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晉興平三年五月底,匈奴首領率軍突襲燕趙兩地。趙地守將平素懈怠守備,其下屬校尉、司馬多有飛揚跋扈、欺壓百姓之舉,建節使、護鮮卑校尉、常樂王持節斬趙地守將,以宗室之身收攏趙地兵馬,在鎮北將軍馳援之前守住了趙地關卡。


    等消息傳到長安,已經是六月初了。


    大臣上的奏章燕趙歌看不得,但是長公主給她透露些許消息卻是可以的。


    無論是北地錦衣衛日夜兼程而來的奏報,還是父親燕嵐和常樂王先後送來的奏章,裏麵都沒有鎮北將軍遇襲這一句話,燕趙歌一直提著的心終於能放下去一半了,剩下一半還要等戰事結束,她親眼看見完好的父親回京述職,才能真正安下心來。


    皇帝在後宮裏也很高興,興許是因為吃到了裝病不上朝的甜頭,長公主又因為皇帝裝病才能每天在未央宮內見到燕趙歌一事而對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愈發地肆無忌憚了起來。


    身子沒好利索就開始騎馬,醉酒,甚至某天突發奇想要抱著太子一起騎馬,皇帝那點兒騎術哪裏夠看,若是太子有個閃失,所有隨從的宮人都要死。隨行的中黃門令勸諫不得,當場撞死,左右由著皇帝胡鬧下去,他們早晚都要死,事情傳到太後耳中,太後將皇帝叫過去狠狠地訓斥了一頓,甚至讓皇帝在掛著列祖列宗畫像的殿裏跪了一夜,皇帝才終於收斂了些許。


    但眼見著皇帝行事越來越荒唐,左相也漸漸失望了起來,若是沒有長公主,他想必要死諫一番,以明自己忠心,□□國家社稷,但如今有長公主把持朝政,政事無論大小皆張弛有度,皇帝又隻是在後宮裏鬧騰,就隨他去罷。隻是太子萬萬不能出事,這可是國本。


    見左相不為所動,一眾朝臣也都沒了聲音,隻有言官還在不停地上疏,有好言相勸的,也有厲聲怒斥的,這些彈劾皇帝的奏章統統被長公主送進了未央宮寢宮,它們的結局也隻有一個,被皇帝看都不看就丟進火盆裏。


    後宮裏,皇帝除了吃喝享樂之外就是抱著三個兒子玩,每天開心到讓皇後都有些莫名其妙。


    從成為太子妃的那一天起,皇後就知道她這輩子指望不上自己這個皇帝丈夫了,沒有哪個皇帝會在登基之前就對自己的結發妻子說出未來皇帝不是我,是我皇姐這種話的。等到皇帝登基,皇後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他真的無心政事,所有大事小事統統丟給長公主,之前還會過問一兩句,現在連後宮都不肯出一步。


    有的朝臣還以為長公主拘禁了皇帝,在朝堂上怒罵長公主,前腳下朝後腳這個朝臣就被叫到皇帝寢宮裏去,挨上一頓狠罵,皇帝罵得中氣十足,噴得對方一臉口水,眼皮子都要被塗抹星子粘住了,絲毫不像被拘禁了的模樣,次數多了,朝臣們也明白過來了,皇帝就是不想上朝。


    可那又能怎麽辦?武將們可不管政事到底是誰在處理,長公主也好皇帝也好都是君,他們隻認虎符和傳國玉璽,隻要糧餉兵械不短了他們的,朝廷說如何武將們便如何。


    文臣頭大如鬥,不知如何是好。牝雞司晨不是長久之計,可你敢這樣跟皇帝勸諫,下一刻烏紗帽就飛了,滾回家養老去罷。可若是不勸諫,他們又著實無法忍受政事由長公主操控的事實,婦道人家就應該成親之後相夫教子,在朝堂上算是怎麽回事?


    有那老古板要在朝堂之上請求乞骸骨,長公主連問三遍都是同樣的答案,手一揮,準了。於是沒什麽晉升希望,腦袋又不好使的都回家養老去了。在左相看來這幫老不死的就是腦袋不好使了,誰處理政事有什麽要緊?眼看著大晉此時政通人和,北地百廢待興,正是大展身手的時候,就因為所謂的牝雞司晨就回家養老,可是大虧特虧。


    朝臣眼裏的皇帝與長公主之間的鬥爭由皇帝退步告一段落,臥病許久的右相病也好了,但在朝上還是顫巍巍的,張嘴臣有罪,閉嘴臣年邁。年邁你回來幹嘛啊!回家養老去啊!占著茅坑不拉屎!左相對於自己不能擔任右丞相這一點一直深恨不已,自然看右相也不順眼。


    燕趙歌這段時間心情好得很,和長公主之間的交鋒,你來我往,有勝有負。勝負是次要的,彼此之間情誼交融才是主要目的,重活一世,若是再出了那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荒唐事,燕趙歌還不如自己就抹了脖子。


    至於在她死之後的一些事,她有些在意,卻也沒那麽在意。想來那之後的事並不怎麽令人舒心,不然,長公主又怎麽會重活一世。先死的人總要更輕鬆一些,因為還活著的人要承擔更多一份的悲痛,從這一點上來講,燕趙歌並不想探究那之後究竟如何了。


    因為每當她想到這裏,就會意識到,她把長公主留在興平十四年了,留她一個人守著諾大的皇宮,看著小皇帝長大成親生子,親政,被萬民敬仰。


    那之後,再無人如她一般待司傳紹。


    再看眼前人,眉目如畫,如此真實,卻又宛如在夢裏。


    燕趙歌深深喘了一口氣,才壓下去胸口那股針紮一般的痛楚。


    “怎地了?”長公主問道。


    燕趙歌搖了搖頭,輕笑道:“我在想,餃子是生的還是熟的好。”


    長公主眨了眨眼,一臉困惑。今日午食可沒有準備餃子。


    燕趙歌這段時間一直在宮裏,若是來不及在晌午之前回府,午食便留在宮裏用了,原是給她準備了一個偏殿用來休息用餐的。但皇帝荒唐得起勁,給長公主惹了不少麻煩,她也就不客氣了,幹脆將燕趙歌叫進自己的晉陽殿裏來用午食。左右服侍的宮人都是親信,哪怕有一些不合時宜的親近之舉,也不會被傳出去。


    “侍中想吃餃子?”


    燕趙歌看著她,世人常常稱讚二八年華的姑娘貌美,然而一旦過了桃李年華,便開始貶低了起來。也有不少人在長安裏非議長公主的,總是有那市井無賴大言不慚地將姑娘家的事當成談資,仿佛如此便能得到什麽好處一般,燕趙歌借著錦衣衛的便利,也都能知道一二。可在她看來,沒有誰比長公主更貌美的了。那雙靈動的眼睛帶著些許困惑,像是墜了漫天的星河,叫人移不開目光。


    “該是殿下來吃。”


    長公主更加不解了。


    一旁的丫鬟們笑得東倒西歪,隻差沒撲倒在地上了。這些都是隨著長公主一起長大的,年歲大的已嫁了出去,年歲小的還留在長公主身邊,也有不願意嫁出去的。在殿裏她們無須拘禮,和長公主宛若姐妹一般相處,隻差名分的長公主駙馬也不是外人,她們自然樂得更是歡快。


    燕趙歌也不解釋。這般的長公主可太少見了,無論是平素自矜身份抿著唇從眼眸裏流露出淡淡笑意,還是和她單獨相處時笑語嫣然的模樣,都好看得緊,令人心頭發熱。此刻的長公主也是如此,她因為不解而輕輕蹙眉,略施粉黛的臉頰上卻是掩飾不住的笑意。


    “到底是什麽呀?”


    燕趙歌笑而不語,等用過了午食,對著晉陽殿裏的鶯鶯燕燕道一聲謝,便出了宮。其實很多時候,她都是趕得及回府用飯的,嗯。


    長公主仍然摸不著頭腦,餃子自然是熟的好吃,哪有人喜歡吃什麽生餃子……生的?


    生?


    她一怔,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漲紅了。


    丫鬟們見她終於明白過來,嘻嘻哈哈地湊過來打趣。


    “長公主,駙馬問您吃不吃餃子呢。”


    “生的好還是熟的好呀?”


    “當然是生的啦,哪有在那種時候吃熟的呀?”


    長公主被說的臉頰愈發紅潤,最後惱羞成怒一般,將一眾丫鬟都趕了出去。


    若不是燕趙歌說起,她早就忘了餃子的事情了。


    按大晉的風俗,成親之時會有喜娘端一盤半生不熟的餃子來給新娘子吃,吃一口,還要問一句生不生,答案自然是生,映襯了婚禮中多子多福的一環。但前世長公主與燕趙歌的婚事一切從簡,雖然也吃了餃子,卻是熟的。那時長公主隻當沒有人準備生餃子,便直接用了熟的,正巧婚禮頗耗體力,她饑腸轆轆地咬了一大口,吞進肚子裏才算是緩過勁兒來,後來又把那盤餃子吃得一幹二淨。等到無意間聽到幾個小媳婦之間談話,言及婚禮上的餃子,半生不熟的餃子有多難吃,肉又有多腥臊,還有不懂的小娘子被惡心得之後吐了出來,被婆婆一頓大罵,她才明白過來。


    以長公主的身份,彼時朝廷安好,駙馬需要入贅,根本就不會有這種環節,等到了北地,更不會有哪個婆子敢上來教她這方麵的知識了。這些都是燕趙歌一手安排好的,卻不曾對她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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