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上環x記海鮮酒樓。


    張sir和徐明海剛一落座,後者的手機便開始哆嗦。徐明海一看來電是馮源,知道是生意上的要緊事,於是趕緊接了起來。


    偏這時,他另外一隻手機也湊熱鬧似的“鈴”個不停。徐明海見是個陌生號碼便順手丟給張sir,讓對方幫忙接一下。


    由於張sir這幾年持續不斷地被徐明海騷擾,普通話練得愈發不錯。他信心滿滿地按下接聽鍵。


    “喂?”


    那邊說了什麽,張sir嗯嗯啊啊了一陣,答了句請稍等便捂住手機收音的位置衝徐明海說:“有人想買你北京乜公館的屋。”


    電話裏的馮源還在叨叨個沒完,徐明海隻好使勁跟張sir擺了擺手。


    張sir於是替他拒絕道:“暫時不考慮出售,不好意思啦。”


    半晌,他又對徐明海說:“人家講錢好商量,隻要你肯開價。喂,我都有些心動。你要不要考慮看看?”


    “我考慮個鬼,那可是我的婚房。這麽有錢,買新的去啊,跟我這兒較什麽勁?”徐明海緊接著就做了個殺雞兒抹脖子的手勢,示意張sir趕快掛。


    張sir無奈,隻好再次回絕對方。最後兩廂都收了線,徐明海踏實坐好開始點菜。


    “我真的服你。”張sir長歎一聲,“香港才解禁就跑來。郵件和電話裏又不是不能講。”


    “我一北京來的我怕什麽?”徐明海十分瀟灑地跟張sir碰杯,“咱一對兒難兄難弟,先慶祝一下劫後餘生。來,飲勝!”


    一杯冰涼的生力啤酒被張sir灌進胃裏後,坦言:“講真,我這把年紀從沒見過滿街的人全部戴著口罩的樣子,好恐怖。”


    “可說呢。”徐明海點頭,“平時動不動就堵得跟王八蛋似的的北京二環路,忽然就空了。開車的時候我就在想,我可不能死,果子還沒找著呢,到了閻王殿我也得撒腿跑回來。”


    張sir被他逗笑:“衰仔,快touch?wood!”


    菜陸續上來,其中一道是徐明海最愛的避風塘炒辣蟹。他每次點的時候都想,也許下回就能帶著果子一起來吃了。就如同這些年裏,他去到任何風景優美的地方,見到任何好玩兒的東西,總想要第一時間和對方分享。


    正如九爺說的,隻要倆人心不散就還是伴侶。徐明海拿這句話當真理。


    “香港這次確診病例1755人,死了300人,剩下都康複出院了。”張sir說,“我動用關係都查過了,真的沒有他,你放心吧。”


    徐明海鄭重其事地給對方敬酒:“多謝,這幾個月全靠你幫忙,我才不至於被困在北京幹著急什麽都做不了。”


    “哎,可阿叔不是故意要潑你冷水,還是當年那句話,也許他根本就沒在香港。”張sir歎氣,“你年紀也不小了,找了他這麽多年,又花了不少錢在這上麵。有沒有想過要收手?”


    徐明海緩緩咽下一口酒:“也不是完全沒想過……六年,每天白天一個太陽,夜裏一個月亮地就這麽熬著,有時候也覺得孤單寂寞。可如果你讓我現在放棄,我整個兒人立馬就得廢了,一點兒奔頭兒都沒了。張sir,’奔頭兒’你懂嗎?”


    “懂,就是人生目標,target嘍!”張sir很上路。


    “對,”徐明海笑,“不枉這些年我拿你當心理醫生看。”


    “喂,心理醫生收費很貴的!”張sir開玩笑,“聽說一個鍾頭要七八百塊港幣,嚇得我每天心態都超正,生怕哪天這個錢被人家賺走。”


    徐明海哈哈一陣,繼續袒露心聲:“我每次來這邊,都像是離他近了一些。這種感覺沒邏輯也不講道理,可我就是知道。”


    “你啊,簡直就是九二神雕俠侶之癡心情長劍!”


    張sir感歎完,倆人再次碰杯,無限唏噓盡在不言中。


    “對了,生意上怎麽樣?受不受影響。”張sir問。


    “說不受影響肯定是假話,但攤位是我自己的,損失總比那些租戶小。我還給他們免了3個月的租,大家共進退。”


    “夠義氣!”張sir讚道。


    “說起來,還要多謝你當年的點撥,我才敢借錢一口氣買下20個攤位。”徐明海提起舊事萬分感慨,“不過經過這次疫情,在家閉關了幾個月我又有了更深的體會。”


    “怎麽講?”


    “我無聊衝浪時看到一些帖子,原來現在有的年輕人會上網買各種好玩兒的東西,包括衣服鞋帽,價格極度透明。”徐明海輕輕捏著啤酒罐,“我老是覺得……這可能會是未來的大趨勢。如果全國物流再能發展起來,那麽一批從工廠進貨,二批三批再進行本地分銷零售的經營模式,遲早會被打破。”


    “那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張sir問道。


    “具體的想法還沒成型。況且互聯網我也不太懂,目前也就隻能靠嗅覺上敏感些才能不被時代的洪流拍死。”徐明海笑,“至少,我得確保自己找到我們家果子那天整個人都是風風光光的,才好重新追他。?”


    “沒戲,”售樓處的小姑娘放下電話,“那邊兒挺強硬的。”


    電話裏的人聲不小,秋實隱約也聽到了,是廣東腔。如此一來,他也就徹底死心了,總不能牛不喝水強按頭。秋實於是再三道謝。


    “嗨,沒事兒,我……”


    姑娘話還沒說完,忽然閃來一個西服革履的中年男子。對方不服不忿的氣息非常濃重,那架勢一看就是領導。


    “單雯,我剛才在大堂沒看見你,嘛去了?”


    “胡經理,我帶客人去看房了。”姑娘趕緊找補,“這位秋先生對咱們的樓盤很感興趣。”


    “你好。”秋實主動伸手。


    可惜眼前這位胡經理並沒有想要寒暄的意思。他把什麽秋先生夏先生當空氣,繼續瞪著姑娘:“我剛才可在經理室的電話裏聽見了。單雯,你私下聯係業主是騷擾行為。咱們這裏是正經八百的房產銷售中心,不是街邊兒的黑中介。你還想不想要自己的實習成績了?”


    “實在不好意思,這事兒責任在我。”秋實忙把話接過來,“我很喜歡2號樓501的房子,所以就麻煩單小姐聯係了一下業主。如果害她違反了製度,我道歉。”


    胡經理斜著眼說:“開公司水電煤氣人員成本全每天都真金白銀地往裏搭。今兒您過來麻煩一下,明兒他過來麻煩一下,到年底我們都喝西北風兒去?”


    不等秋實說話,胡經理抬手就指著單雯訓狗似的嗬斥道:“平時讓你接待客戶的時候熱情一點活潑一點,你連個笑模樣都沒有。原來隻看見年輕的帥的才有動力,明擺著一分錢賺不到的買賣都肯倒貼。”


    姑娘聽了這話當場氣紅了臉,這比客戶第一次摸她手還令人憤怒。


    胡經理沒好氣兒:“回頭找人事部,寫檢查,扣20實習分兒!扣光了就給我走人!”


    “這樣做,是不是有些過了?”秋實語氣中抱歉的意味已經消失殆盡。


    “她上班時間不幹正事兒,我就有權利進行處置她。這也是對公司和業主負責。”胡經理挑眉,“再說了,我怎麽做,不需要跟您一個外人交代吧?”


    “單小姐還是實習生,能不能再給次機會。”


    “實習生怎麽了?隻要能賣出房拿的獎金跟正式銷售一樣多。”胡經理梗著脖子,“她就是又笨又懶!”


    秋實不再說話,而是直接轉身來到姑娘身邊。


    “單小姐,2號樓501下麵的房子賣出去了嗎。”


    姑娘強忍著鼻酸快速地查了下係統,搖頭說:“沒有。401帶個4,好多人忌諱,所以不樂意買。”


    胡經理聽了這話又開始發飆:“單雯,你到底會不會聊天兒啊?”


    “好,那我就要這套401了。購房合同我現在就可以簽。”秋實從隨身的包裏掏出身份證和錢包,“定金需要先付多少?”


    姑娘張大了嘴:“您,您沒開玩笑吧?”


    “沒開玩笑。都是因為你剛剛介紹得好。”秋實笑了笑,然後拿沒有溫度的眼神掃了一眼那位胡經理,“當然,管理層要是能再有人味兒一點兒,就更好了。”


    胡經理:“……”


    接下來便是千篇一律的購房文書流程。秋實拿到合同,逐一看過條款,簽字確認,同時親手在銷售人員那欄寫下單雯的名字。


    等財務部的人用pos機成功劃走秋實卡裏的15萬作定金後,胡經理終於相信了眼前發生的事情。疫情過後開門第一天就賣出套房去,這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


    “秋先生,哎呦,這真是,真是……”胡經理語無倫次。


    “現在我能以業主的身份和你說話了嗎?”


    胡經理激動地直搓手:“您說…..不不不,您吩咐!嗬嗬。”


    “實習生才剛接觸社會,肯定是需要時間來調整心態和熟悉整個行業。想必您剛入行的時候也吃過不少苦,如今做到中層的管理人員就更應該要體恤員工。最起碼也要懂得尊重女性。不要三兩句話就往男女關係上發揮,這樣很猥瑣,也很齷齪。”


    “您說得對,我太不應該了!”胡經理用力拍胸脯,“我回頭就寫檢查,好好反省!單雯的實習分兒有您這套房墊底,我就敢給她打100,您放心吧!”


    秋實也知道對方聽不進去多少,但小姑娘至少能躲過這場無妄之災。


    最後,手續全部辦完,秋實裝好購房合同和收據離開售樓中心。單雯送他的同時一個勁兒地道謝。


    “真是太謝謝您了!沒想到我沒被扣分兒,還能有一大筆獎金拿。我們都小半年沒發過實習費了。”姑娘感動極了。


    “別客氣,”秋實笑,“單小姐,你是好姑娘。好人有好報。”


    “您也是好人,”姑娘大聲說,“祝您心想事成!萬事勝意!”


    兩人揮手告別後,天色已暗。


    秋實步行至附近的一家酒店。辦完入住進到房間,他一下就把自己丟在軟綿綿的大床上。想起明天回到澳門,華嘉輝得知他在北京連價兒都沒侃就買了套房,肯定要罵自己傻仔。秋實忍不住笑了出來,整個人頓時輕鬆了不少。


    雖然不是當年的那個裸著鋼筋水泥,四處漏風的地方,但窗外的風景是一樣的。秋實把臉深深埋在白色的枕頭裏,心中囑咐那兩個少年:


    “你倆好好的在那兒,從今往後,別再鬧別扭,也別再傷害彼此。”


    眼淚忽然迸出,秋實這次沒有再憋著,而是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徐明海,咱倆都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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