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中,一排排士兵目光堅毅的站在那兒,就算是像化方揚這樣受了傷的,也把脊梁挺的筆直,一個又一個的人站出來,自覺地和前麵的人排成隊,本來的圍觀者,不由得向後退了又退。


    沒有人說話,除了一聲聲的“我”之外一時竟聽不到其他的聲音。


    沈寒城看向劉文,劉文微微的蹙著眉,抿著嘴,一副很是為難的樣子,看的沈寒城不斷的在心中感歎,怪不得多少年來,武官都鬥不過文官,這位才多大的歲數啊,就有這樣的城府這樣的手段,再過二十年,可不就是又一個李四郎?這也怪不得鄭定輝出身草莽還能有這樣的成就,有這麽一個大哥,那還有什麽解釋不通的?


    “劉大人,我們第七軍的人都砍過戎族人的腦袋,都是自願的,不甘將軍的事,您……”


    化方揚站出來道,他還要再說什麽,就被鄭定輝喝止了:“住嘴,你們這是要克上嗎?”


    “將軍……”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一個國家,有國法,一支軍隊,有軍法,一個家庭,自然也是有家法的!我犯了家法,自當領罰!”


    ……


    “張峰!”


    “到!”


    “帶隊回去!”


    那叫張峰的副官,鄭定輝又道:“還是說,你們想在這裏看我是如何受罰的?”


    張峰咬緊了牙,然後突然轉過身,大吼一聲:“都跟我走!”


    他說著,向來處跑去,他身後的士兵,排著隊,小跑的跟著,沒有人再停留,也沒有人故意落到後麵,但是,他們的表情幾乎都是一樣的,堅韌、嚴肅,以及有些傷痛的驕傲。


    其他人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也沒有心思再停留,紛紛的散開了,有心眼小的,會說這第七軍的從上到下都古怪,不過就算是他們,對第七軍,也隱隱的有一種羨慕。


    待所有人都離開後,沈寒城道:“劉大人果然是心誌高遠,謀略非凡。”


    “讓沈將軍見笑了,不過是不想再看到前方將士拚死殺敵,後方卻在扯腿這樣的事情罷了,定輝以後,還要多靠沈將軍指點的。”


    他這話一出,沈寒城不免動容,他先前那一句是帶著幾分嘲諷的,雖然他並不反對殺俘,可是這樣玩弄人心,特別是糊弄將士……雖說每個做上峰的都要有一些禦下的手段,但劉文一個文人這麽做,還讓他有些不舒服,而現在劉文就這麽認了,倒更顯得磊落。這就是陰謀化為陽謀了,就算你知道對方用計,卻也不得不歎服。


    他看了一下鄭定輝:“鄭將軍以後必是前途無量的。”


    劉文微笑:“我隻願他平安就好。”


    沈寒城點點頭,也不再多說什麽,背著手就向下走去,這件事過後,鄭定輝先前那伏低做小的事情也沒人再提起了,像沈寒城這樣名眼的,就以為劉鄭二人是故意演戲,為的就是引起別人的注意,最後演這麽一出大戲,而像化方揚王小福這樣心思單純的,則以為鄭定輝先前那樣是自知要受罰,提前做一些討好的工作。


    當然,此事過後,關於劉文那就是眾說紛紜了,有說劉文是治家嚴謹,有說劉文是心思詭秘,還有的說刻薄古板,一時間劉文的形象倒複雜神秘了起來。


    當然,不管以後人們如何說,在這一天,鄭定輝是老老實實的從白天跪到了晚上,等到劉文叫他起來的時候,那真是扶著牆勉強爬起來的,不過他剛一進屋,就又被劉文一腳給踢到了那兒。


    “大哥……”


    “知道自己錯在了哪兒沒有?”


    “……知道”


    “說說看。”


    “第一,沒有想好大義的名份;第二,太過張揚……”


    他說的第一是針對殺俘,第二則是說前幾天伏低做小,劉文冷笑了一下:“你倒還清楚啊。”


    鄭定輝看了一眼低下頭,隨即又看了一眼,然後又看了一眼。


    “你看什麽?”


    “那人家想大哥了嘛,人家很長時間沒有見大哥了,一時也是……情難自禁……”


    劉文咬著牙,無語的看向窗外,此時還沒有玻璃,所以他隻能看到白花花的竹篾紙,因為燭光的原因,那紙被映的有些發黃,倒給房間中添了幾分暖色,但劉文卻打了個寒顫,一想到未來幾十年都要聽鄭定輝這麽說話,那就覺得一片黑暗。


    這就是報應嗎?他迷迷糊糊的想,因為他對鄭定輝太苛刻了,所以他自動進化了身體中這方麵的基因來雷他?


    “大哥又嫌棄我了。”


    鄭定輝一邊揉膝蓋,一邊小聲嘟囔,劉文回過神,瞪了他一眼:“你就在那裏跪著吧!”


    劉文說著,就放下茶碗,彈了彈自己的衣服向裏間走去,鄭定輝卻揉著膝蓋欺了過來。


    “誰讓你站起來的?”


    “大哥,我都跪了一天了。”


    “那又如何?”


    “再跪下去,我說不定就真殘廢了。”


    劉文冷笑了一聲,鄭定輝道:“我殘廢了不要緊,但我殘了,以後就不好給大哥做飯了。”


    劉文繼續冷笑,鄭定輝又道:“那大哥也不舍得吧……”


    “滾!”


    鄭定輝當然沒有滾,而是能站直


    後,又幫著劉文去打熱水鋪床,將劉文都安置好了,這才回自己的營帳,他回去的雖然晚,但自有親兵當值,見他來了,立刻就準備好了熱水熱茶,又問他是不是要宵夜,鄭定輝想了想道:“這時候也不要麻煩了,看看還有餅沒有,有的話拿一張來烤烤,就著茶吃些也就罷了。”


    “將軍一天沒有進食,隻吃餅怎麽行,屬下……”


    他沒說完,鄭定輝就擺了擺手:“咱們是來打仗的,不是來遊山玩水的,哪有那麽多講究,這麽晚了,一個餅胡亂填填肚子也就罷了,還要吃魚吃燕窩嗎?”


    那親兵去了,不一會兒就帶來兩個麵餅,此外還有一盤羊肉:“這是夥上特意給將軍留的,本來還留的有雞蛋湯,隻是放的時間長了,也不好喝了,那夥上本想再做的,我給攔住了。”


    鄭定輝點點頭,也沒有說什麽,淨了手,就吃了開來,這麵餅顯然一直是在火上放著的,有點焦幹,但還是熱的,配著羊肉吃,倒也香甜,他基本上等於一天沒吃食物,說起來,其實是不適合吃這些東西的,但他們在軍中,哪還會注意什麽養生什麽保養,就算是鄭定輝這樣的校官,能有餅有肉,也算是好生活了。


    他吃兩口,喝一口茶,想著劉文,不覺得笑了起來,劉大郎這次雖然對他苛刻,但到底沒有排斥他;雖然對他又是冷眼又是諷刺,但也總算是來了;雖然沒有再提先前的事,可是、可是……


    他這樣想著,臉上的笑意更深了,旁邊的親兵見了,就覺得他們的將軍真是太平易近人了,麵餅加羊肉都能吃的這麽愉快。


    劉文這一行,本來就是來勞軍的,但他和林成都病了,這勞軍的事也就隻有暫時放下了,劉文這邊有鄭定輝鞍前馬後的伺候,不過幾天就好了,林成雖然也不缺人使喚,但第一他本就比劉文重一些;第二,雖然那些親兵侍衛也算盡職,但也不過是火上做什麽,給他吃什麽,郎中怎麽說,就怎麽做,壞是不壞,可要說細心周到,總要錯了一層;第三則是,他雖在病榻中,卻也聽說了劉鄭兩人的那場大戲,立刻就是又恨又惱,本來快好的病,頓時又重了幾分,所以劉文好了兩三天了,他這邊才堪堪好了,說起來,還是有些無力的,但也不能再拖延了。


    這是對戎族的第一次反攻勝利,不管從哪個層麵上來說,朝廷都不可能吝嗇了,雖然說朝廷也的確是缺銀缺糧,但犒賞的確是豐厚的,將官們是不說了,士兵們也是升官的升官,發財的發財,就連鄭定輝的第七軍,除了他自己,也是從上到下都有收獲,這對於他們來說,倒是意外之喜,就算先前有那麽些芥蒂的,在銅錢拿到手後,也都消除了。


    看到這個樣子,其他人哪還有不明白李思安是怎麽想的?就連林成,雖然心中還是惱恨的,麵上卻不敢再找劉文的麻煩。


    又過了兩日,完成了任務的一幹人等也就要回去了,隻有劉文和林成以及一幹工匠留了下來,他們要在這裏負責熱兵器的教導和修理,當然,對外麵說的,則是監製強弩之類的器具。


    熱兵器的事情,就連林成也隻是知道有這麽一回事,具體進展到了哪一步,以及地雷的使用都隻局限在少部分人中,可以說,沒有直接關聯的,都不會知道,到了這軍中,當然也隻有到了一定級別的才知道,鄭定輝爵位雖高,官職卻不高,所以也不清楚,因此在他見到劉文留下來後,在擔心的同時更是欣喜,直到第六軍和第七軍被選為實驗兵後,他才知道,自己高興的,有點太早了。


    他這邊還隻是高興的勁頭有點受打擊,而鄭鈞下那邊,卻是根本就高興不起來,不過半年,他已經瘦的脫了形,不說過去的熟人,就是他自己,現在都有點認不出自己了。


    不過此時,他也顧不得擔心自己的形象問題了,他更擔心的是,豆滿,到底要走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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