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忱雲釵手握蒙塵鼓槌,一聲接一聲地敲響紫竹縣衙門前的登聞鼓,抖落鼓麵灰塵無數。


    晏龍雨望向女子背影,怔怔出神。


    其實,在那女子看來,她堂堂一國公主被人無禮調戲隻不過是一件可有可無甚至有些可笑的小事,可這興安郡大小七縣官匪一家,無數良家女子受辱蒙冤十數年,卻是一件不得不管的大事!


    都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可若是她這個一國公主都對此視而不見,那麽這天下女子豈不是沒了王法可依?天理可容?


    鼓聲響了十數聲之後,縣衙官房內終於走出了一老一少兩名應門府吏。


    見到是兩名女子在擊鼓時,兩名府吏麵露詫異,相視一笑,在這紫竹縣誰人不知咱們縣令紀老爺那“采花聖手”的美名,往日凡是有些姿色的女子見到官府公人躲還來不及,今日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還有人上趕著送上門來?


    “今日休沐,縣令爺不接狀紙,諸位請回吧!”兩人中,年長府吏笑著說道。


    忱雲釵放下鼓槌,柔聲道:“還請老者通稟,奴家有天大的冤屈,今日便要這紫竹縣令親自過審。”


    麵容和善的老府吏臉色一變,似有難言之隱,猶豫了片刻,最終上前幾步壓低聲音道:“見幾位是外鄉人,老兒我便明說了,今日打發幾位離去實在是為你們好啊!姑娘莫要不聽勸,趁著縣令爺還沒被這鼓聲惹惱,幾位趕緊走吧!”


    帷帽之下,這位身居《國色天香圖》上評九大美人之一的毓秀公主眯起雙眸,朝著老吏難得一笑,“老前輩有心了,不過今日討不到說法,奴家是不會走的。”


    老吏聽聞此話,無奈又心憂,歎氣複歎氣,卻始終擋在這幾個外鄉年輕娃娃身前,不肯移步。


    以老者的見識,他不會想到更多的可能,隻是心中惋惜,多好的幾個漂亮姑娘和俊朗公子,怎麽就是不聽他的勸,非要往火坑裏跳呢?


    老人身後的另一名年輕府吏聽了許久,麵露不屑,終於不耐煩道:“楊老爺子,您老好人做夠了沒有?興許人家是來自薦枕席的呢,你這不是耽誤人家辦正……”


    年輕府吏話還沒說完,聲音卻突然戛然而止,楊老府吏轉頭看去,頓時嚇得說不出話來。


    隻見他那名年輕同僚已經變成了一具無頭屍體,血水自脖頸噴湧而出在周身形成一團血霧,其身軀筆直,緩緩向後倒去。


    血霧之中,一掌拍去年輕人頭顱的花發老嫗麵色鐵青,甩去手掌血汙,看向她那位公主殿下。


    公主姐姐身後的範小純看到這般場景趕忙捂住了眼睛,一旁看戲的晏龍雨、獨孤浩蕩、花鳳舉和燕歸四人見到如此生猛慘烈的景象,頻頻咋舌。


    忱雲釵看向老嫗,從容點頭道:“那就有勞慕容姑姑在前開路了。”


    慕容老嫗沒有說話,轉身便向縣衙裏走去。


    反觀楊姓老人,癱坐在地,口鼻大張,如見凶魔一般渾身顫抖、不敢抬頭,慌亂之際,老人聽到了一連串從他身旁經過的腳步聲,聽到了那白衣帷帽的姑娘漸漸遠去的聲音,“老先生心中大愛,晚輩記住了,您先找個僻靜地方躲起來,等著此地改頭換麵吧。”


    這天,老人抬頭望天,真正看到了天。


    縣衙內。


    慕容老嫗毫無顧忌,不出兩刻,便先後殺了十幾個礙眼攔路的衙差,以血水鋪路,一路延伸至了縣衙公堂之上。


    忱雲釵和晏龍雨等人踏著這條血路,不緊不慢,姍姍而來。


    公堂大案前,二十多名衙差圍作一個半圓,將案後坐著的一人護至身後,如臨大敵般用其手中的殺威棒指向闖進縣衙的這一眾外鄉人。


    雙方對峙,武力懸殊。


    在一片死寂之中,突然傳來一聲驚堂木拍案的脆響,衙差們壯著膽子走向兩邊一字排開,以殺威棒杵地,卻略顯中氣不足。


    衙差散去,公堂案後坐著的那位縣令爺,終於露出了尊容。


    穿好官服,束起鬢發的紀春帆枯瘦陰冷如地府判官,他眯眼望向堂前的這幾個外鄉男女,陰鷙的臉上突然綻出詭異笑容,高聲威嚴道:“見到本官,為何不跪!”


    他這副模樣,興許能嚇到那些未曾開化的百姓,卻嚇不到貴為長公主的忱雲釵,她質問道:“官?你是哪門子的官!也對,像你這樣的落第書生,恐怕不會知道我武兆的大小官員就任之前,吏部都會留有其畫像吧!我是該叫你紀春帆,還是叫你,肖嵐呢?”


    紀春帆表麵依舊鎮定,心中卻泛起無數波瀾,看來眼前這個女子大有來頭,他質問道:“你到底是何人!”


    忱雲釵充耳不聞,繼續說道:“你本名肖嵐,生於申武年間,家境貧寒本無緣官場,卻因做富貴人家的伴讀學得了三兩學問,主人家見你可憐,便領你一同去參加科舉,可你卻不懂珍惜,沉迷青樓,打腫臉充胖子揮霍光了主人給你的銀兩,同年科舉落榜,主人無奈將你逐出家門,而你卻心生怨恨,三年後,你那主人中舉,你便趁著他舉家遷往這紫竹縣就任之際,勾結興安郡豪強,將其全家殺害,拿了他的就任詔書,頂著紀春帆這個名字來到了紫竹縣為官,我沒有說錯吧,肖嵐。”


    貪心不足蛇吞象。


    忱雲釵的這番話,險些讓晏龍雨和在場眾人驚掉了下巴,這其中的隱情,居然比那清茗居說書老人的江湖話本還要離奇上三分。


    本名肖嵐的中年人陰冷一笑,“那人當年帶我一同參加科舉,隻不過是想讓我給他替考罷了,你還真以為他紀春帆就是什麽好人?這種齷齪小人,我殺他有錯嗎?”


    聽到從那人嘴裏說出“齷齪”二字,晏龍雨一陣冷笑,有孫珖強娶陶婉秋一事在前,少年對“逼良為娼”這四個字尤為厭惡,你肖嵐和孫珖本就是一路貨色,還有臉在這裏烏鴉嫌賊黑,提齷齪二字。


    可令晏龍雨疑惑的是,從擊鼓到如今站在這公堂之上,已經足足過去了半個時辰,那假縣令明顯是在拖延時間,可那陳姓女子為何會毫無察覺之意呢?


    又或許,她是在將計就計?


    忽然,眾人聽到堂外高空之上一聲刺耳鸞鳴。


    一直抱劍不語的花鳳舉和陳雲釵身後的慕容老嫗同時警覺起來,但卻都沒有急於出手,氣機外泄。


    縣令肖嵐難掩心中喜色,他暗中給兩邊的衙差們遞了個眼神,這二十幾個他親自調教出來的親衛便同時抬起了各自手中緊握的殺威棒,呈合圍之勢,朝晏龍雨等人而去。


    晏龍雨、獨孤浩蕩、燕歸迅速抽劍,呈三角之勢,將忱、範兩名女子護至其間。


    與此同時,門外有三人聯袂出現在公堂之外,一白發老者居中,其左側是個嫵媚的薄紗女子,右側是位手握長劍的陰柔公子。


    早已有所察覺的花鳳舉和慕容老嫗此刻突然氣機大漲,以宗師之境一瞬斃命近身的幾個衙差之後,轉身向公堂之外飛身而去,主動迎上了出現在其身後的這三個人。


    肖嵐見自己的助力已到,迅速從其身前的桌案下抽出一柄狹長雁翎官刀,踏案飛出,一連踩過幾人肩膀越過正在與三名衙差對峙的晏龍雨,刀尖刺向白衣帷帽的忱雲釵。


    晏龍雨雖然隻是武夫二境,但卻有南海移花步和十二式天罡劍訣兩種上乘武學心法傍身,雖然暫時還形成不了實質的殺伐氣象,但卻可巧妙遊走於人群之間,化力於無形。


    他見肖嵐和自己擦身而過,便馭著移花步迅速後退,就在肖嵐手中的長刀刀尖已經戳破女子帷帽的白紗,即將刺入忱雲釵麵門之際,晏龍雨自下而上使出一記“長虹式”,借力一劍挑起了肖嵐手中的雁翎刀。


    但同時,女子頭上的帷帽卻被肖嵐那偏離原來軌跡的刀尖挑飛出去,如白蝶般落在了晏龍雨腳下。


    忱雲釵原本束起的發髻被生硬扯散,忽見青絲垂腰半遮麵,女子露出了她那張精致到鬼斧神工一般的絕美麵容。


    看到女子麵容不過短短一瞬,白衣的她慌了神,白衣的他也慌了神。


    忱雲釵強壯鎮定道:“晏公子救我一次,謝謝了。”


    “無妨。”


    肖嵐見一刺不成,沒有輕易放棄,而是人隨刀走,從忱雲釵頭頂掠過,如草原雄鷹撲食白兔一般再次刺向一直小心翼翼躲在獨孤浩蕩身後的範小純。


    在剛才一直在察言觀色的肖嵐眼中,這兩個女子就是這幾位外鄉人的命脈。


    可境界與那錢來不相上下的四境武夫肖嵐又怎會料到,這群人中除了那兩個此刻已經無暇顧及這邊的宗師外,竟還有比他厲害之人,這個背書箱的小姑娘一直跟著的黑衣冷峻少年,年紀輕輕卻已經踏入了武夫五境!


    獨孤浩蕩不出三招,便隨手抹殺了一名衙差,見肖嵐襲來,他迅速將範小娘子拉至自己身側,他攬起姑娘纖細腰肢一踩地麵,便帶著範小娘子飛至高空。


    撲了一個空的肖嵐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被正在緩緩墜下地麵的獨孤浩蕩拋出其手中君子劍,自上而下插入了他的脊柱之中。


    肖嵐踉蹌跪倒在地,眼中的不可思議愈發明顯,剛準備張口,血水便從他的口中湧出。


    這還沒完,忽然,於亂群之中抽出身來的燕歸從肖嵐身前一閃而過,那柄短劍鋒利劃破其喉嚨,隻濺出血滴一二。


    肖嵐以跪倒之姿,上半身重重砸地,血水彌漫周身,呼吸緊促,氣絕而亡!


    見肖嵐已死,沒有帷帽遮擋的忱雲釵以女子威嚴之音向仍在打鬥的十幾個衙差朗聲道:“賊首肖嵐已死,不想喪命者,速速罷手!”


    在場僅剩的十一名衙差,竟被女子威嚴之聲喝住,接二連三地扔下了手中的殺威棒,束手就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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