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溪南君到了。”候在門外的侍女叫道,雖然溪南君和燕嵐都已經站在門外了,但還是要通傳的。


    燕趙歌盯著手裏的香囊愣了一下,也沒想著藏,直接擺到一旁了。


    朝廷內外都知道長公主駙馬最近在家裏做針線活,連街頭巷尾的茶肆酒樓都在談論這個事,藏著掖著反而落了下乘,不如就擺到明麵上。


    燕寧越本來在燕趙歌眼前擺弄還不覺得什麽,一聽到有外人來就有些不太好意思,但看著燕趙歌若無其事的模樣,他又不好意思藏起來,也一齊放在一旁。


    “莫要藏著,女子做得的事,我等男子也做得。”燕趙歌道。


    燕寧越連連點頭。


    溪南君一進來就聽到了燕趙歌的話。


    “燕侯此等心態,老夫自愧不如。”溪南君口稱燕侯,卻不是之前稱呼的大公子,便是將燕趙歌放在同等地位上了,並不單單是以長公主長輩身份來說話,更有同輩相交的意思。


    燕趙歌心知肚明,她起身行禮道:“晚輩見過溪南君。”


    燕寧越學著燕趙歌的禮節,也跟著稚聲稚氣地道:“晚輩見過溪南君。”


    燕趙歌長得好,也確實有才華,加上又潔身自好,兄友弟恭,母慈子孝,放到最苛刻的人嘴裏都不能說一句不好。溪南君也是越看越覺得這個駙馬挑得好,之前的長平高成他不便多嘴,但這個駙馬卻是真真挑到他心坎裏去了。


    若是燕家穩得住,陛下又能順利成人,宗室就不該再有別的想法了。


    大晉的製度承接前朝,同樣是郡縣製與分封製並行,親王封郡,郡王封縣,五等世爵亦有封國,皇權並不是絕對的力量。早在仁宗皇帝過繼偏遠宗室子弟而不是在近支裏挑選之時,宗室就已經心生不滿了,但礙於故太皇太後之威,也隻能認了。但如今陛下尚在繈褓,連走都不會走,朝堂政事皆在長公主一人之手,癡心妄想者便蠢蠢欲動起來。


    世祖皇帝的兄弟,蜀王係和秦王係是宗室裏最有分量的兩支,長公主能用分邦建國的手段安撫蜀王係,卻不能用同樣的手段安撫早就不問政事的秦王係,這也是長公主特意請溪南君走這一趟的原因。一旦蜀王係和秦王係都站在了長公主那一邊,剩餘的宗室便不敢妄動了。


    溪南君心裏明白長公主的打算,他也抱著親眼來看一看能被先帝看重的人到底是什麽模樣的想法,甚至於不惜搭上仁宗皇帝那一道空白遺詔。


    見了之後,論其風度,不愧為能鎮守燕地一百餘年的燕家子孫。


    薊侯會教子,四個兒子都不差。


    燕家風骨尚存。


    溪南君心裏打定了主意,說了一番教導的話。無外乎忠君報國不愧先帝之類的話。


    小定時,男方的近支女眷長輩要說的話都有定數,溪南君說得隨然不合慣例,但是於此情景卻是極為符合的。結親是兩家的好事情,溪南君也不希望落下什麽值得被怨懟的,因此說的很客氣。


    等念完了,溪南君打開隨他而來的侍者手中捧著的錦盒,從裏麵拿出一支玉質的發簪來,猶豫了一下,還是插到了燕趙歌已經束好的發髻上。


    男子二十行冠禮而束發,用發簪或者發帶束起。按理來說,插簪都是由其師長來做,燕趙歌雖然早早取了表字,也束發了,但還未行冠禮。溪南君猶豫也是因為這個,他若是動手了,就相當於自認燕趙歌師長的身份,宗室再想針對燕趙歌,他也不能再高高掛起。


    錦盒裏的東西是長公主準備的,之前聽說長公主準備的小定禮都是將門子弟的東西,他便理所當然的以為這錦盒裏的東西也是一樣的,也沒有打開過,卻不想是一支男子的發簪。


    到頭來還是被長公主算計了。


    但若是燕趙歌忠心為國,為其保駕護航又有何妨呢?


    隻要其一心為國家,為大晉江山社稷。


    他的父親,故秦王便是因為害怕世祖皇帝定鼎江山之後會對自己有疑心,導致兄弟反目,大晉再次陷入動蕩,才交出了幾十萬大軍的虎符,在秦國吃喝享樂致死。若非如此,哪裏輪得到蜀王勢大,北伐時秦王戰功當數第一,隻是北伐前繼位的是世祖皇帝罷了。


    “燕侯,長公主乃我大晉明珠,自此以後,便托付於你。你當尊先帝遺詔,輔佐、教導陛下,莫要辜負先帝苦心。”溪南君道:“莫要令宗室再起波瀾。”


    “晚輩受教。”


    燕趙歌鬆了口氣。


    如此一來,宗室無憂。


    前世也是因為蜀國公在長安站穩了,逃到北地的太子又年歲太小,能不能活到親政都難說,仁宗皇帝連續夭折三個兒子的經曆還在眼前,秦王係的宗室如此才倒向了蜀國公。


    禮成了,溪南君也不好再留在後院,燕嵐請他去前院坐會兒。本來就沒幾個人的院子裏又清淨了下來。


    等客人們都散了,燕趙歌才換下身上的衣服。她這一身衣服都是內務府送來的,皆是禦用之物的水準,僅僅比皇帝專用的差了一線。以她的手藝,再繡十年怕是也繡不到如此地步。


    一般人家的新娘要繡自己的嫁衣,嫁到天家去卻是不用的。天家子弟成婚時的衣著皆有製度,由內務府特製,用不著新娘子去繡,但凡要繡的都隻是做個樣子,彰顯自己有賢惠的一麵罷了。


    燕趙歌心裏清楚,大婚那日長公主是絕無可能穿上她親手縫製的衣物的,隻是她自己想做,而恰好,長公主也願意穿。


    這是燕趙歌的執念。


    “大婚那日的衣服不成,裏衣總能穿我做的。”她喃喃道,先洗了臉上的妝容,再將頭上的發簪取了下來,玉的水準極好,雕工也足夠出色,雖不華麗,卻精致極了。男子用的發簪和女子是不同的,這一支雖然沒有那麽多華麗的裝飾,但隻憑其做工,戴在女子頭上也不是不行。


    一看就是長公主特意挑的。


    燕趙歌左看右看,然後小心地收到了盒子裏。


    等成親之後,她就能光明正大地用長公主的妝匣了,不必再遮遮掩掩。


    季夏從前院過來,帶著聘禮冊子,發覺候在外間的侍女有些眼生,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府裏的婢女皆是從流民裏撿來的,自小在侯府裏養大,前些年又放出去一批自願出府的,現在剩下的季夏年歲算是最大的,也是府裏的領頭人,府裏的哪處歸誰管理她門兒清。也就隻有臨原郡主身邊那一批季夏不太熟絡,但就算不怎麽熟絡,隻要在府裏遇見過的,季夏也會有個大概印象。


    眼前這個她卻一點印象也沒有,像是此前從未出現過一般,神情姿態也不同於一般的婢女,年歲也要比她們大上不少,很少會有哪家府裏留婢女留到如此年歲還不放出去嫁人的。


    季夏忍不住又瞧了幾眼,對方微微一笑,道:“我是從宮裏來的,叫我畫水便是。”


    季夏恍然大悟,原來是宮裏派出來教導禮儀的,不過派一個年輕的侍女過來還挺少見的,一般都是年歲比較大的嬤嬤,總覺得有些奇怪。她叫了一聲畫水姐姐,便拿著定禮冊子進了內間。


    “公子,聘禮都在前院擺好了,過會兒點一下便要收到庫房裏去了。”季夏說道。


    這是在問燕趙歌要不要自己去前院看一眼聘禮。


    燕趙歌想了想,搖了搖頭,道:“你去罷,再叫上季崢季鈞去點,莫要累著自己。”


    季夏抿唇笑了。


    雖是累了點,可心裏高興著呢。


    等季夏出了門去,畫水走進來,先行了禮,然後走過來幫燕趙歌解開束起的頭發。


    燕趙歌盯著鏡子裏的自己,怔怔出神。


    她的樣貌原本就隨了母親,靠著脂粉的裝點才沒有那麽女性化,也勉強稱得上是男子那般的俊秀了。等將臉上的脂粉洗淨,頭發再披散下來,就全然不同了。


    這分明是一張女子的臉。


    半點棱角也無。


    她靠著這張臉,靠著這個假身份,騙過了多少人,又騙過了多少年。


    畫水幫她梳著頭發,梳成平日裏半散發的模樣,最後用發帶束好。


    “公子,還要再畫眉嗎?”她問道。


    “不必畫了。”燕趙歌道。再畫一萬次,也是假的,終究成不了真。


    畫水點點頭,看著燕趙歌鏡子裏的模樣,她笑道:“改日您到宮裏,也洗一次脂粉給殿下看看罷,殿下一定很歡喜。”


    燕趙歌怔住。


    “殿下也一定很希望,有朝一日您能換上女兒家的衣服,哪怕隻是暫時的,並不能示之與眾。”畫水道:“殿下和奴婢幾個都講過,您雖然心係國家,一心為國,卻也不必一生以假麵示人。”


    燕趙歌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笑了出來,道:“論能言善辯,我遠遠不及長公主。”


    阿紹,我明白這是攻心計,卻甘之如飴。就像我明白,你回我那封信的初心,到底是什麽一樣。


    我隻是假裝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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