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上的麵前,安歌從來都隻有實話。”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隻是這種話,整個邾國隻有你敢說。朝堂上的朝臣們,尚且沒有一個人敢如此說。”曹煜說這話時,不由自主地微笑了起來,看到安歌的模樣似乎很緊張,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終於略微占到上風了,之所以兩個月都沒有來問這個問題,是因為,他實在覺得在她麵前,他其實是被她看低的。


    安歌連忙跪下去,“微臣說錯了,請皇上責罰。”


    “那意思是說,你的確有對朕說過謊話了?”


    安歌抬起頭來,真誠地看著眼前的男子,實際上卻恨不得立刻朝他的俊臉上打上幾拳,不帶這麽故意整人的。


    好在曹煜還算有分寸,竟也坐在冷冰冰的地上,雖然未扶她起來,二人卻是距離非常近躪。


    安歌不太習慣,又往後挪了挪雙膝,卻被曹煜驀然扯到了他的懷中,“婥兒,你還記得清寒寺那一夜嗎?”


    安歌的腦海裏立刻想起來這樣的一幕,輕寒寺外,他與她坐在冰涼的雪地之上,目光追著一顆緩慢前行的星星。她對曹煜說,這種行走的星星在風水學上,並不是有益的,反而是凶兆,若是走向及速度達到凶位,則有可能帶來大災大難,但是這種行走的星星是極美麗的一種星象,所以有些世人反而向他們許願,希望它們能給人們帶來福氣。


    可見,凶險總是掩藏在美麗的表象之下。這是她當初的總結,然後不知道為什麽,聽到這句話的曹煜驀然很認真地問她,“那我呢?我是一個美麗的凶險嗎?”


    那時候的她,竟是一頭栽到他設置的陷井裏,根本未曾想過後來會如何?隻是笑得很甜蜜地說:“你才不是。”


    然而後來的事實證明,曹煜,便是如同那在天空走動的星,是美麗,也是凶象。


    因為是冷不防的,所以安歌幾乎要上當了,差點脫口而出,“當然記得!”


    然而她畢竟還是很快反應了過來,隻道:“當然——不記得,輕寒寺在哪裏?”


    說著話她就要狼狽地從他懷裏爬起來,便聽他道:“朕問過欽天監了,今夜有那種快速行走的星,朕來,便是要請教你這件事。”


    說著一指西南方,“看,開始了!”


    其實欽天監說,今夜有流星群,在明翟閣這個方位能夠看得更清楚,所以曹煜來了。


    果然,一道道星星拖著尾巴,在天空裏劃下痕跡。


    “安大人,你說,這代表什麽?”待星星們群體劃過去後,曹煜問道。


    安歌很用力地推開他要起來,沒想到他忽然鬆手了,安歌摔了個屁股蹲兒,深切感覺到曹煜此人深深的劣根性,以前做為沈婥的時候,為什麽會認為他是個彬彬有禮謙如清竹的君子呢?那時候到底是什麽東西摒蔽了自己的眼睛?


    安歌內心在咆哮,好在還能意識到自己的身份,雖然很狼狽到底還是脫開了他的掌控,這時凝重地道:“皇上請自重。”像個受了調挑的尼姑般。


    曹煜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他也站了起來,道:“你還沒有回答朕的問題?”


    其實關於星相,安歌以前就有所涉獵,它是風水中的一大門類,但是修習了星宿錄,她對星相學知道的更深入了,反而不像以前那麽能夠精準判斷,因為有些事她不那麽確定了,星宿錄與自己以為修習的星相學,有些微的差別和矛盾。


    這時候認真看向那個方向,隻見離月亮並不遠,月光猶盛,而將星便有殞落之象,一時心頭升起不祥之感。


    再暗暗捏訣掐算,之後向曹煜微一施禮,“皇上,此群星殞落,的確不是大吉之象。”


    “那麽,到底會出什麽事呢?”曹煜眉頭微蹙問道。


    “微臣不知。”安歌答。


    “的確,很多事你都不知道,又如何能夠知道到底會出什麽事?最近,姬風回來了。”


    安歌哦了聲。


    “他還帶回了巫雅公主,現在他把她安排在安陽城內。他們說他們是好不容易才回來的,而巫國的情勢也沒有你和齊王所說的那麽簡單。但這些都不重要,巫國隻是個小國家,在朕的眼裏,什麽都不算。朕隻是好奇,既然你與齊王的感情已經那樣好了,為何你會選擇不嫁給他?是什麽原因呢?”


    “是姬風稟報的?”安歌淡然問道。


    “是巫雅公主。”曹煜倒沒有隱瞞。


    安歌笑道:“皇上難道不知,巫雅公主喜歡曹炟。微臣雖然不知她為何這樣說,但微臣與曹炟之間其實隻是普通的朋友關係。”


    “是嗎?”曹煜顯然不信。


    但這種事,隻要當事人不承認,其他人也不能逼其承認。


    曹煜說完,就離開了。


    安歌抹了抹額上的汗珠,再抬頭望星,心裏越發忐忑起來。


    ……


    安歌見到曹炟,是自流星之夜的第三日。


    這幾


    日,靜妃身邊的人手忽然不夠,原來是莫名失蹤了六七個宮人,要求安歌再調配些人手到長信宮。安歌便去內務府協議人員,挑了十個宮人,往長信宮而去的路上,見到曹炟與她麵對麵走過來,她連忙讓到一邊,身體微微下蹲,“參見王爺。”


    曹炟經過她身邊的時候,隻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便徑直往前而去,身袂帶起的冷風,吹涼了安歌的心。


    安歌站起來,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似的,繼續往前走。


    卻不知曹炟在走出十幾步後,忽然停下腳步,看著她的背影很久。


    安歌將宮人送到靜妃的長信宮裏時,靜妃的麵前正擺著十幾個法藍甲套,炫麗的顏色卻令人賞心悅目。她正在一個個的試,安歌進入後給她施了個禮,她連忙道:“七妹,你我二人親姐妹,不必如此多禮了。”


    說著向身邊的嬤嬤示意,這嬤嬤便帶著其餘的宮人出去了。


    安歌道:“靜妃娘娘,已經帶了十個宮人過來,看娘娘是全部留下,還是挑上一挑?”


    靜妃一笑,“即是你帶來的,想必都是好的,便都留下吧。”


    “七妹,你過來。”靜妃向她招招手。


    安歌隻好走了過來,姬靜姝於是將一隻漂亮的翡翠手鐲戴在她的腕上,“這個送給你,是之前大月氏的使者送來的他們那邊才有的翡翠。我瞧著你平日裏打扮太素盡了。”


    安歌坦然接受,“謝謝靜妃娘娘賞賜。”


    “說什麽賞賜這樣的生分,姐姐的東西自也是妹妹的。”


    安歌知道姬靜姝此人,向來不喜歡別人占有她的東西,若是有所贈出,必有所求。當下問道:“不知道靜妃娘娘是有何吩咐嗎?”


    “七妹,怪不得你到了現在這個位置,果然通透。既然七妹這樣問了,那麽我也沒有什麽好隱瞞的。這次,其實是想讓七妹幫個忙,最近這長信宮,不知道出了何事,我身邊的得力丫頭倒是去了好幾個,關鍵是,心裏知道她們定是去了,然而卻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此事皇上尚未得知,便是顧媚也未得知,否則的話便要引起大事。”


    安歌知道,最近得寵的後妃,一個是顧媚,一個是靜妃,然而顧媚是以色相得寵,靜妃卻是在君山大陣中,與皇帝患難與共而得寵,顧媚卻還隻是個貴嬪,而姬靜姝卻是靜妃,如今四妃隻得其一,貴妃與後無,後宮內暫時以靜妃為最貴,然而她對顧媚卻是有顧忌的,語言上也清楚地流露了出來。


    安歌微一猶豫,“此事應該報予內務府,或交宗人府進行調查,微臣隻是待詔,卻是沒有權力插手此事。”


    “若是能被那些人知道,本宮早已經報上了。”


    姬靜姝說到這裏,又拿出一條碧色的珠鏈,塞到安歌的手中,“七妹,難道經曆了這麽多事,你還不曉得,有時候敵人並不是能做一輩子,朋友亦非能做一輩子,是敵是友,完全看時也,勢也。如今你我姐妹二人,後宮雙姝,無人不豔羨,你該不會還是記恨著當初之事?對我存著成見?”


    安歌忙道:“靜妃娘娘嚴重了,隻是已經失蹤了六七人,乃是大事,若非靜妃娘娘的地位,怕也瞞不到現在。況且有人失蹤或者死亡,證明長信宮內很不安全,靜妃娘娘應該盡快告之皇上,暫時遷出長信宮為好。”


    姬靜姝靜靜聽安歌說完,卻是笑著道:“七妹說的不無道理,隻是這事若能讓他們知道,自也是上報了。之所以不報,是有重要的原因。”說到這裏,姬靜姝輕輕一笑,道:“我懷孕了。”


    安歌馬上明白姬靜姝的顧慮了,自古懷孕乃是大喜,但是嬰孩又屬陰,在懷孕初期或者是生產之時,若家宅不寧甚至是國家發生大事,那麽這孩子便會在未出生或者剛出生時,就被慣上不祥的色彩,特別是在皇宮內室,一個孩子一旦被抹上不祥的色彩,將會影響一生的運程。


    安歌的心裏亦有些五味陳雜,曾經她很想為曹煜生孩子,甚至被關在冷宮的時候,有時候還在幻想若將來二人和好,她將給曹煜兩個男孩,再生兩個女孩,到時候孩子們在他們膝下快樂的成長。


    但這種美好的幻想,再不可能實現,她現在當然也沒興趣再想這種事,畢竟,愛早已走遠,留下的隻是恨罷了。


    聽得姬靜姝又道:“若是這個孩子順利出生,又是個男孩子,將是這後宮裏的長子嫡孫,身份何等尊貴?本宮不想有一點點不好的東西沾染上他。也曾暗中令人調查,但始終沒有任何的蛛絲馬跡,想來,是不是遇到了什麽邪崇,因此才想到讓七妹你來幫忙看看。”


    其實風水麵相師可不是除邪崇的法師,但是自從修習了星宿錄,安歌的術法更上一層樓,若有邪崇,當然可以一試。


    隻怕是,邪崇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


    安歌還在猶豫,姬靜姝已道:“歌兒,就算你不看在我的麵子上,也請看在這孩子的麵子上,幫幫我吧。”


    安歌忽然想到,若是真正的安歌在此,想必是不會拒絕的。


    她即借了她的


    身體,有些事,該當替她應下。


    吸了口氣道:“那麽,還請靜妃娘娘講述一下,這段時間長信宮裏有沒有出現怪事?或者是不常見的景象?或者是異象?”


    姬靜姝卻搖搖頭,“一切,都平常得緊。這些失蹤者中,有一個是我貼身的丫頭秀兒,相貌靈秀,乖巧可愛,我記得最後一次見她是兩天前,她還親自替我蓋上被子,又伴我床頭陪床,直到下半夜的時候,我朦朧醒來,看到她正端了茶水送過來,問我喝不喝,我還起來喝了口茶水,第二日卻並沒有再見到她,直到現在,我猜想她定與之前那些人一樣是失蹤了。”


    “這些人都是什麽時候失蹤的?”


    “就是近半個月,陸續失蹤了六——不,加上秀兒,共七個人了。”


    姬靜姝能夠提供的,僅此而已。


    安歌從長信宮出來後,一手拿著鐲子,一手拿著項鏈,倒好似一下子發了筆小財。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反正又看到曹炟站在不遠處,此時正盯著她,她微怔了下,終是笑盈盈地向曹炟問好,“齊王殿下一向可好?”


    曹炟走了過來,上下打量著她,“果然當官兒就是有好處,才這麽逛了一圈兒,就兩樣好東西到手了。”


    安歌聽得出來他語氣裏的嘲諷,但並不凶惡,倒像是好朋友之間的戲訝,當下也笑道:“那倒是,要不然世人怎麽都擠破頭的想要求個一官半職呢。你瞧著那每年的大試,人滿為患,十年寒窗苦讀為的啥,不都是為了一個官字嗎。”


    曹炟歎了聲,“當官了就是不一樣,人也通透多了,不似以前那麽笨。”


    安歌笑道:“那是。”


    曹炟道:“回去嗎?我送你。”


    “齊王入宮定有要事,哪讓勞煩您大駕。”


    曹炟終於也笑了起來,“不必客氣。”


    說著話,真個就和安歌一起往前走了,隻是一路來,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麽,隻是這樣默默地走著,兩人的目光都是瞅著路旁的風景,偶爾相觸趕緊躲開。最後,曹炟也沒有因為她當場拒婚之事再問什麽,而她其實很想解釋點什麽,在見到他之前,她一直在想,若再見到他,一定要跟他解釋清楚。


    現在真的見到了,才覺得任何的解釋其實都是多餘的,很多時候,很多事不是想解釋就能解釋清楚的。


    直到到了明翟閣,安歌道:“我到了。”


    “這是你的新居,也不請我進去坐坐,至少讓我知道,你住的地方是什麽樣子。”


    安歌沒拒絕,二人進入閣中,隻見是個獨立的小庭院,再往後走還有二進院子,雖然沒有靜園大,但是布置的非常精致用心,關鍵是在宮裏能住這樣的獨立小院,便是妃嬪也願意的,可以說曹煜對安歌倒真的不錯。


    曹炟看過了一圈兒,說:“不錯。”


    他竟真的隻是看看她住的環境,並沒有進入屋子,想必也是害怕給她帶去什麽不好的影響,看完一圈後,他對她擺擺手:“我走了。”


    安歌欲言又止地往前追上兩步,終究還是任他去了。


    曹炟回到府內書房,渝白川敲門進來。


    “王爺,今日進宮,是否談到了與東且彌的戰事?”


    曹炟嗯了聲,向渝白川道:“明後天,我要出征。”


    “王爺真的要聽從皇命,上戰場嗎?”


    “身為邾國的一員,此時家國有難,怎可坐視不理。再說,上戰場就有兵權,你們一直不是都希望我這樣做嗎?”


    “可是——”


    “不用可是了,上戰場原本就是我個人的意願,這次要感謝各位大臣們,是他們強烈的推薦本王,本王才可以得到這個機會。”


    “看來,王爺送出的禮物,都起了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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