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來了,鄭定輝更忙了,他原本帶兵訓練,每天休息的時間就不到四個時辰,現在劉文一來,直線壓縮到了三個時辰。


    軍中不比別的地方,若是在京城或衡州,說是親戚來了,不管是接到自己家中,或是出來陪著,都沒有事,但是在這裏,劉文不能亂住,鄭定輝也不可能跑過來,所以,軍中經常見到,鄭定輝一大早跑來給劉文煮粥,中午又過來炒菜,等到晚上,還幫著來處理雜物,那殷勤的……不說旁人了,就是劉永見了都暗暗想,這位鄭爵爺,倒是一位做內官的好苗子。


    而這落都旁人眼中,自然是稀奇裏透著古怪,古怪中帶著驚駭,特別是鄭定輝的手下,這半年來,鄭定輝在他們的印象中,那就是沉默的、堅韌的、嚴肅的,再誇張一點,還有睿智或運籌帷幄。


    雖然這些詞他們不見得知道,可是鄭定輝為他們帶來的勝利卻給他們留下了這樣的印象,鄭定輝說的那些話,更令他們驕傲,雖然他們殺俘了,雖然這一次朝廷發下的獎賞也許沒有他們的,但是他們每一個都會把頭抬得高高的,脊背挺的直直的。


    一點銀子,幾口好吃食算什麽?他們保家衛國,維護了身後家人的平安這是何等的英雄!他們是第一批踏過了柳江北岸的軍隊,他們是大珠朝第一批敢給戎族人殺傷性打擊的軍隊!就像他們的鄭將軍說的,不說他們這作為是一定要名留青史的,就算是不為別人所知,這輩子,也沒有枉當男人!


    他們每次看向鄭定輝的背影的時候,那都是帶著驕傲和信仰的,可是現在這背影在做什麽?熬粥?處理雜物?這、這不是婆娘要做的事嗎?


    反差太大,鄭定輝的手下一時也說不上是憤怒還是失望,就是有一點,茫然。


    “小福,你說,這將軍到底是怎麽回事啊?”化方揚捶著自己的腿道,那次戰鬥他從左肩到右腹都被劃了個長口,還斷了一根骨頭,差點沒救回來,現在雖然養的湊合了,但還是手腳無力,骨頭也有點發疼,因此也很少外出,不過他人雖然不出來,小道消息卻沒少聽,這次就趁著王小福來問了起來,“將軍真和外麵他們傳的那樣、那樣……”


    王小福啊了一聲,沒有馬上回答,化方揚急道:“到底是不是啊?”


    “好像……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麽叫好像?”


    “那應該……”


    化方揚瞪著他:“你故意的是吧!”


    王小福也惱了,跳起來道:“我怎麽知道是怎麽回事,你問我,我問誰啊!”


    “那這麽說,是真


    的了?”


    王小福耷拉著腦袋不出聲,化方揚迷茫的囔囔:“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將軍、將軍怎麽會這樣啊,將軍……”


    他還要說點什麽,外麵突然傳來一陣吵嚷,然後就聽到一人道:“快快快,鄭將軍被罰跪了,好像是要被用家法,大家快去啊,看看能不能勸下來!”


    王小福抬起了頭,化方揚也不迷茫了,一愣之下王小福就要往後麵走,卻被後者一把拉住:“帶我一起去!”


    “你……唉,好吧好吧。”雖然實在不想要他這個累贅,可也真不能將他撇下,王小福隻有扶著他,然後一起向外走,他們來到外麵這才發現,很多人都被驚動了,是不是他們軍的人都在往接待處那邊跑,他們軍的還好,麵上都還帶著些憂慮,其他地方的,那簡直就像是在看大戲。


    等他們來到接待處的時候,那已經是圍得裏三層外三層了,他們也找不到好位置,就隻看到一個人,好像跪在二樓的一個地方,那樣子,應該是他們將軍。


    “是將軍嗎?是鄭將軍嗎?”


    “應該吧,看身影像。”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怎麽好端端的出來了什麽家法?”


    “哎呀,你不知道嗎?鄭將軍的大哥來了!”


    “這倒聽說了,可是,這和家法有什麽關係?鄭將軍往日總呆在軍中,也沒聽說犯了什麽事啊,怎麽就惹出了家法?”


    “還能是什麽事?不就是殺了那些戎族的狗的事嗎?”


    這話一聽,就知道是鄭定輝軍中的,王小福和化方揚向前擠了擠,果然就看到一個眼熟的麵孔,化方揚是個性急的,立刻就道:“就因為殺了那些戎族人就要動家法嗎?這是什麽道理!”


    “什麽道理不道理,那是鄭將軍的大哥,這長兄如父,他要教訓咱們將軍,老元帥都不見得能攔得住!”


    他這話剛一落,那邊就有人說沈老將軍到了,王化兩人看過去,果然就見人群在那邊讓出了道,沈寒城帶著自己的親兵過來了,他這一來,下麵更加熱鬧了,有的說沈將軍來了,鄭定輝就有救了,還有的則認為難說,認為劉文是個文官,這文官大多是膽小怕事的,鄭定輝犯下這種事,結果還真不好說。


    就在他們的議論中,沈寒城已經上了樓,劉文的門本來是關著的,他來了,自然不能再關著,當下就開了,劉文迎了出來:“真是惶恐惶恐,竟然驚擾了沈將軍,其實隻是一些家事。”


    沈寒城看了一眼跪在那邊的鄭定輝,又用眼角的餘光看了看下麵圍著的人,心說你這家事也鬧得太聲勢浩大一些,到底還是小家子出身,就算是風度禮儀都不缺,到底是不知道顧全顏麵,先前那麽指使人也就罷了,現在還鬧出這麽一出,這不是讓人看笑話嗎?他到底和鄭定輝相處的時間更久些,心中也就更偏向他一些。早先鄭定輝忙先忙後的事他也聽了,但弟弟侍奉哥哥,說到哪裏都算是應當,因此就算有不滿,也不好出麵,而今天這家法則鬧的有些太大了。


    他到底是官場上曆練下來的,就算心中不滿,麵上還是帶著笑,當下也拱了拱手:“劉大人客氣,隻是不知……鄭將軍犯了什麽事?說起來,我也是他的上峰,他若有錯,也是我管教不力。”


    劉文搖了搖頭,歎了口氣,一副想說又為難的張了幾次嘴,最後道:“你自己說!”


    鄭定輝本來是跪在劉文的門前的,聽了這話,抬起頭:“回將軍,屬下犯了不忠不孝之罪。”


    沈寒城大驚:“這如何說起?”


    這次不等鄭定輝自己說,劉文已大聲道:“沈將軍可能不知,我劉家的家法是謹言慎思的。戎族欺壓我大珠百年,我大珠人都與戎族有不共戴天之仇。此次戎族南來,使我等痛失上京,致使陛下以身殉國,我大珠與戎族的仇恨更是深似海!主辱臣死,主死,臣、臣……”


    說到這裏,的聲音又點哽咽,停了一下才道:“此次殺俘,從公說,是少少的為國為民出了一口惡氣,從私說,也是報了流離失所之恨。但是此事,自有朝廷決議,上峰下令,他一個小小的校官就敢私自行事,這從大的方麵說,是專橫獨斷,從小的方麵說,也是違了家規!與公與私都說不過去,豈不就是不忠不孝?現在朝廷體諒,不追究他的責任,但我家法卻是不能容的!這還是看在他這次的仗還算打的不錯,也有那麽一點小功勞,這才隻罰他跪上一跪,否則……必是要動棍棒的!”


    他說著,又對沈寒城拱了拱手,沈寒城長大了嘴,卻隻能幹笑——他奶奶的,他算是知道了,這哪是動家法罰鄭定輝啊,這是為他洗罪啊!這先扯出了什麽百年恩怨,又扯出了安平帝殉國,好嘛,你家皇帝都殉國了,你還能對對方仁厚?還能對對方和善?抓住了對方你還能不趕快砍了腦袋?你對對方這麽慈悲為什麽?往大了說,那是通敵賣國,往小了說,那也是無父無君啊!


    他這話一出,不說他們這裏,就是朝中,哪個還敢反對殺俘?遇上了說不定還要殺的快些,殺的急些,就算是因此造成了對方的死扛,那也要不計傷亡啊!雖然認識到了這一點,但是沈寒城卻沒有多少抵觸。他是武人出身,雖說現在也磨礪的圓滑了,但愛的就是一個快意恩仇,而根據他的經驗,不是你對對方仁慈仁厚了,對方就也會同樣對待,相反,會受到鄙視——就算我殺了你的人,你也不敢殺我,就算我搶了你的糧食你的妻女,你也隻敢忍氣吞聲,那我不搶你搶誰?不打你打誰?


    這在鄰裏之間尚且如此,更不要說兩個民族,兩個國家之間了,就算國家之間有諸多的因素,有諸多的考慮,但一方的軟弱,絕對不會令另一方敬重。他這麽想著,就用眼角的餘光去看下麵的人,果然就見那些圍來的士兵已經不再討論,大多都仰著臉,看著這邊,大多都帶著一些憤慨。


    “我也砍了戎族人的腦袋,劉大人要罰,就罰我吧!”突然,下麵有人高呼了一聲,然後人群就動了動,一個行動有些不便的人就走了出來,正是化方揚,他走出來後,就道,“劉大人,我也殺了俘虜,不過我是自願的!不幹鄭將軍的事!”


    “我也是,我也是自願的!”王小福也跟了上來。


    “我也是!”


    “我也是……”


    “我……”


    “還有我……”


    下麵的士兵密密麻麻站了幾排,沈寒城扭了一下臉,鄭定輝這一跪,算是把他這一軍的士兵,徹底收攏了,而且,也培養出了傲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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