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也是練過武的。


    世祖皇帝重新定鼎江山之後,深覺無論天家還是宗室都是不堪大用的廢物居多,不僅書沒讀過幾本,連扛點東西都抬不起手來,於是定下了從此之後小輩必須練武的規矩,不說能達到上戰場的地步,至少要上馬能拉弓,下馬能持槍。


    她幼年的時候也下過一番苦功夫來練武,後來仁宗皇帝將她當成儲君培養,練武的時間越來越少,到如今就隻能挑著空閑的時間動一動身體了。


    既然懂得練武,手指自然也不會太過於細嫩,她指腹上有一層薄薄的繭,說軟不軟,說硬不硬,和指甲一起被燕趙歌的牙齒輕輕咬住。


    這是在做什麽?長公主想。


    我在做什麽?燕趙歌想。她轉了一下眼睛,看著長公主白皙的手背,又看了看對方的臉頰,沒有半點厭惡,反而隱隱帶著笑意,於是試探性地伸出舌頭舔了舔指腹上的繭。


    長公主含笑的神情凝固在了臉上。


    不到一個呼吸的時間,她立刻將手收了回來,燕趙歌猝不及防之下差一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漲紅了臉。


    怎麽說,氣氛有些尷尬,但並不叫人難堪。難得的親近給兩人之間添了幾分親昵,因為不夠熟悉這種親昵,又有些不好意思。


    “咳咳。”燕趙歌一手握拳,抵在唇邊假意咳了咳,道:“時候尚早,不如先用一下早飯?”


    被這麽一提醒,長公主才驚覺已經過了平日用早飯的時間了,她胃裏也的確是有些饑餓。


    在禦書房用飯不合適,自然是回了晉陽殿。


    長公主的腸胃不是特別好,吃不得太油膩的菜,尤其是早晨。廚房裏變著花樣給她做清單的小菜,連醬菜都做的爐火純青。


    燕趙歌格外好口腹之欲,她倒是不調,人間美味吃著自然歡喜,又腥又硬的軍糧也能吃個肚飽。但平素裏能吃到好吃的誰還願意去吃不好吃的呢。


    燕趙歌一邊咬著饅頭就著醬菜一邊想長公主是不是故意的,就衝廚子的手藝,她的心就先軟了八分。


    長公主吃得不多,用了半碗粥又吃了幾口菜,就放下筷子,笑吟吟地看著燕趙歌風卷殘雲。她吃得快,但吃相不難看,還算文雅,一口饅頭一口菜,再喝一口粥。長公主看著看著,又想拿起筷子再吃幾口,但已經放了筷子,再拿起來不怎麽符合禮儀,便作罷了。


    燕趙歌咽下最後一口饅頭,往長公主那裏瞄了一眼,長公主還沒想明白她在看什麽,隻見她手一抬一伸,一個碗就落到她手裏了。


    長公主愣愣地看燕趙歌又開始喝粥,後知後覺地發現那是她喝剩下的半碗粥。


    “百姓重糧辛苦著呢,不好剩下。”燕趙歌理直氣壯地道,好像撿人剩飯來吃的不是她一般。


    長公主又羞又惱。


    喚來人講碗碟收拾下去之後,燕趙歌替板著臉的長公主屏退左右,湊過去哄她。


    長公主也不是真的生氣,就是自己吃剩的東西被燕趙歌吃了,臉上實在是燒得慌,燕趙歌撿著好聽的話去哄她,她自然半推半就地下了台階,完了還要紅著臉數落燕趙歌胡言亂語。


    相處多年,燕趙歌自然知她臉皮薄,那點子厚臉皮全用在朝政上和朝臣你來我往地算計了,到她這兒薄得像張紙,又苦於多年禮教束縛,就算前世走一遭如今已經明白不應當事事遵循禮教,可習慣成自然,一時半會兒難以放鬆下來。


    燕趙歌喜歡極了她想放肆又羞於放肆的模樣,扯著她的衣角,湊過去在對方耳側偷了個香。於燕趙歌而言,她心結已結,婚事也定了,聘禮都送到她家裏了,再沒什麽能阻擋她喜歡長公主的了,蠢蠢欲動的心自然再也壓抑不住,趁著機會占點便宜是理所應當。


    耳朵比起嘴唇自然光明正大得很,但如果放在情愛裏,卻好像多了幾分纏綿一般。


    長公主嗔怒地看了她一眼。


    之後談了幾句河東局勢,又找來河東地圖和當年壺口堤壩的設計圖一一對應,過去賑災的有效策略也都一一列出,連午飯都是匆匆用了的,最後定好了可能用得上的幾條計策,雖然是盡可能準備萬全,可長公主還是覺得心上沉甸甸的。


    “世祖皇帝時河東蝗災,其賑災策略想來也用得上。”長公主翻著特意取來的原本,道:“水患和蝗災雖然不同,但賑災不外乎安撫百姓、發放糧食、抽調青壯修建房屋,再注意疫情和防止有小人作亂,這本裏都一一提到了對應的策略,最大的難題不過是糧食。但河東去年豐收,除去供給關中的漕糧和存到敖倉的軍糧,根倉、濕倉裏應當還有兩百萬才是。”


    “集先賢之智慧,想來河東賑災應當十拿九穩了,剩下的問題隻是看河東官場如何了,糧價若是漲得太過,還是要殺一批人才是。”燕趙歌腦海裏隱隱約約浮現了一個想法,但轉瞬即逝,她沒能抓住,也沒有太在意,道:“隻要河東不亂,我簡直就像是去撿功績的,讓旁人看了怕是嫉妒得眼睛都紅了。”


    長公主斜了她一眼,這說的是什麽話。


    離宮禁還早著,燕趙歌不想這麽早回府,便提議來下棋打發時間。如今已經到了八月,燕趙歌前去河東賑災不知多久,雖然河東距離長安不遠,但一來一回也要個四五天,中秋肯定是要在河東過了的。


    棋盤擺上,長公主欣然讓燕趙歌先落子。


    燕趙歌捏著玉石做的白子,毫不猶豫地落子,“啪”地一聲,聽得出是十分果決了。


    前世燕趙歌穩下心來便開始算計朝臣,北地朝廷裏並不是所有臣子都想著收回長安,甘願苟安北地的也有,燕趙歌算計這個鬥那個,那個鬥這個,又挑動匈奴打鮮卑,暗地裏卻讓北地將士假扮鮮卑去搶匈奴的糧草,連燕寧康和長公主都是她手中的棋子,更別說遠在長安的蜀國公了,偏偏自己像個局外人一般,還能若無其事地和被她算計了的朝臣打探消息。


    長公主那時候以為燕趙歌如此計謀,應當也十分善於下棋,都說善棋者必定善謀,善謀者棋藝無雙,卻沒想到對方就是個臭棋簍子。


    長公主含笑跟著她落子。


    這棋還真是打發時間的。


    頃刻間棋盤上人仰馬翻,燕趙歌猶猶豫豫,左思右想才下了一子,長公主緊接著再落一子,又殺了一片,眼看著就將燕趙歌逼到了死角。


    燕趙歌緊緊皺著眉頭,目光在長公主的臉上和棋盤上遊移不定。


    “我要悔棋。”燕趙歌道,再不悔棋就輸了。


    長公主捏著棋子在掌心裏翻來覆去地揉搓,那冰涼的棋子都被她掌心焐熱了,慢裏斯條地道:“我不準。”


    燕趙歌憋著氣,喉嚨裏哼哼著,隨便下了個位置。


    左右都輸了。


    果不其然,長公主眉開眼笑地落子下去,又吃了不少白子,棋盤上白子零零散散的落著,不懂下棋的人看了都知道是白子輸了。


    燕趙歌冷哼一聲。


    長公主撲哧一聲笑了,道:“明知道自己不善下棋,還要和我下。”


    前世燕趙歌和長公主下棋的次數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燕趙歌從來都沒贏過。


    燕趙歌道:“這是樂趣。”


    長公主用指頭點了點自己的臉頰,道:“這裏都鼓鼓的,還是樂趣?”


    燕趙歌看她臉上掩飾不住的笑意,也不解釋,慢悠悠地收起棋盤上的棋子。


    慣來是隻下一盤的,長公主驚詫於燕趙歌如此執著於與她下棋這件事,又奇怪為什麽從來都隻下一盤,後來才發現是個極好的打發時間的法子。


    燕趙歌那時候還不是後來甘願將一切都拱手相讓的模樣,長安去北地路途遙遠,又風餐露宿,有許多勳貴死在路上,也有不願意折騰自己幹脆就在長安家中上吊了的,也因此在北地的勳貴大多都是年輕人,在二十幾歲三十幾歲的勳貴裏,燕趙歌是最出彩的一個,無論什麽事上她都能侃侃而談,手上有真本事,領兵作戰和統領朝政也是一把好手。


    如果不是她姓燕不姓司,這北地朝廷的皇帝之位早就換人了,小皇帝哪還等得到收複長安之後再被拘禁,更是沒有司鑒宏的事兒了。


    能在一種方便壓燕趙歌一頭,她也高興,便沒有深究燕趙歌執著下棋的原因。


    也沒道理去深究。


    人都在眼前了,還管那些旁的做什麽。


    長公主看著她,眼神愈發柔軟。


    燕趙歌踩著宮禁的時間才出宮,天已經黑得透了,不便騎馬,她就牽著韁繩走在街上,後頭遠遠墜著一隊錦衣衛兵丁,以防不測。


    四下無人,燕趙歌盯著自己的指頭,心裏的那點小九九又浮了上來,忍不住搓著指頭,搓著搓著就搓到了嘴裏,還咬了咬。


    這滋味怎麽就不一樣呢?


    同一時間,長公主洗了臉上的胭脂,照著銅鏡湊近了看,冷不丁地,手指摸了上自己的唇。


    燕趙歌的唇比她想象的還要柔軟的多,要是抹點胭脂上去一定很好看。


    說不定也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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