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兆律,當街殺人者罰銀三十兩,杖刑二十,刺配充軍;刺殺朝廷命官者沒收田產,父母連坐,遊街削首。


    可這兩位放縱仆從當街行凶一氣震殺九人的外鄉年輕女子,非但沒有就此離開這是非之地,反而羊入虎口一般打算再去縣衙走一遭,討說法。


    出門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像她們這樣敢如此不計後果行事的,一般隻有兩種人,一種是像那扶龍郡裏的孫珖一樣有些背景的官家子弟,另一種則是像韓江龍、黃莽這樣無牽無掛的江湖兒郎。


    根據鳳叔先前所說的,晏龍雨覺得這兩人更偏向於是前者,而且她們二人的身份、背景,比起那個隻敢在扶龍郡裏撒野的地頭蛇孫珖是隻大不小。


    晏龍雨恍惚間,他們已經跟在兩名女子和花發老嫗的身後走出了清茗居。


    此時的茶樓外,聚滿了先前被趕出來的聽書茶客和路過看熱鬧的行人,縣丞錢來和八名衙差的屍身就七零八落地橫在他們不遠處的腳地上,死相慘烈,人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呦,剛進去就這麽摔下來了,那叫一個慘啊!”


    “那死的不是錢大人嘛!昨晚醉春樓喝花酒,還看見他摟了兩個俏的呢,”


    “唉唉唉,出來了兩個外鄉俏娘子,後麵還跟著幾個白麵首,難不成是他們殺的?”


    “噓!噤聲,莫要被他們聽見。”


    隨著晏龍雨幾人的露麵,圍觀人群的嘈雜戛然而止,他們神情呆滯,像是看怪物一般竊竊地打量著這幾位從茶樓裏走出來的年輕男女,並循著那為首白衣女子向前的腳步不自覺的向後退去,為其讓出一條路來。


    帷帽遮麵的忱雲釵雲淡風輕般跨過幾具屍體,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個她熟悉的麵孔,於是便牽著自家妹妹的手朝那人緩緩走去。


    人群中,先前在清茗居裏曾大膽瞧了這兩位外鄉女子幾眼的茶樓夥計見兩人正朝自己走來,心頭一顫,嚇得趕忙後退了幾步,卻不曾想撞在了不知何時突然出現在他身後的花發老嫗的身上。


    親眼目睹了那花發老嫗瞬息極行、錯影分蹤的圍觀人群頓時炸開了鍋,像是白日裏見鬼一般紛紛喊叫著做鳥獸散去。可笑的是,就連平日裏說起江湖傳聞就如親眼所見一般,自稱“見過大場麵”的茶樓說書老人也不例外,上演了一出“葉公好龍”。


    “兩位仙子美若天仙,小人也是豬油蒙心,狗眼昏花,無意冒犯了兩位,你們就當我是個屁把小的放了吧……”清茗居夥計三腿一軟,身子頓時矮了半截,帶著哭腔語速極快地說道。


    範小娘子覺得可笑,皺著鼻子做了個鬼臉,叉腰不屑道:“殺你?我姐姐還怕髒了手呢!”


    “行了小純,別嚇人家了。”忱雲釵看向夥計,輕聲道:“本殿從不隨便殺人,隻是要問你個事兒,你們紫竹縣的縣衙怎麽走?”


    驚慌失措的夥計興許是沒有料想到女子會問這個,頓了一下,又趕忙伸手指了個方向,口中再次重複起了求饒的那番說辭。


    得到答案後,忱雲釵便不再理會那個自言自語的夥計,她轉身伸出白皙玉指,向著不遠處的晏龍雨幾人指了指方向,便牽著妹妹的手徑直向紫竹縣衙悠然走去。


    興許是生在帝王家,見慣了許多勾心鬥角,看淡了許多斤斤計較,女子的一舉一動都透著一股親切的隨意感,往往就是這種感覺最能讓人無形中對其心生好感,尤其是像晏龍雨、獨孤浩蕩這樣的未經世事之人。


    可緊接著,這種感覺便一掃而空,花發老嫗一個閃身來到了晏龍雨四人麵前,冷臉說道:“四位,我家主子有請,移步吧!”


    在經曆了桂花鎮一事之後,晏龍雨對行走江湖有了新的認識,遊曆於江湖之間不是僅憑一腔熱血、豪邁氣魄便能逢凶化吉、如魚得水的,無論好壞,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價,承擔後果,稍有不慎便會事與願違、害人害己,陰差陽錯為其而死的韓大哥便是前車之鑒。


    少年想走更遠的路,結識更多的人,但卻害怕因為他劍仙之子的隱秘身份使越來越多的人因他而死。


    晏龍雨的心性變得沉穩了幾分,這次,他不想再去湊這個熱鬧了,既然兩位姑娘都不怕惹火燒身,那他又何必再杞人憂天多管閑事呢。


    但此刻,似乎由不得他怎麽想了,那老嫗的眉眼間充斥著肅殺之意,好像在無聲中警告著他們不要不識抬舉。


    晏龍雨回頭看向花鳳舉,似乎在等他發話,獨孤浩蕩和燕歸也都將視線投向了這位西蜀鳳絕大人。


    花鳳舉有苦說不出,無論是境界還是武力那老嫗都要壓他一頭,如果是以往,他一人無牽無掛也就罷了,打不過無非就是一死絕不會受這種窩囊氣,可現在,考慮到這幾個小子的安危,他不能再如往日一般我行我素。


    正所謂大丈夫能屈能伸,花鳳舉朝三個少年翻了個白眼,“都看我幹嘛?你們幾個不是愛湊熱鬧嗎?人家都請你們了,走唄。”


    在去縣衙的路上。


    燕歸不解地小聲問道:“小主,獨孤殿下,咱們不趕路了?”


    晏龍雨看了一眼突然瞪向燕歸的花鳳舉,心領神會,忍不住笑道:“不敢了,不敢趕路了。”


    “唉!”花鳳舉自言自語感慨道:“真是三個小沒良心的。”


    獨孤浩蕩則一直沒有出聲,視線總是不由自主地落在走在他們前麵不遠處的那個精巧小書箱上,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紫竹縣衙。


    縣衙後府正堂內掛著“明鏡高懸”四字大匾。


    此刻,牌匾之下,兩個十一二歲皮膚滑嫩的女童正一左一右跪在地上,給一個翹著二郎腿斜靠在黃木交椅上的黑瘦中年人揉捏著瘦長雙腿。


    中年人披頭散發、精神萎靡,七品緋色官服被其隨意披在肩頭,興許是常年沾染飯桌油水和女子胭脂的緣故,官服袖口處已經肮髒到發亮了。


    這位中年人正是此處的土皇帝,紫竹縣令,紀春帆。


    興許是縱欲過度的緣故,紀春帆眼神迷離,正看著他腳下的這一雙乖巧幼婢心生它念,那雙枯黃的手不自覺地伸向了兩人那白嫩的脖頸。


    兩名幼婢似乎早就習以為常,心中抵觸身體上卻不敢表現出任何的抗拒,繼續僵直著脖頸替那人揉捏著。


    見兩人乖巧溫順,紀春帆滿意地玩味一笑,這幾日苦心調教,這對並蒂蓮終於是張開了花苞。


    正當他坐直了身子雙手準備繼續向下深入時,有一人突然跑了進來。


    紀春帆頓時火上心頭,他站起身,雙手提著兩名幼婢的脖頸將二人狠狠摔出,朝那人怒罵道:“他娘的,沒良心!你今天最好有事!敢壞了爺的雅興,你想死是吧!”


    貧苦人家出身的兩名婢女忍痛爬至縣令爺身後,迅速替對方揩去淚水,趕忙站定,不敢流露出半分委屈。


    來人正是一直被縣令紀春帆叫做“沒良心”本名吳良辛的縣衙猥瑣師爺,他大口喘著粗氣,驚慌道:“大人呀!出大事了呦,錢縣丞他,他被人給殺了!”


    紀春帆撩起遮擋臉頰的鬢角,露出了陰鷙的麵龐,“什麽!你再說一遍?錢來四境武夫,怎會輕易被他人所殺,你且與我細細說來!”


    猥瑣師爺將他今天在街上看到的一切事無巨細講給了這位縣令爺。


    在了解了事情經過後,紀春帆麵色凝重,說道:“照你說來,錢縣丞從進清茗居到被裏麵的人摔出來,前後不到兩刻?!”


    “當真如此,絕無誇大,我無良辛可以拿姓名擔保。”師爺拍著胸脯,怯生生道。


    紀春帆看著這位狗頭軍師的欠揍模樣,忍不住上前給了他一巴掌,“誰讓你自作主張去惹那外鄉人的!還緝拿要犯,你怎麽不直接把我的名號報出來?還擔保,你怎麽不拿你娘的清白擔保?吃裏扒外的東西……”


    吳良辛捂著一邊臉,求饒道:“小的命賤,死了無非就是不能替縣令爺您物色姑娘了,可爺您不能有閃失不是,您看咱們眼下該如何是好?”


    紀春帆狠狠吐了口濁氣,沉聲道:“以錢來的本事尚且輕易便被殺了,這幫外鄉人中定有宗師高手。”


    紀春帆隱藏多年,其實是有些身手傍身的,但卻也僅僅隻是“有些”,武道修為與那曝屍街頭的錢來不相上下。


    他轉身看了眼身後,揮退了那兩名眼眶紅潤的女婢,繼續說道:“他們不來找我也就罷了,咱們便退一步,就當此事沒有發生過,若是他們還敢不依不饒找上門來,哼,我也不是那路邊的狗,任誰過來都能踢上兩腳!”


    “爺您的意思是?請山上那幾位爺出山?”猥瑣師爺試探問道。


    “不該你問的,最好別問!”紀春帆不置可否,瞪向了這位吳師爺,“若是他們敢找上門來,看我行事便是了。”


    吳良辛意識到說錯了話,自己在自己的另一邊臉上狠狠又來了一巴掌。


    就在這時,縣衙門外許久未曾響過的登聞鼓被一位白衣出塵的女子重重敲響,擊鼓鳴冤,鼓聲低沉,響徹整座縣衙府邸。


    與此同時,一隻遞信青白鸞悄無聲息地從縣衙內飛出,掠上雲霄,飛向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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