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事,莫不是一個利字。這些大臣們眼裏隻有錢財,又哪有是非,又有哪個是真心為邾國著想的。隻有一個老傅林拒收禮物,倒是個耿直之人,可惜愚忠,倒也無防,他老了,什麽也做不了。”


    “王爺,末將也隨您一起去。”


    “不必了,你不是快要成親了嗎?渝白川,你要好好的對待芊芊郡主。”


    渝白川鄭重點點頭,“末將明白王爺的意思了。”


    曹炟對這個回答都不滿意,歎息了聲,“渝白川,我希望你是真的明白了。你對我的忠心我是明白的,但是不希望這個忠心毀了你的終身幸福。男人對女人好,是應該的,在即將到來的亂世之中,她們才是最可憐的。”


    渝白川神色微動,似有感觸,又道:“末將明白。”


    *


    安歌自見過曹炟,心內就無法平靜,腦海裏隻是在想著與曹炟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有一日居然不由自主地念起詩句來,“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剛剛念叨完,就聽得拍掌聲,卻是曹煜進來。


    安歌連忙請下安去,曹煜道:“安大人,你這詞兒念得很好啊。”


    安歌忙道:“隻是最近翻了幾本閑事,偶爾看到這句,覺得挺順嘴,便念了出來,倒教皇上笑話了。”


    以前安歌念詩,全是囫圇吞棗,對於其意不求甚解,這次這句卻是從內心裏自己溢出來的,是以那念詞的神情語氣便有不同,這卻讓曹煜想起了曾經那個剛剛下山,隻會看些風水堪輿之類的書籍,第一次接觸到美妙詩詞的人兒,她念詩時便沒有安歌剛才那麽深有體會似的神情與語氣。


    也是因為這樣吧,他總覺得,那個人兒對情情愛愛,亦是一知半解,因此最後雖是死了,或許也沒有受多少傷吧鯽?


    他卻不知,越是對情感一知半解的人,卻越會陷得深。


    這時,他的目光掃過安歌手上的書卷,卻是一本《葬法倒杖》,從書名就知道裏頭絕不會有美妙的詩詞了。不過他也不揭穿,隻道:“你一個女子,成天看這些書,不會無聊嗎?”


    安歌笑道:“此道博大精深,隻怕學習不完。”


    曹煜又道:“安大人,你能先行預測一下,這次我邾國與東且彌的戰爭,誰勝誰負?”


    關於曹炟出征東且彌的事情,安歌其實也聽說了,隻是一直沒有勇氣去卜卦,畢竟戰場之上,風雲突變,很多細小的因素也會導致最終的結果並不是預想的結果,若卜出來,曹炟最終死於戰場,她當要如何呢?


    這時放下手中書籍,拿出卦缽,搖了起來。


    曹煜見狀,亦是坐了下來,與安歌麵對麵。


    一會兒,安歌將卦灑下,隻見六枚銅錢兩反四正,東西五而北南一,卻是個吉卦。


    “這上麵說什麽?”曹煜問道。


    “恭喜皇上,乃是大吉卦。”安歌道。


    “是嗎?是有多吉呢?”曹煜進一步地問道。


    其實此卦乃是漸卦十二,乃大吉昌,戰事停之兆,不管誰勝誰負,隻怕三年來的這場戰事終於要停了。然而見曹煜注目於已,似乎要求個細節時,安歌的心裏卻謫估起來,此戰三年未停,曹煜已經用盡了身邊之人,依舊沒法子退敗東且彌的烏弋山,若不是萬不得已,絕不會用曹炟。


    隻是曹炟一出征,就戰敗東且彌,隻怕又是件功高蓋主的大事兒。


    曹炟此次出征,雖有凶險卻也是機會,從卦相上看大利於他,隻是他若大吉昌了,皇帝曹煜便不開心了。


    想到這裏,她斟酌著道:“凶險是有的,會用鮮血換來短暫的安寧。”


    她言簡意賅地說出表麵的釋意。


    曹煜點點頭,“那是自然,每場戰爭都免不了要流血。一將功成萬骨枯,朕心中自是有數。”


    二人默坐了片刻,曹煜又道:“這次的主帥是朕的五弟,想必你已經聽說了,若你覺得需要去送送他的話,朕可以特赦你去送他。”


    安歌神情淡漠道:“不必了,齊王出征,送行之人想必很多,卻輪不到安歌這廂。”


    曹煜眸子裏漸漸地溢出些溫柔,“安歌,你與他這樣的拉開距離,是因為顧忌著朕嗎?還是真的與他就是普通的朋友?”


    安歌笑道:“依皇上看呢?”


    ……


    安歌果然沒有去送曹炟,倒是因為與曹煜的兩次談話,換來了可以自由出入禦書房的權力,便是曹煜平日裏辦公的地方,後麵卻有個很大的藏書室,內裏典藏了很多的古籍甚至是一些舊檔,這讓安歌欣喜若狂,總覺得能從這裏頭找出很多自己需要的東西。


    後來她聽說,曹炟出征的時候,果然是風光無限,一路百姓歡送,似把結束戰事的希望都押在他的身上。更有青樓女子列隊歡送的奇景,說是那日的香脂灑滿了整個安陽城,而曹炟那威風稟稟的主帥裝束,也令安陽城的女子們再一次沉迷,大概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後


    頭竟出了大事。


    總之,曹炟走了,安歌表現平靜,甚至都沒有去城頭走走,一如繼往地在皇宮內過日子。


    沒人知道,安歌在藏書室內一角,捧著書發了整天的呆,如同神魂被抽走般。果然是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心頭隻歎,曹炟你這冤家,定要好好歸來。


    *


    關於靜妃娘娘的長信宮之事,似乎也有了些眉目。


    那日,她又來到長信宮,隻見正有工部的人帶著苦力走出來,生心好奇,見了姬靜姝便問,是長信宮內在進行修繕嗎?


    姬靜姝點點頭,“是在新蓋皇子宮,這事是經過了皇上的允許的。因為本宮不希望孩子生下來後,卻要遠離我,我要他在我的身邊長大。”


    安歌卻想起一個常識,民間有傳,家裏貴婦有孕,不得動土木,動土木便是動了孩子的根基,反而於孩子和大人皆不利。


    “帶我去看看吧。”安歌道。


    姬靜姝應了聲,便帶著安歌到了皇子宮處,卻原來是從前的一片宮苑,要改造成為皇子宮。宮院門楣殘存,上書“楓丹苑”三字。安歌來到此門下,便覺得這駁斑模樣格外淒涼,讓人見之滄然。


    舊宮苑已經完全打開,碎磚石堆在一邊,麵前卻有兩個挖到地下的方形深坑,上麵雖然已經蓋了石板並用柱子撐起來,安歌還是看得很清楚,這兩個深坑形如棺洞,陰深而潮濕,讓人看著很不舒服。


    安歌圍著這坑出來的深坑轉了一圈兒,神情越發凝重。


    姬靜姝問道:“七妹,是這裏有什麽不對嗎?”


    “娘娘,即是要蓋皇子宮,為何要挖這兩處?”


    “這是將來要用作庫房的,想必我兒隻要一出生,便會得到大量的賞賜,這兩個秘室便是藏寶之處。”姬靜姝說的坦然,卻也是實話,皇帝的第一個孩子,無論是女娃還是男娃,想必都會是掌上明珠,介時皇帝的賞賜,妃嬪的巴結和大臣們的供奉,絕不會少,有兩個倉庫實在是平常得緊。


    安歌卻搖搖頭,又道:“此處宮院是由專人設計的嗎?”


    “工部的那大人是屋宇設計的大家,那家五代都為邾國曹氏服務,這皇宮內苑的改建及修繕多數由他親自出麵設計,是以皇子宮這麽重要的地方,當然也是交於他設計。七妹,是有什麽問題嗎?”


    “暫時還不能確定,需要進入內裏瞧瞧。”


    姬靜姝眼見此處幽深,還沒有正經梯子,再加上自己有身孕,當下道:“本宮派人和你一起去。”


    安歌點了點頭,“也好。”


    安歌和幾個宮人順著搖搖欲墜的木梯進入此處,可能是因為挖得太深,因此洞底積水,一股陰濕逼人而來,隱隱的,覺得這陰濕中還有什麽異樣的味道,幾個宮人立刻捂住了嘴,一宮人道:“安大人,這洞內空氣不暢,不會積水成障氣吧?”


    另外幾個聽了都一臉懼怕,安歌卻很肯定地說:“不是障氣,沒事的。”


    她又往前走了幾步,這才發現此庫房真大,若是這兩個庫房建好,幾乎等於皇子宮就建在兩個庫房之上,這若在風水學上是相當不利的,兩庫房猶如棺洞,極易聚陰,住在兩個棺洞之上的人,自也好不到哪去,輕則疾病纏身,重則少年夭折。


    這是一般建築大家都能明白的事情,那大人一家五代從事建築,不可能不知道,這令安歌皺起了眉頭。


    當下捏訣卜卦,一卦下去,此處乃是極凶之位。


    而且是每個方位都凶,斷絕生門。


    安歌心裏不由暗暗地吃驚,就算是屋宇建在棺洞之上,陰陽相爭,也不至於一個生門都沒有。造成這樣的結果,除非是有人在這裏做了手腳,形成死沉的小氣場,這才能關閉生門,陰氣成倍激增,所造成的傷害也是成倍的加大。


    安歌馬上明白,此皇子宮的建造非皇子之福,而是有人暗中設計,要皇子的命呢!


    從深坑裏出來,安歌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姬靜姝的肚子之上,孩子尚未出生,就已經有人算計,深宮內果然步步凶險,可憐幼者難存。


    “七妹,如何?”姬靜姝問道。


    “我們先回去吧,待我再仔細查驗一番,才能有結果。”末了,卻又道:“娘娘,您現在懷有身孕,且莫要在這種工地之處走來走去,隻防苦力不小心傷人。”


    姬靜姝笑道:“知道了,謝謝七妹的關心。”


    從長信宮裏出來,安歌便在想,改建宮苑乃是工部負責,那大人又是建築負責人,此事與那大人脫不了幹係,隻是這那大人的聲名安歌早就聽說過,一家幾代皆落個清廉的名聲,並且家裏的子孫也都還在為朝廷服務,未曾聽說過有什麽不對,這卻為何要害皇子呢?


    安歌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不覺竟走到前殿來,正好遇到宰執唐環,唐環見到她立刻拜了下去,“安大人。”


    之前,巫靈逸與她在皇宮內鬥陣,唐環提醒她小心,這份恩


    情安歌還記著,這時道:“唐大人,好巧。”


    唐環笑道:“前次見麵,您還恭喜唐某得官四品,不負重望。今日再見,卻是唐某反而要恭喜安大人,得官三品,果是女中豪傑。”


    “唐大人見笑了。”身為邾國的第一位女官,安歌的確有令人羨慕的本錢。


    “剛才見安大人神色凝重,是否遇到什麽事?不知唐某能幫上忙嗎?”


    安歌聽聞,眼睛一亮,這正是嗑睡著,就有人送來了枕頭般,的確令人心喜。於是請唐環到花園中一逛,二人邊走邊說,安歌問起的便是有關那木拉大人一族的事情,唐環身為宰執,果然對這些官員都有一定的了解,雖然不知安歌為何問起,還是很認真地說了些有關那木拉大人的事情。


    這那木拉果然如安歌之前所聽聞的那樣,為官清廉,家族裏大大小小的為官者也不少,但少有高位者,像那木拉大人繼承父蔭,在工部因為對建築方麵的精通而有些稍微超然的地位,已經是那家地位最崇高的人了。


    最近因為皇子宮的建造,此人的確又被人議起,但畢竟官職卑小,因此並未引起什麽大的注意力。


    安歌正想著,這也實在太普通了,一個普通的為官者,為何在害皇子?


    卻聽得唐環又道:“但是據我所說,那木拉這個人,卻不怎麽普通。早前就聽說他開始研究有關風水和建築的關係,因為這方麵的研究,使大家更重視他的建築方位學,也就是說他的地位又高了,這次建築皇子宮,也是靜妃娘娘和皇上一致點名才把這個任務交給了他。”


    安歌暗忖,莫不是研究這方麵的東西,反而走歪了?這一切隻是他的無意之舉?


    想到這裏,又覺得不可能。


    就算是普通的大家,也不可能犯這種低級錯誤,況且裏頭明顯被動了手腳,此時戾氣重重,這宅子蓋起來也不能住人啊,隻怕蓋起來之前就要出事,一個建築大家會犯這樣的錯誤?安歌不能信,可是從唐環所說的事情裏,又找不到什麽蛛絲馬跡,隻是微微地歎了口氣道:“唐環,我還想讓你幫我查一個人,不知道你願意不願意呢?”


    唐環笑道:“隻要安大人信得過我,我唐環自不會推拒,於我來說隻是順便而為。”


    安歌卻又猶豫了起來,其實她想讓他查查楊筠鬆此人,即她的師父,她總覺得,師父若沒有死,他的消息或許從宮中可以得知。然而畢竟還是太冒險了,最後隻告訴唐環,對之前燕氏一族的事情非常感興趣,因為君山大陣中還有未完之事,因此想讓他暗中打聽一下。


    唐環應了下來,沒有問安歌為何要打聽,有些時候,知道的少點反而安全,他雖涉官場不到兩年,卻已經深諳此道。


    告辭了唐環,安歌回到了明翟閣,進入了屋子裏,鬱鬱地坐在鏡子前,心頭太多不解之事。就在這時,鏡子裏忽然出現了一個人影,安歌吃了一驚,待要回頭,那人卻已經欺到身前,“別動,否則立刻殺了你。”一把匕首已經抵在了安歌的身後。


    “你是誰,想幹什麽?”安歌問道。


    這個人所站的角度非常奇特,她能看到一個影子,穿著的也是普通宮人的服飾,然而她卻看不到她的臉。


    “我家主子讓我轉告你一聲,莫要多管閑事,免得給自己惹來殺身之禍。”此人聲音陰惻惻的,而且尖細,從聲音判斷應該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女子,以這年齡,若真的是宮人,也是俗稱的老人兒,宮裏老人兒雖然多,但因為安歌現在就是管著這些人的,心裏頭已經大概有了個範圍。


    當下問道:“什麽事,不太明白?”


    “以安姑娘這樣的聰明,竟不知是何事嗎?”


    “莫非,是皇子宮之事?”


    “你知道就好。”


    “可是皇子宮尚未建成,本大人不知那裏有什麽不妥。”


    “真的?”


    “自是真的,不過經過你這麽一提醒,我倒要再去瞧瞧。”


    話音一落,就感覺到腰眼處的匕首往前紮了下,她嘶地吸了口氣,忙道:“這位姐姐,我是跟你開玩笑的,我隻是個弱女子了,哪敢與你家主子做對。”


    那人聞言,匕首稍微往後撤了下,之後便緩緩地往後退去,“安大人,記得你自己的處境,我隨時都可以進入此間殺了你,你凡事要三思而後行,懂得識時務者為俊傑之言。”


    隨著她的聲音淡去,安歌驀然回眸,隻覺得簾幕輕輕動了下,她連忙追去,簾幕後頭空空如也,卻哪裏有人在。


    安歌再次坐在了鏡子前,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暗忖,“倒是好嗎,還沒怎麽樣便引來了殺手,看來真的有好戲唱哦。”


    這邊廂,安歌才被威脅,馬車裏的曹炟已經被惡夢驚醒,驀然醒了過來,看看天色已經是晌午時分,行官便在外麵問,是否停下埋灶做飯?曹炟嗯了聲,便感覺馬車停了下來,他從馬車上走下來,想到夢裏的情景,便有些許的不舒服,這時副官走來,向他道:“王爺,探子回報,往前二


    裏路似有埋伏,卻不是官兵,有可能是劫匪。”


    曹炟回頭看看自己的隊伍,雖然是分批前進,但總體來說約有八萬大軍,哪個劫匪敢劫這樣的隊伍?


    此時道:“派人過去圍了,收編到隊伍中。”


    副官愣了下,“收編?”


    “難不成將他們殺了?他們亦是我邾國子民,怎能隨便殺之?當然驚走他們也未嚐不可,隻是這樣一來卻害了後來的過路人,不如收編入軍隊中,讓他們為自己的國家出點力。”


    副官連連點頭,“還是王爺想得周到,我這就派人過去。”


    從在這裏落角,到飯做熟,剛好可以吃的時候,副官已經帶著一大票人過來了,果然是用綠色樹枝偽裝自己的強盜,卻是老少青壯都有,一支極為雜牌的隊伍,為首一人穿得格外破爛,到這時候了還在囂張大喊,“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若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齊王爺您也真是的,我當回強盜容易嗎我?你居然派軍隊收拾我!”


    曹炟聽得這聲音耳熟啊,揮揮手向副官道:“將他帶到本王麵前來。”


    副官在那人身後推了下,“走!給王爺請安!”


    待那人走到近前了,曹炟終於看清了這個人的麵容,腦海裏出現了一些往事,不由地笑了起來,沒等那人拜下去,他已經連忙將他扶住,“原來是鬼俠聶玉郎,你這俠士做的厭煩了,竟當起強盜來了?”


    聶玉郎哈哈一笑,“就知道王爺定還記得我聶某!”


    這時又聽得一個聲音道:“還有老兒我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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