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兄弟,說得好!”蔣衛哈哈一笑,大口喝湯,大口吃肉,大口飲酒,道:“江湖中人,不必在意許多!”


    “來,喝酒!”錢楓一把抓過酒袋,牛飲一口,把酒袋扔給小飛,那青年也抓了起來,大口喝著。


    “白澤兄弟,今日救命之恩,我兄弟幾人必將銘記在心!”錢楓取過酒袋,遞給白澤,說:“隻是大恩不言謝,兄弟也嚐嚐這野釀粗酒?”


    “好。”白澤接過酒袋,喝了一口。


    酒確實是粗酒,有些酸。


    白澤坐在篝火旁,靜靜看著那三個飲酒的男人,喝得涕泗橫流。


    晴天有些不知所措。


    可這就是男女之別。男人不會把悲傷留給別人看,可這並不代表他們不難過。隻是這種難過,需要掩飾,才能偶爾表現出來。


    “他娘的,這酒真辣!”蔣衛抹了把眼睛,罵罵咧咧,“辣得老子眼淚都出來了。”


    “是他娘的辣!”錢楓說。


    “真他娘辣!”小飛聲音哽咽。


    是辣。酸在心裏,辣在眼裏。白澤看著獨山夜空無盡的星辰,彎月從遠天升起,無語西流。


    後半夜的時候,三個男人都倒地不起。晴天用毯子蓋在他們身上,白澤站在不遠的地方一招一式,演繹《大河劍意》。


    年輕的煉藥師背靠大樹,蜷縮著用毯子取暖,篝火跳躍的光照亮少女的側臉,她目不轉睛,靜靜看著那個解下黑袍練劍的少年,下頜放在膝蓋上,默默不語。


    白澤練了半個時辰,打坐調息片刻,收劍入鞘,走到晴天身邊坐下,將黑袍蓋在身前保暖。


    少女已經是半睡半醒,發覺白澤過來,勉強睜開眼眸,哼了一聲,沒睡飽的貓一樣,說:“你還真是勤奮。”


    “嗯。”白澤點頭。


    “你進獨山,有自己要做的事吧?”晴天問,轉過頭,看著白澤的側臉。


    “有。”白澤說。


    “所以明天,你不會跟我們同行,一起出獨山啦?”晴天問。


    “對。”白澤說。


    “那好吧。”晴天迷糊地沉沉睡去,睡前對白澤說:“我是河陽城藥師閣的煉藥師,以後你要找我,就去那裏,報我的名字就好。咱們明天分開,有緣再見吧。”


    “有緣再見。”白澤笑了一下。


    當真是的有趣的人。


    所以白澤這個人很無趣。


    第二天清早,晴天醒來的時候,篝火已經燃盡了,隻剩下絲絲縷縷的輕煙寂寞盤旋。


    錢楓三人已經收拾妥當,準備了早飯,見晴天醒了,招呼她過去吃點東西。少女起身,向四周張望,冬晨清寒,卻不見那黑袍少年的蹤影。


    “晴天,你在找白澤兄弟嗎?”錢楓問她,見少女點頭,笑了一下,說:“隻是你還沒醒,他就已經走了。說是還要往東走,就不跟我們同路,一起出山啦。”


    “這樣啊。”晴天說,心裏歎息。


    這個人,真是無趣!


    ……


    慕隨風真的進了虎牢關。


    何宗正接到消息時,徹底摸不清河陽侯的套路了。他人一入虎牢關,斷不可能再南反河陽。因為虎牢關鎮守將軍,是燕王後的弟弟,燕王趙桓的走狗。


    雖說燕王後如今被香妃奪了風頭,她一介王後的鳳寧宮遠不如香妃的香妃苑,可這位草包將軍大氣也不敢出一聲。隻因為一年前,這位草包將軍的生父,燕王朝第一外戚家族的家主不明不白地死了。


    從此以後,燕王後在燕王後宮的地位一落千丈。那些環繞在燕王身邊的鶯鶯燕燕爭相上位,可不料全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歌舞伎幹趴下了。


    香妃橫空出世,一隻手遮住了後宮三千佳麗的天。


    所以家道中落的草包將軍如今舔燕王大腿都來不及,眼下趙桓的眼中釘慕隨風進了虎牢關,他還不出盡風頭整治河陽侯?


    何宗正懵了,遠在邯鄲的何宗棠也懵了。高興的人也有,燕王趙桓。這位除了在女人肚皮上能爭殺四方,別的什麽都不會幹的昏君聽見慕隨風進了虎牢關的消息,高興得直拍手,宣政殿上大放厥詞,說隻要河陽侯進了邯鄲,必然讓他碎屍萬段。


    河陽城,城東商會。


    書房之中,餘幼微正在撫琴。琴是世子慕辰送的名琴焦尾,可她彈的曲子卻充滿殺氣。


    那首曲子,叫《十麵埋伏》。


    黃老邪昨夜秘密入城,已經在商會安頓下來。餘幼微一曲彈罷,站了起來。侍女青兒忙上去奉茶。


    餘幼微品了一口清茗,放下茶杯。青兒將暖爐遞了過去,少女輕捧暖爐,半眯著玫紅色的眼眸,吩咐青兒:“青兒,你去傳話。”頓了頓,“今晚叫龍叔和黃老邪動手,取世子、郡主性命。”


    “是,姑娘。”青兒點頭。


    ……


    傍晚的時候,慕輕靈騎馬到了白澤所住的巷道,可敲門之後卻沒有回應。少女遲疑片刻,推門進去,發現屋裏的人早已離開,留在房間裏的紙條隻說他有事外出,卻沒說去哪,也沒說何時回來。


    “這個人,真是無趣!”慕輕靈氣得跺腳,“離開也不說一聲。”


    郡主回家時,世子看出她心情不好。於是詢問:“怎麽,誰惹你生氣了?”


    “還不是白澤?”慕輕靈哼了一聲,“他說出門,也沒打聲招呼,不說去哪,何時回來……哥,你笑什麽!”郡主說了一半,看見自家兄長在那一個勁別笑,惱怒道。


    “我笑,你現在好像個閨中怨婦。”世子說,然後意識到不對,又改口,說:“不對,像個懷春少女。怎麽,之前你刁蠻任性的那麵哪去了?如今對白澤去向這麽上心。”


    “我!”慕輕靈語塞,小臉漲紅,可隨後靈機一動,哼了一聲說:“兄長也有能耐啊,那日清河夜遊,餘姑娘在畫船上留下的那把紙傘,別以為我不知道被你拿去藏起來了!”


    “佳人贈禮,如何不收?”世子淡笑,不想跟郡主爭論,站了起來,說:“正好今日需要處理的政務已經辦完了,為兄看你心情不大好,不如為兄陪你去散散步?”


    “不去!”慕輕靈說。


    “當真不去?”慕辰佩劍墨玉,身形修長,貴家公子的氣派十足,歎氣道:“本來說你要去,為兄還能陪你順道去芙蓉樓買些小食。聽說最近芙蓉樓新出的糕點金風玉露十分搶眼,如今你不去,為兄隻好一個人去品嚐了。”


    慕輕靈耳尖一動,聽到金風玉露馬上眼前一亮,討好地抱住慕辰的胳膊,搖晃著撒嬌:“哥,你早說嘛!去,我當然去。散步多好啊,正好你忙了一天也累了,出去走走放鬆放鬆心情!”


    慕辰伸手點了點慕輕靈的額頭,笑道:“真是個小饞貓。”


    正巧六公主從門外進來,世子微微一笑,道:“擇時不如撞時,我跟輕靈準備出府走走,公主要一起嗎?”


    趙靈兒想了想,點頭,“也好。”


    三人結伴出門,天色已晚,冬季降臨,河陽城甚是寒冷。雖說有獨山山脈阻擋北方冷氣勁吹,可北境苦寒號稱九州第一,這寒氣可不是獨山說能擋住就能擋住的。


    世子出門,並沒有帶多餘的護衛。唯一跟在身邊的就是陸正。可今天,這位河陽城最年輕的封號騎士,卻兩手空空,即沒有拿他最拿手的雪銀長槍,也沒有挎劍。


    陸正出奇得沉默,跟在世子一行三人身後,眼神仿佛深不見底的大海。


    慕輕靈心心念念芙蓉樓的小食金風玉露,完全沒有注意到陸正的異常。世子是視而不見,仿佛習以為常。可六公主卻半眯眼眸,覺得心裏很不舒服。


    因為陸正此前給他的感覺是騎士那種正派明朗的作風,可如今,那個年輕人,仿佛變了一個一樣。


    河陽城道錯綜複雜,除了主城道,還有數不清的小徑遍布全城。世子察覺到身後莫名其妙突然跟了一個黃袍劍客時,嘴角微不可覺地露出一絲笑意,對身邊兩位少女說:“我知道有條路可以快點到芙蓉樓,如今天色已晚,等天黑隻怕是越來越冷,不如我們走小道。”


    二女沒什麽意見,點頭同意了。


    慕辰帶著三人拐進巷道,大道上人煙已經算是稀少,巷道更是除了他們四人,再無他人。


    一行四人隻管往前走,黃老邪見狀奇怪,可也沒多想,隻當慕辰發現了他的蹤跡,想走小道甩開他。


    血影樓近年來最負盛名的刺客冷冷一笑,身形已經消失在城道之中。


    慕辰再看到黃老邪時,那個黃袍挎劍的中年男人,已經詭異地超過他們,出現在巷道轉角的地方,似乎已經等候多時。


    “閣下是誰?”世子右手按劍,問道:“一路跟來,可有事說?”


    “沒事可說。”黃老邪說,聲音幹澀,“可我想問世子借一樣東西。”


    慕輕靈和六公主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緊張。六公主微蹙秀眉,低聲問:“是刺客?”


    沒人回答她。


    慕辰眯起雙眼,說:“哦?不知閣下要問本世子,借什麽。”不是問句,慕辰的語氣裏已經帶上殺機。


    “借世子項上人頭一用。”黃老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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