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姆萊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像被豬油蒙了眼睛一樣做出那種令雅典蒙羞的事情,但是事情已經發生,他隻能追悔莫及,畢竟這世上沒有後悔藥他也無法令時間倒轉——他竟然在雅典學院行偷竊之事,他一定會受到懲罰的。


    德姆萊特不願回憶自己犯下的罪行,但是當他被憤怒的學者們一遍遍質問時,他卻不由想起了今天早上看到的那一幕……


    自從雅典學院建立,無數的天才學者湧入其中,他曾認為自己即使不是雅典最聰明的人至少也能排得上前五,然而……短短數日的探討學習足以令他認識到自己的淺薄與無知。這裏多得是比他更聰慧的人、這裏多得是比他更出色的天才、這裏多得是比他更有學識的人——他在這裏泯然眾人,莫說前五,隻怕連前五十都排不上號。


    這對德姆萊特的打擊不可謂不打,但他也知道這是極為難得的學習機會,因為在此之前從未有人想到過建立這麽一所學院將大家聚集在一起,像訓練武藝一樣學習知識。柏拉圖就像是冬日的太陽,一下子為他們照破了眼前的迷霧。如果說從前他們學習時總覺得有一座大山擋在他們麵前,那麽現在柏拉圖搬開了這座山,讓他們看到了一望無際的平原。


    所以德姆萊特雖然嫉妒、不安,但他仍然萬分珍惜每一個學習的機會。不過即使如此他也依舊堅持自己的天賦並不弱於任何人,他堅定的認為他隻是需要多一點點時間就可以趕上甚至超越那些學識在他之上的學者——隻要他永遠不放過任何一個新的知識。


    畢竟據他所知,年齡比他小的人學識都不如他,學識比他更廣博的人除了亞裏士多德都比他大至少十歲以上。這更是令他多出了許多信心,也使得每天都保持著去查看問題欄的習慣——當然其他人也會去看,隻不過他們喜歡每天放學後回家時順路看一眼,而他為了比別人更早的學習到新知識始終保持著一日兩次查看的習慣。


    而努力的人總是幸運的,今天一早在上課之前大家都聚在一起討論前日的疑惑時,德姆萊特左聽右聽都是自己熟悉的知識,無趣之下決定提前去查看一下問題欄,而還未等他走近,便看到了那道蹲在地上,捉著一根樹枝在沙土上不斷寫寫畫畫的身影,而從他不時抬頭望向問題欄的動作上可以看出——他正在解答問題欄上的問題。


    雖然他看得出那人身上的衣物並不名貴,甚至從他身上掛著的大大小小的口袋上可以猜出他甚至不是學者而是遊商什麽的,但是對方眼中的自信與臉上投入的神色卻令德姆萊特不由為之駐足——或許他真的能夠解決那些已經掛在上麵好幾天依舊沒有人能夠解答的問題!沒由來的,他就是有這麽一種感覺。


    鬼使神差的,德姆萊特裹足不前,他站在石階上,借著樹木的遮擋,將目光投向了沙土上的字跡……僅僅瀏覽了不到十秒,德姆萊特便已經驚覺對方在幾何上的造詣絕對在他之上!無論是那三道精妙絕倫的線條構架出來的標定法,還是那簡潔而明了的計算公式,都讓德姆萊特意亂神迷、沉醉其中。


    等他再回過神來時,德姆萊特發現他手中的羊皮卷上已經密密麻麻地抄寫滿了對方寫下的作圖與計算過程。德姆萊特的呼吸不由一滯,這可不是一個正直的學者應該做的事情。可是德姆萊特看著那道向不遠處的吟遊詩人同伴奔去的遊商的背影,他的內心被妒忌的怒火充滿——明明有那樣的天賦卻不知珍惜,竟然自甘墮落去做一名遊商!


    既然他真的是一名遊商,那麽這些精妙絕倫的作圖方法與公式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為世人所知,甚至它們會隨著他被淹沒在人潮之中——既然他沒想過讓它們麵世,那就讓他將它們帶到這個世上吧!隻需要抹平那些沙土上的痕跡,他就可以將這一切據為己有,他就可以成為它們的“創造者”!整個雅典學院都將傳頌他的名……


    德姆萊特的行動再一次快過了他的大腦。他飛速上前抹平了沙土,甚至順手再次掰斷了樹枝將它們遠遠投入湖中,然後抱著他記錄下來的羊皮卷倉皇地逃離了現場——那不過是一個遊商,他很快就會離開雅典,他永遠不會發現他做過什麽!


    德姆萊特沉浸於自己的幻想之中,可是盜竊他人的知識的恐懼又令他抑製不住地渾身發抖,他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就好像發了什麽急症一樣。他再三拒絕前來詢問的同學幫助,手忙腳亂地想要趕在上課之前將自己手中的羊皮卷藏起來等到合適的時間再使用它們,然而越是忙越是亂。


    他的手總是不住的顫抖,使他將自己懷中的東西拉得一團糟,眼看著上課的時間越來越近,德姆萊特一著急竟是將手中緊攥的羊皮卷抖了出去。被抖落出去的羊皮卷自然而然地攤開來,德姆萊特的呼吸猛然一滯,連忙撲上去撿,卻隻見一隻寬大的手掌在他之前撿起了它。


    “這是你的?小心些,不要再把它……”撿到羊皮卷的正是前來授課的柏拉圖。


    柏拉圖原想將手中的羊皮卷還給這個冒失的青年,然而隻是一瞥,他的眼睛就再也無法從那張精妙的圖畫上移開了:“這是你解出來的?!”他匆匆掃過上麵的計算,立刻便認出了其中兩道正是他提出的問題,而另一道則是他與亞裏士多德最近都在研究的難題。


    因為他自己也在研究的緣故,所以他一眼便可以確定對方的思路沒有任何錯漏,甚至論簡潔程度尤在他與亞裏士多德演算的過程之上。柏拉圖遞到一半的手不由收了回來——他現在有點不舍得將這張羊皮卷遞回去了。他不好意搶學生的東西,隻得掩飾著招手將身後的亞裏士多德叫了過來,指了指羊皮卷示意他看那道他們正在研究的問題。


    亞裏士多德一看之下也不由為之驚歎,連聲讚歎:“太妙了!這真是天才的方法!這些真的都是你想到的嗎?”


    麵對柏拉圖與亞裏士多德的一再追問,聽著他們不斷的讚歎,德姆萊特心中的火焰瞬間焚盡了他的理智,他脫口而出:“是的,這都是我想出來的!”


    他急切的反應反而讓柏拉圖與亞裏士多德冷靜了下來。柏拉圖不由微微皺眉,隻覺得他的學識與他的修養並不匹配,然而亞裏士多德卻已是豎起了眉毛——他是一個相信感覺的人,他能夠從這些簡明的公式中看到一個偉大的靈魂,而不是這樣一個宛如像被火燎到了尾巴而胡亂衝撞的公牛一樣的人。


    “這真的是你研究出來的嗎?”亞裏士多德沉下臉再次詢問道。


    德姆萊特被問得麵色大變,額頭上的冷汗像下雨一樣。但他知道他現在如果承認自己說謊他就完了——“是的,是我!”他嘴硬道。但是他所有無法自控的肢體動作仿佛都在說不。


    這次不僅僅是亞裏士多德,柏拉圖和周圍的學者們也都看出了端倪,眾人頓時議論紛紛。亞裏士多德更是為之冷笑,他並不比德姆萊特年長多少,也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亞裏士多德當即掏出紙筆,簡單瀏覽了一遍羊皮卷上的內容旋即寫下了一道題擺在德姆萊特麵前——“來,用你研究出來的方法解出他,否則我有理由懷疑你盜竊了他人的知識。”


    在雅典盜竊可是要上法庭審判的,即使他是雅典的公民也必須受到法律的製裁。德姆萊特的臉色不由更白了,但他仍是硬著頭皮接下了亞裏士多德遞來的紙筆——他曾看著沈硯完成了整個演算過程,雖然還未完全吃透沈硯所列下的公式與理論但是他的思路他還是能夠大概記下的。


    為了自己的名譽,德姆萊特不得不硬著頭皮依照自己的記憶向下計算,隻要他能夠算出來亞裏士多德的指控就無法成立,無論他們再怎麽懷疑他他們都將失去證據——然而數學這門學科無論哪一個分支都有同一個特點,那就是即使你知道了思路你也不一定能夠算出結果,況且德姆萊特本來就連思路就一知半解,於是他毫無意外的失敗了。


    德姆萊特看著麵前再也進行不下去的計算麵色慘白,他知道,他完了!


    “哼!”亞裏士多德冷哼一聲,目光不善地再度詢問道:“你是從哪裏偷來的這些成果?你知道你是在扼殺幾何的未來嗎?你這罪人還不快點坦白它們的來曆以期待它們的主人能夠寬恕你的罪行!”


    柏拉圖歎息一聲也規勸道:“德姆萊特你是一個聰明的孩子,但是急切的功利蒙蔽了你的眼睛,這不是一個出色的學者應該有的思想——說出它們的來曆吧,唯有這樣才能稍微減輕你的罪孽。他的知識將是世界的瑰寶,為了幾何的發展,為了雅典的繁榮,孩子,坦白吧。”


    德姆萊特的心中悔恨、恐懼與嫉妒交織不休,然而最終的最終還是悔恨占據了上風——“好吧,我說……”


    雖然德姆萊特並不認識沈硯也不知曉他的姓名,然而外鄉人、遊商種種的特點已經足以幫助他們縮小尋找的範圍——再加上雅典學院中的學者們大多擁有不俗的人脈與身份,於是不多時他們便已經鎖定了目標,並匆匆向沈硯等人下榻的旅店趕去。


    沈硯也沒有想到這些學者們竟然會對尋找他的蹤跡爆發出那麽大的熱情,所以當沒有足夠重視這次疏漏的沈硯幾人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時,恰好遇上了堵上門的雅典學院眾人。被眾人壓在中間的德姆萊特一眼便認出了沈硯,當即指著他喊道:“就是他!”


    沈硯被突如其來地呼喊聲嚇了一跳,還沒有回過神來,便被一群人圍在了中間,就連葉英和韋伯一時不察也一下子被擠到了人群外,沈硯嚇得連連後退,連聲道:“等一下!等一下!誰能給我解釋一下這是怎麽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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