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樂王奉命去了鮮卑。一並同行的出了虎賁校尉之外還有新設的錦衣衛北地千戶所一行人馬。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皇帝要重新啟用錦衣衛了,宮裏對於新晉的侍中領錦衣衛千戶燕趙歌也十分看重,自然沒有那不長眼睛的,常樂王也對錦衣衛十分客氣,他心裏清楚得很,隨他去鮮卑的人裏,也是有錦衣衛的暗探的,但隻要他沒有異心,這個暗探與他而言就不存在。


    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在蜀地縮著尾巴活了幾十年的常樂王可太明白了。


    兩隊人馬在北地分路而行,錦衣衛去了鎮北將軍府所在的薊城,常樂王則拐道往燕地更東邊去了,從燕地最東邊的關卡傳過去,便是鮮卑人的聚居區,也隻有這個關卡可以從大晉去往鮮卑。


    與自詡是前朝後裔的匈奴首領不一樣,鮮卑的首領曾經和高祖皇帝叔侄相稱,兩人都娶了前朝宗室的公主,這兩位公主恰好是姑侄,等天下平定,鮮卑首領雖手握大軍,卻仍尊稱高祖皇帝為姑丈,這也是鮮卑人會願意跪在地上俯首稱臣的原因之一。


    大晉立國之前,鮮卑分五部:元氏、段氏、慕容氏、宇文氏、乞伏氏,其中由以元氏鮮卑部族實力最為出眾,還被前朝皇帝封為鮮卑王。


    匈奴人雖娶了數位前朝公主,卻仍然蠢蠢欲動,前朝末帝為了防備匈奴不得不又嫁了數位公主到鮮卑去,嫁給了當時的元氏鮮卑首領。但元氏鮮卑首領因為幼年經曆坎坷,患有癔症,常常神誌不清,甚至嗜血好殺,在此之前已經犯病接連殺了三位前朝公主,前朝末帝頂著巨大的壓力,將一位宗室郡主以公主之位嫁去,這也是最後一位嫁到鮮卑的前朝公主,因為自此之後,元氏鮮卑首領的癔症好轉了,鮮卑人也對這位公主十分尊敬。


    幾年之後,天下烽煙四起,在自己夫人的洽談下,元氏鮮卑首領決定起兵勤王,未曾想,前朝末帝下旨殺了自己夫人的父親,元氏鮮卑首領一怒之下刀劈了前朝末帝賜下來的鮮卑王金印,就此掀起叛旗。後來因高祖皇帝勢大,又有民心,便投在了高祖皇帝麾下。


    天下平定之後,元氏鮮卑首領放棄兵權,帶著自己的夫人和願意內附的鮮卑人入關,化胡歸漢,不願意的則留在關外,高祖皇帝依照慣例封了兩個侯,一個是在關外的鮮卑侯,一個是在關內的錦衣侯。比較可惜的是,錦衣侯的後裔皆亡於南狩之路,不然的話,若是重封錦衣侯,以其為副使,此去鮮卑想必要容易得多。


    這次出行的副使乃是故鎮北將軍、長平武桓侯門下長史,當年曾在長平武桓侯門下奔走,為其效勞,自長平武桓侯逝去,便賦閑在家,是常樂王仔細打探了一番之後才請出來的。先帝一直惱怒於長平侯府騙婚之事,直到今上登基,問過長公主意願之後,才允禮部定下來這個諡號,將其名字與功績刻在先帝陵寢之內的英烈碑之上。


    武定四方曰桓,克敵服遠曰桓。


    “多謝楊副使肯助本王一臂之力。”


    楊副使長著一副文人的麵孔,看起來似乎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摸樣,卻是實打實在戰場上殺過匈奴人的,自身爵位也累積到了一等子。


    “常樂王殿下客氣了,您該謝的是當今與長公主殿下,若非長平武桓侯得已安眠,在下情願做一耕地老翁。”


    常樂王抽了抽嘴角,這家夥還真敢說啊,也不怕再得罪一次宮裏。上一次便是如此,長平武桓侯雖然獲罪,卻並未牽連鎮北將軍府麾下的官吏與軍將,新任鎮北將軍到了北地之後更是沒有改動任何職位人選,隻是眼前這家夥過分耿直了些,說得難聽些是腦子有病,竟然敢上疏請先帝賜長平武桓侯諡號,先帝當時還在氣頭上,別說已經逝去的長平武桓侯了,連廢了爵位的長平侯府都想砍光了,這簡直是撞上門來的出氣筒。先帝氣得差點要殺人,還是長公主勸下來了,隻是把人從鎮北將軍府踢了出去,卻沒給新的職位,這人隻能被迫賦閑在家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人敢這麽說,證明其並非是皇帝的暗子,常樂王與其交談時也能放下少許的心。


    這次出使鮮卑,明麵上是要鎮撫鮮卑的,實際上是以安撫為主。鮮卑五部之間互扯後腿,捏不成一股勁兒,但如果被匈奴竄動一起用兵的話也會給北地造成很大壓力,二十年前的薊城繁華如長安,現在的薊城卻隻是一個軍事要塞,北地的元氣根本沒有恢複過來,如果可以的話盡可能不要開戰,但匈奴人壓力在前,談和是要被百姓指著鼻子罵的,隻能想辦法讓鮮卑人不攙和進來。


    常樂王估算過,雖然匈奴人一向喜歡吹噓自己控弦二十萬,實際上能上戰場的也就五萬左右,剩下的全是負責運送輜重的民夫。而且因為匈奴人近些年已經半農牧化了,這五萬裏精通騎術與箭術的可能一半都不到,更多的還是會騎馬就被算作是騎兵的半吊子。加上普通士兵,這些士兵因為匈奴人冶鐵技術不過關,隻有殘次的兵器和鎧甲可以用,甚至於有的連整齊的棉甲都配不齊,隻要能在第一時間打垮匈奴人的主力騎兵,就會兵敗如山倒。


    鮮卑人卻是個麻煩,他們雖然人數沒有匈奴人多,卻仍然保持著遊牧的生活習性,善於騎馬又會射箭,來去如風,若是倒向匈奴那邊,對於鎮北將軍收複北地這件事來說是很大的影響。


    其他的卻都是小事,要緊的是,一旦北地戰線吃緊,抽不出兵力來,宗室裏就會有人有些小心思了。


    常樂王不用猜也知道是誰,更何況當今還隱晦地提點了幾句。若是叫對方成了事,別說爵位了,他的子孫們統統要死。


    無論如何,要死死壓住匈奴五部,這件事有楊副使在會輕鬆不少,他在長平武桓侯門下時經常接觸鮮卑的事務,這也是常樂王特意請來對方的原因。


    路上又和楊副使寒暄了幾句,常樂王被懟的說不下去了,這人張嘴閉嘴都是一個意思:我出使是被迫的,我不想來,我欠皇帝人情,不然我才不來。


    常樂王頭大如鬥。


    燕趙歌在長安待得十分愜意,皇帝的病漸漸好轉,卻不肯上朝,她每日都去宮裏點卯,替皇帝觀政,抽出閑暇的時間寫一封信,早朝結束時交給宮人,等第二日早朝前便會得到回信。


    今日是《風雨》,明日便得到《越人歌》,前麵送去《野有蔓草》,後麵就會回得《月出》。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你來我往,持續了幾天之後,燕趙歌在收到《月出》時,一直保持鎮定的臉頰終於還是微微變色。嫣紅之色從臉頰一直紅到了脖頸,連耳朵也染上了令人會心一笑的粉嫩之色。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憂受兮,勞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


    燕趙歌捏著這信紙,幾乎要說不出話來。將別人的名字寫進詩句裏,再送給這個人,這種手段也太賴皮了。她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有什麽有關情愛的詩句是帶著紹字的,隻得作罷。下朝之後從兩個閑聊的宮女嘴裏知道長公主在晉陽殿裏不知為什麽笑得很開心,她氣得差點臉頰又紅了。這宮裏哪有什麽巧合,還不是長公主故意讓這兩個宮女在這裏說這個,故意讓她知道人家在殿裏笑。


    這次少見的,在下朝之後交出《褰裳》這一首之後,燕趙歌回了薊侯府,十分鄭重地找出了她之前特意命人收來的晉陽產信紙,原是前世用慣了晉陽紙,也用慣了晉陽的信紙給長公主寫信,這一世不過是留個念想罷了,卻沒想到會有用到的一日。


    她飛快地又寫了一封信,這次字跡難免狂野了些,卻也無法,烤幹墨跡之後交給季夏,臉色極其鄭重地道:“一定,一定要交到長公主手裏。”


    季夏一時摸不著頭腦,有哪一次交不到長公主手裏了嗎?


    果然等到第二日早朝的時候,未再見長公主回信。長公主穿了一身白裙,素淨但不失威嚴,冠飾換了淺綠色的,是湖水綠,到下了朝,又佯裝不經意間從另一邊的袖子裏拿出一條紅色的絲綢帕子來。


    燕趙歌笑得得意洋洋。


    長公主瞪著她,俏臉泛紅。心裏卻也不免得意,終於羞了燕趙歌這朵花一次,這一城還不知誰勝誰負呢。


    這一次寫得卻是《出其東門》。


    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縞衣綦巾,聊樂我員。


    出其闉闍,有女如荼。雖則如荼,匪我思且。縞衣茹藘,聊可與娛。


    至於那裝病的皇帝仍然窩在後宮裏,時不時罵燕趙歌一兩句,甚至於有一次在皇後宮中抱太子時,太子隻是毫無意義地發出了類似於“咯”的聲音,也能引得皇帝罵上一兩句,皇後哭笑不得,卻也知道這人要飛黃騰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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