七百騎士綽綽有餘了。”


    “你倒是不客氣,一張嘴就是京營。”長公主道,但如今狀況,她和燕趙歌之間也不必細分你我,講什麽君臣尊卑,那都是虛的。“不過京營八校不太妥當,校尉將軍未必聽你的,況且以賑災知名調京營八校過去不太妥當。”


    “羽林衛?羽林乃皇家私兵,我如今為外戚,臨時統領羽林衛也說得過去。”


    長公主沉吟了一下,點點頭,道:“這倒是可以。那還是打錦衣衛的名頭,功勞分到羽林衛頭上便是。”


    “我和羽林中郎將也還算有一點交情,正妥當。”燕趙歌道:“但若河東局勢真的糜爛至一定程度,河東太守郡尉下頭縣令縣丞一定官官相護,我需要河東虎符,保河東郡兵不失。”


    雖然是意料之中,但燕趙歌能如此理直氣壯地索要虎符,長公主還是稍稍吃了一驚。


    縱觀古今,如此膽大妄為者唯燕趙歌一個,如此信任亦臣亦妻者唯長公主一人。


    長公主取了存放虎符的匣子過來,裏麵皆是銅質虎符。


    統兵虎符皆是銅質,銀質金質的都是賞賜的榮譽,隻有銅質的才能用來統兵,其上刻有所屬的郡國或是軍隊名稱,一半在領兵的將官手中,一半在皇帝手裏,如果遇事,皇帝就會以虎符為信物,派遣侍者前去處理。


    但除此之外,又有玉質虎符,憑此可以調動多個郡國的兵馬甚至統領全國兵馬。


    虎符製度是由前朝傳下來的,乃是前朝太尉的信物,大晉的太尉不常設,多是由卸甲歸田的老將軍擔任,不再統兵,虎符就回到了皇帝手裏,皇帝親自統領天下兵馬。


    長公主拿出刻著“河東”二字的半塊虎符,上邊的字也各隻有一半,另外一半在河東郡尉手中。長公主沉吟了一下,又放了回去,重新取了玉質虎符出來,交到燕趙歌手裏。


    “河東如果亂了,周邊幾個郡國未必不會被裹挾。以防不測,拿著這個更穩妥一些。”


    燕趙歌接過來,感覺心情十分奇妙。


    虎符這麽事關重大的東西,她作為一個臣子敢要,而長公主作為君王卻也敢給,給的還是天下兵馬虎符。


    “不過錦衣衛作為天家親兵,統領郡國兵馬不太妥當,恐怕惹人口實,我得再遣一人隨你去,讓我想想遣誰比較好。”


    長公主陷入沉思,燕趙歌就保持這個姿勢看著她。


    長公主沉思了良久,發現沒什麽合適的人選,挑得這個人得是個武官,品階不能低又不能高,低了不夠格拿虎符,高了未必服氣燕趙歌壓他一頭,資曆太深的恐怕又會倚老賣老,這人不過就是給燕趙歌當個幌子,若是不聽話發而麻煩了。


    “讓趙家表兄隨我去河東,豈不是正合適。”


    “那便這麽定了。”長公主道:“待明日上朝,我拿符節給表兄,加一重保險。”


    兩人叫同一個人為表兄,心裏泛起難以言喻的滋味,禁不住愣了一下,然後相視一笑。


    有點奇怪,但並不會令人不適。


    “我去河東賑災還有個好處,是我剛剛才想到的。我熟知兵事這件事隻有你我知道,在外人看來我履曆蒼白得很,隻有白揀來的北地軍工,河東官場或許會以為我是得了你的歡心,才被準許去撿一份功勞,而對我抱有輕視之心,說不定能占個便宜。”燕趙歌笑道。


    長公主禁不住抿唇一笑。


    雖然這個時候這麽開心不應該,但是燕趙歌說出來“外人”二字,聽起來格外令人舒心。


    “就你鬼主意多。”長公主彎下腰,指頭輕輕點在她鼻子上。


    燕趙歌盯著她的臉頰,鬼使神差地,張嘴咬住了對方的指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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