碩大的化妝鏡前,老洛麵無表情的臉被放大了。


    昏黃的燈光從頭頂打下來,我站在光暗交界處,看著他和張大姐。


    二人一坐一站,一前一後。


    乍一看,有點兒像一大媽站在兒子身後,但二人臉上的表情,卻是對手之間,才有的爭鋒相對。


    “您在威脅我。”


    老洛沒看她,而定盯著前方的化妝鏡,和鏡中的自己對視:“我是來找你幫忙的,談不上威脅。”


    女人冷笑:“我知道,洛家是金陵城中的大戶,我也敬你,但你們洛家,根再深,畢竟隻在金陵,而這兒……是西安、是長安、是鎬京!您的手,不要伸的太長了,更別以為,鎬京地界沒有能人。”


    我之前一直在金陵活動,便是何玲瓏,提起金陵洛家,也是欽佩讚賞,難得,今兒有這麽一人,直接懟洛家,這大姐夠厲害的。


    老洛笑了笑,不知想到了什麽,他看了我一眼,衝女人鉤了鉤手指,示意附耳說話。


    女人雖然厲害,但畢竟也不願意和老洛撕破臉,她警惕的附耳過去,也不知道老洛跟她說了什麽,就見對方臉色一變。燈光下,女人的神情幾度輾轉,跟演大戲似的,須臾,她說道:“你讓我考慮考慮。”緊接著就走到了外麵的陽台後麵,那應該是個生活陽台,連接著廚房。


    或許是在和她丈夫商量什麽事兒?


    “老洛,你跟她說什麽了,她就鬆動下來了?”


    洛息淵笑了笑:“她剛才跟我提長案、提鎬京,提能人,我就和她探了探鎬京的能人。”


    我心中一動:“莫非,你的手還真能伸過來?”


    洛息淵瞟了我一眼,打開手機,放出一張圖片,圖片上是四個大字:掃黑除惡。


    他道:“什麽叫我的手伸過來?我們洛家做的是正正經經的生意,又不是混黑道的。她口口聲聲,要守行規,但這個行業也得能持續下去才行啊?她要是捏個麵具,做個泥人什麽的,也就算了,給犯罪分子做人皮麵具,是不是掃黑除惡的對象啊?”


    我道:“是,必須是。”


    洛息淵笑了笑,說:“有些人,在陰溝裏待久了,忘了世道是什麽樣子,以為現在還是三十年前呢?”老洛這麽一說,我算是明白了。


    黑道有黑道的規矩,就像以前渡雲閣內部那些人,他們不管怎麽鬥,怎麽互相算計,都不會捅到官家那兒,都是自己內部一套規矩解決了。


    咱們國家發展很快,不止經濟方麵,對於法治社會的構建力度,也一年比一年強。


    三十年前,改革開放不久,那會兒窮的跟什麽似的,三教九流在各省流竄,文化水平低下,拉幫結派,相互勾結。礙於當時的國情和偵查技術,許多事兒犯了,也根本逮不著人。


    許多人,在那時候發家,因為什麽發家,說不上。


    也有許多人成了喂魚的蟲,至於怎麽死的,不知道。


    而現在不同了,無論是軟實力還是硬實力,都容不得人亂來了。


    三十年前有遍布街頭巷尾的攝像頭嗎?有那麽多警力嗎?有那麽多先進的技術嗎?


    洛息淵這小子,別的時候都很正常,就時不時的,要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說上一句‘我們洛家是做正經生意的’。


    洛家正不正經我不知道,反正老洛不正經。


    話扯遠了,言歸正傳。


    國家越穩定,法治越趨完善,以前那種‘內部解決’的一套,現在可走不通了,而且在未來,會越來越走不通。要不怎麽說像洛息淵這種家族,一個個都趕緊的洗心革麵,重新做人呢?再不重新做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就得教他們重新做人了。


    這姓張的大姐,顯然活在自己的世界裏,或者說活在老一套的規矩中,她隻想著洛息淵不敢亂來,壞了行業的規矩,卻沒想過,哪怕不用洛息淵出麵,她這門手藝,也能被抄了。


    滿屋子都是證據,一個報警電話的事兒,還需要我們從金陵伸手過來?


    我衝老洛豎起大拇指:“行,你覺悟現在是越來越高了,就是要這樣,有問題找警察,不要私下拉幫結夥的鬥毆。”頓了頓,我看向陽台那邊,沒聽見有什麽大動靜:“你說她能吃這一套嗎?”


    洛息淵笑了笑:“怎麽不吃,她家兩個孩子,一個上大學,一個上高中,成績優異,家底殷實,未來的人生趨於順暢,你說,如果突然出一個坐牢的母親,他們家這倆孩子會怎麽樣?”


    我大驚:“之前不是說不熟嗎,現在連人家裏幾個孩子都知道?”


    他正要開口,就見那大姐冷著臉回來了,憋了半晌,她道:“壞規矩,傳出去,以後我的名聲也臭了,在道上沒法混了。我這一身家業,全憑這份手藝和口碑,告訴你,相當於砸了自己的飯碗。”


    我以為她依舊選擇拒絕,沒想到接下來,她頗不自在的說道:“徐老四每次,都是主動上門來找我,我們是現金交易,所以,我沒有他的聯係方式。”


    現金?我道:“你一張麵具的價格不低,現金不得拿箱子裝?”我腦子裏自動浮現出電視劇裏各種黑貨交易場景。


    女人看了我一眼,頗為無奈,道:“現金,指的是金條。”


    我道:“徐老四,那麽有錢?”我回憶起他通身的打扮和猥瑣的氣質,怎麽看也就是個中年老混混,而且是混的很不好那種,怎麽掏出金條買麵具的?


    女人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他給的金條是真的。”


    我道:“你對你的顧客,就那麽放心?也不多掌握點信息,萬一是警察假扮的呢?”


    女人笑了:“什麽樣的顧客才需要麵具?見不得人的。見不得人的顧客,自然不希望我了解他們。做我們這一行,就是要一無所知,知道的越少,客戶群體越大,知道的越多,客戶反而沒了。”


    我道:“你別告訴我,你對徐老四也一無所知。”


    “不,徐老四是個例外,很多客戶,買我的麵具,是一次用的。”一次性使用?戴著麵具,犯罪完後就扔?人皮麵具這東西,可真是個禍害。


    “……但徐老四是常年用,戴在臉上,對皮肉有影響,所以他的麵具,配方不一樣,需要根據使用情況進行維護。見的多了,他自己就跟我說了一些,我知道,他是做文物倒賣的,西安大大小小的古玩街,舊貨市場,都有他的影子,你們如果是要找他,可以去這些地方轉轉,如果是想打聽他其餘事,我是真的不知道。”


    我和老洛對視了一眼。


    我心說:這消息,有等於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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