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東水災的情況是瞞不住的,一旦大河決堤,災民湧進周邊郡縣,甚至入京,第一個掉的就是河東太守的腦袋。河東太守也還算聰明,快馬加鞭地把消息送到京城了,就是不知道其賑災手段如何。


    早朝因此事匆匆結束了。


    長公主皺著眉頭,將左相、右相、工部尚書等幾位重臣召進了禦書房。燕趙歌也理所當然地跟進去了。


    “長公主,壺口堤壩乃是臣五年前奉仁宗皇帝旨意督建的,怎會因為一場暴雨便有決堤的跡象呢?”工部尚書急急忙忙道,一臉難以置信。


    仁宗皇帝時隻有元興初的幾年有戰事,仁宗皇帝又不好廣建宮殿大興土木,國庫因此累積了不少錢,為了修壺口堤壩用了大半,他當時任工部侍郎,奉仁宗皇帝旨意前往河東督建堤壩,他雖然不是特別精通水利,但每一樣的賬目都是親眼過目了的,就算底下有中飽私囊的,那麽多的錢砸出去建成的東西,也不至於被一場暴雨衝垮。


    長公主明白他的意思,工部尚書的父祖輩都是清廉的官員,名望養得極好,他妻子又是曾經江南富商的嫡女,陪嫁了好大一筆嫁妝,不至於為了從撈這麽一點小錢搭上幾代人養出的名聲,能到工部尚書這個位置,也不是那種容不得眼睛裏沙子的人,懂得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不然底下的人撈不到點好處早就鬧起來了。


    是意外嗎?還是別的?


    “長公主,到底是堤壩出了差池,還是今年的雨水太大,我們在京裏都不好說,要派人過去才能知道。”右相道:“況且就算堤壩穩固,如今河東已成了水患,賑災也得提上日程,還要防止疫情。”


    燕趙歌擰著眉頭,沒有說話。


    目前沒她說話的份兒。


    “那便如此吧,諸位以為派遣何人合適?”


    工部尚書立即道:“長公主,治水一事臣願前往!”


    他是因為有督建壺口堤壩的功績才順利地被提拔到工部尚書的,不然還要再熬上幾年。眼看著堤壩可能出了問題,他的官帽也跟著不穩了,官位還是小事,若是有流言說他中飽私囊不顧百姓,世世代代的名望可就砸他手裏了。


    “尚書若前往,工部事宜恐怕不太妥當。”


    “殿下!”工部尚書急得額頭冒汗,道:“工部事宜兩位侍郎皆能自斷,皇陵與長公主府的修建已經安排妥當了。河東水患或許為臣之過錯,請殿下允臣前往!”


    長公主沉吟了一下,道:“那便由卿前去。”


    “謝長公主恩準!”工部尚書得了差事就請辭出宮,事態緊急刻不容緩,他也隻能治水,賑災和疫情都不是他能做的事兒,留下來聽也毫無意義,不如回衙門把該安排的都安排了。


    疫情隻能由太醫府派人去,得由太醫令挑幾個身子骨不錯的太醫跟著去就是了。


    至於賑災人選倒是令人犯難。單河東一郡就有二十四縣,近一百萬的人口,賑災難度不小,得找一個做起事來舉輕若重的。但隻要災情不嚴重的話,賑災也不算是太難的事,河東有根倉、濕倉,負責供給大半個關中地區的糧食,隻要及時開倉放糧,料想不會有太多的流民。


    “長公主,臣以為,當遣一宗親大臣,持節鎮撫河東。”左相道:“如果河東太守賑災得當,便是去安撫百姓的,如果不得當,甚至有災禍之象,便當當機立斷,懲治河東官吏,安撫受災百姓。”


    右相道:“臣以為左相所言甚是,臣愚以為,燕侯是最合適的人選。”


    不僅燕趙歌沒想到,連長公主也怔了一下。


    左相也十分詫異。


    右相繼續道:“古來每逢天災人禍,糧價必漲,受災百姓為了活命,賤賣田產者比比皆是,由此門閥世家兼並田產,收人為奴,放任其做大,國將不國。如今壺口決堤一事尚未明確,河東一地有根倉、濕倉,為關中中心,領縣二十四,百姓二十三萬戶,若河東有亂,關中不穩,事關重大,當早做準備。倘若河東局勢糜爛,當以雷霆手段震懾之,燕候如今為宗室貴胄,又領錦衣衛指揮使,率天子親兵走此一遭再合適不過。”


    左相臉皮子禁不住抽了抽。


    燕趙歌險些笑出來,這位右相前世可是敢在諸位朝臣皆脫帽跪地恭請蜀國公登基的情況下怒罵蜀國公的,當著門閥世家出身的左相說這種話可一點不叫人意外。


    長公主皺著眉看向燕趙歌,道:“燕候以為如何?”


    燕趙歌稍微考慮了一下,無論賑災還是殺人,她都還挺有經驗的,於是道:“長公主,臣願往。”


    長公主沒有立刻答話,她在權衡利弊。


    遣宗室大臣是最明確的想法,甚至應該遣一位皇子去的,但當今皇帝和其兄弟都在繈褓裏,就不用考慮了。河東如今局勢,為了以防萬一,的確需要一位能以雷霆手段控製河東的大臣,宗室裏有領兵經曆的隻有蜀王係和秦王係,蜀王係都封出去鎮守了,秦王係屁股還沒坐到長安這邊,不考慮。外戚裏陳太後娘家都是廢物,合適的人選就隻剩下趙國侯和燕趙歌了。


    派趙國侯去也不是不行,私信裏長公主更希望派趙國侯去,前世河東這個時節的確有暴雨,她卻從未接到過河東壺口有決堤之患的消息,這極有可能是人禍而非天災。河東周邊幾郡都沒有幾個封國,決堤若是人為,一定是衝著長安衝著她來的。


    是蜀國公留在外麵的後手?


    宗室裏癡心妄想的在搞事情?


    還是長平侯府的餘孽?


    長公主想不通,但無論是哪個,燕趙歌前去都很危險。


    天子尚在繈褓,長公主攝政,有太多的人騎牆觀望了。


    她不想讓燕趙歌去。


    “殿下。”燕趙歌先前是沒有想到,但仔細琢磨就會發現,這個差事對她來說簡直再合適不過了。


    第一,她不需要名聲,哪怕河東士人將她罵成狗屎,她也不在乎。


    第二,錦衣衛是把刀,隻要天子需要,一聲令下就能將糜爛的河東官吏殺得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第三,她敢殺人,她敢為了長公主肅清河東官場,而不用擔心自己落得前朝郅都義縱等人的下場。


    “臣願往河東賑災,請殿下允許!”


    長公主沉默了良久,才道:“準。”


    決定好了人選,長公主立刻就下了逐客令,明顯是不高興了,燕趙歌哭笑不得,但左相與右相在場,她也不好上前去拉拉扯扯的,隻能跟著一起告退。


    出宮的路上,燕趙歌找了個借口,和左相右相告別,又繞了回去。


    右相拽住了想要說些什麽的左相。


    “你作甚?”


    左相橫眉豎眼地道:“你說我作甚,你聽不出那燕候的借口就是糊弄我等的嗎?”


    右相不客氣道:“就是糊弄你的又怎地?燕候與長公主兩情相悅,輪得到你這個老東西在這裏嘰嘰歪歪些不該說的?”


    “再兩情相悅他不守禮!我如何能忍?陛下尚在繈褓,宮裏盡是女流之輩,他如何能留宿宮中!你也是一朝重臣,長安昨日便又有新的流言,長公主名聲如此一來便如那白紙上的墨漬,你如何不心痛?!”左相恨恨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早自有打算,毀了長公主名聲,你便能理所當然總覽朝政,我告訴你,沒門!”


    說話間情緒激動處,左相口中吐沫四處飛濺,右相皺著眉頭躲了幾次,發現躲不過之後甚至退了一步。這行為讓左相更加火大,立即喋喋不休地噴了起來。


    領路的兩個內侍一個低頭看著腳底的地磚花紋,一個斟酌這搭建起圍牆的石磚為何如此漂亮,皆是假裝自己不存在。個右相一個左相一,哪個也得罪不起,萬一勸架勸得不對自己還要遭殃,還是閉嘴為好。


    真羨慕給燕候領路的啊。


    左相越罵越起勁,右相隻覺得空氣中都是他的口水味兒,惡心得慌,眼看著有一滴口水飛到了他穿著的官服上,右相立刻勃然大怒。這官服穿了有些年月,磨損得厲害了,前幾日女兒剛給他補過,卻被左相口水汙染了,他如何不怒。本來還想再忍一忍的想法也煙消雲散,厲聲道:“豎子不足與謀!”


    說完甩著袖子就走了。


    左相懵了。


    一個內侍手疾眼快地給左相行了個禮,賠了個笑臉,然後快步跟了上去。另一個內侍慢了一步,隻得滿心哀怨地留下來跟著左相。


    “什麽叫豎子不足以謀!老匹夫!你給我講清楚!”左相反應過來右相在罵他,更是怒不可遏,提起袍子飛快地追了上去,堪稱健步。


    “你這種連長公主心思都看不透的老東西,還是早早入土為好。”右相譏諷道。


    左相氣了個仰倒,從來隻有他罵人的份兒,什麽時候這麽被人罵過。


    “你一定比我死的更早!”


    “若是長公主得償所願,大晉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我便是立刻死了又何妨?”右相冷冷道:“倒是你,我聽說你的幾個兒子娶了不少小妾啊,希望不要鬧到京兆衙門去。”


    合著好話賴話都被你說了!


    左相簡直要被氣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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