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澤暴跳著罵人,呂管事是個老成慣了的,心知丁侍郎那邊還不知什麽情勢,藍如琳明目張膽的登門,聽說所乘馬車十分華麗,身後有所倚仗也說不定,因此朝下頭仆役使個眼色,仆役便匆匆去外頭開了門迎進藍如琳的馬車來全文閱讀。兩個人關在書房裏也不知說了些什麽,丁侍郎麵上帶笑走了,藍澤便傳了話到秦氏這邊,讓她給藍如琳置辦嫁妝。說是藍如琳要嫁給丁侍郎第三子為平妻,照著五千兩左右的嫁妝置辦,出了正月就過門。


    秦氏聽了愕然不已,“怎麽是平妻,那丁家少爺已有妻室了?再說五千兩的嫁妝雖然實在不多,可家裏現在哪裏拿得出那麽多錢。”


    如瑾就知道是這個結果,那丁崇禮家中早有妻子,卻又在外麵不幹不淨的,否則上一世佟秋水怎會毅然返鄉,原是發現自己被騙之後不甘做妾做外室,這才與之一刀兩斷。也不知藍如琳起初知不知丁崇禮有妻房,也許對她來說,隻要能進侍郎府就是好的罷,總比那家縣令強。


    “你去跟侯爺說,內宅裏沒有銀錢,讓他自去外頭騰挪吧,再不濟京中不是還有兩間鋪子麽,等他挪來銀子母親才能給五妹置辦嫁妝。”如瑾朝那傳話的婆子吩咐一聲,又問,“五妹既然要按正式的規矩出嫁,侯爺還有別的囑咐是不是?”


    婆子尷尬笑道:“是,侯爺說明日就將姑娘接回家來,過了年再嫁出去,正讓人給她收拾屋子呢。”


    待得婆子走後,孫媽媽忍不住皺眉:“自己做了那樣的事還有臉回來,聘為妻奔為妾,與人私逃出來的,養成外宅這麽些時候,虧得還能做平妻,又是戶部侍郎府,家裏金山銀海的,倒是便宜了她。想起以前她跟她姨娘做的那些事,真是老天不長眼,給她這麽好的前程。”


    如瑾沒說話。藍家名為侯爵之家,內裏早就虧了,近來的功勳也還當另說,這丁侍郎拿著好好的嫡子取個庶女做妻,雖不是嫡長子,也難為他能應下。而且在這個藍澤被申斥閉門思過的當口,他不躲著,偏上趕門來攀親,到底打什麽算盤。


    丁家意圖想不透,但對於藍如琳來說,卻未必是什麽好前程。藍丁兩家雖然暗中拿此事當正經婚嫁來辦,但藍如琳畢竟是私奔出來做外室的,能瞞著不知情的旁人,還能瞞過家裏麽?首先那丁夫人就是不滿此事,否則也不會派婆子過來撇清了。等藍如琳過了門做丁夫人的媳婦,還不知會受到什麽樣的對待,何況丁崇禮身邊還有原本的正妻。


    秦氏道:“我也不操那麽多心,侯爺要接她回來住,就讓她住著。左右一兩個月的事,這麽大的宅子,各過各的便罷。”


    “母親這麽想就對了,咱們好好的過了這個年,理旁人呢。”


    許是婚事有了眉目,藍如琳倒是很痛快的就回了藍府,藍澤派人去接,她立即帶著原本使喚的仆婦們回來,男男女女足有二三十人。進了家門跟跟藍澤態度好了許多,不像前次那樣對仇人似的,起碼能開口叫一聲“父親”。藍澤看她氣也不打一處來,隻見了一麵就打發她進內院了。


    四姑娘藍如琦住在西側原名望翠軒的院子,她住進去自己將名字改了靜院,將月洞門上刻的“望翠”二字也給鑿平了,當時氣得藍澤不行,後來也管不了她,任由她去。這次藍如琳回來,藍澤著人收拾了靜院不遠處的芍芸館,與藍如琦比鄰而居。


    給秦氏請安之前,藍如琳先順路到靜院走了一遭,吃個閉門羹,藍如琦根本就不給她開門,兩扇烏漆木門關得緊緊,隻讓婆子隔門說自己要靜修,不見外客,並祝賀她喜得良緣。藍如琳在門外挑釁半晌,裏頭再也沒人理她,最終隻得悻悻而去。


    到了明玉榭,秦氏倚在軟榻上歇著,即便穿著棉衣腹部也明顯隆起很高,藍如琳進屋一眼瞅見秦氏的肚子,臉上笑容稍微滯了一滯。


    如瑾坐在一旁給秦氏剝香橘,細細摘橘瓣上的絲絡,抬頭時將她神色的異樣看個正著,遂開口道:“上次就說五妹養氣功夫欠佳,幾日不見還沒什麽進益,你既然看著母親懷孕不悅,何必又裝出那笑眯眯的樣子給我們看。咱們私下裏見麵就不用做那些虛禮了,你在家裏住的這段日子,咱們兩相無事便好,其他的,裝也沒用。”


    藍如琳帶著笑容靜了一會,吸口氣,將笑散去了,揮手打發身邊其餘仆婢退出去,隻留了香蕊在跟前,然後露出冷冰冰的臉色來,“姨娘在青州受苦,你們日子過得倒好,雕梁畫棟住著,金杯銀器用著,一家子和和美美,太太還懷了身子,真是,嗬嗬!”


    如瑾將摘剝好的橘瓣放到秦氏跟前的水晶小碟子裏,拿了濕帕子擦手,神色淡淡,聽了藍如琳尖刻的話,一雙籠煙長眉動都未動,“宅子是皇上賜的,器物是內務府置辦的,你若有什麽不滿,隻要找得到門路,盡可跟皇家發泄去。至於劉姨娘,上次已經和你說了,種因得果,你再不平又有何用。今日你初進家門,來給母親請個安也算盡到禮數,日後就不必來了,你不耐煩看見我們過的舒坦,我們也未必歡喜你來,過了正月你自去過好日子,丁家之富庶想必能讓你過得比我們更舒坦。”


    “你當我願意來麽?”藍如琳朝秦氏福身行個禮,“這次來是想請母親做件事,將我姨娘從青州接過來,你們不高興看見她,我自己給她在外置辦宅子過活。”


    孫媽媽立在秦氏身邊,肅著臉說道:“五姑娘離家日久,連規矩都忘光了,這是和嫡母說話的禮數麽?要求太太辦事,你倒趾高氣昂。”


    秦氏懷著身子,自己注意著輕易不動氣,眼見藍如琳這般也沒惱怒,隻說:“劉姨娘是侯爺禁足的,要接她來京你還是去求侯爺,至於接不接的來,來了住不住藍家,我說了不算,你說了也不算,一切看侯爺和老太太的意思。你也看見了,我現在這樣子,哪有精力管這些事。”


    藍如琳微惱,目光在秦氏隆起的腹部停駐片刻,咬牙道,“太太不願意我也不勉強,隻要您不橫加阻攔就好,侯爺那裏我自去說。您要養胎就好好的養吧,祝您最終能平安生下來,中間不會出岔子。”


    “藍如琳,你聽著。”如瑾從椅上站了起來,語氣驟然冷如窗外湖麵寒冰,“我隻當你這話是說著玩的,你也別真琢磨什麽歪門邪道。董姨娘現在何處,小彭氏現在何處,你好好的打聽清楚的再過來。你自去吧,我也祝你最終能嫁進丁家,中間不出岔子,更祝劉姨娘能好好活在青州,平安過年。”


    “你……”藍如琳豈能聽不出如瑾話裏的威脅,立時瞪眼,卻冷不防撞入如瑾幽深冰冷的眸子裏,心底不由一顫。


    那眸中冷意猶如覆滅一切生機的秋霜,寒浸浸的,飽含警告,讓她心中剛升起的一點惡意瞬間消滅了幹淨。董姨娘和小彭氏的事她隻聽說過皮毛,還未知道詳細,然而被這雙眸子逼視著,她什麽也不敢多想了。


    “蔻兒,送客。”如瑾再不看藍如琳一眼,轉身回了秦氏身邊。


    讓一個小丫鬟送客已是極端不拿人當回事,然而藍如琳再沒底氣跟如瑾爭執糾纏,隻冷冷哼了一聲,跺一跺腳,甩袖走出了屋子。


    “碧桃,派人留神著她最近的動靜。”如瑾吩咐。


    碧桃應道:“是,奴婢著人一刻不停的盯著,萬不會叫她算計什麽。”


    “她這樣的人還算計什麽,色厲內荏,又沒成算,等以後進了丁家由著人家婆婆和正妻收拾她去。隻這一兩個月盯著些就好,莽撞人做莽撞事,防著她一時糊塗而已。”


    秦氏伸手摸了摸如瑾額頭,輕聲道:“別管她了,病剛好些,好好養著吧。”


    如瑾失笑:“退燒好幾天了您還摸什麽,這幾日雞湯牛湯的吃得我反胃,再補就該上火了,我覺著自己都胖了。”


    “胡說呢,哪裏胖了,自從春天掉進池子裏重病,你這就沒再胖起來。”秦氏看著女兒清瘦的小臉心疼。如瑾原本臉頰微潤,現今越發單薄,身形也瘦削,冬日裹著毛棉衣服還不顯什麽,夏天那時候很是瘦了一陣。


    如瑾笑道:“那明兒您吃什麽我就吃什麽,您給腹中孩兒補養,我也要沾光。”


    說著,她將手放在母親腹部輕輕撫摸,恰好裏頭小孩子蹬了一下,嚇了她一跳。秦氏忍不住笑:“看,小家夥不高興了,誰讓你這當姐姐的跟人爭吃食。”


    最近胎動越發明顯,如瑾附耳在母親腹部貼了一會,裏頭又動了一下,如瑾便笑:“該是個活潑愛鬧的孩子吧,未落地就鬧騰的歡實呢。”


    滿屋子人都笑起來,秦氏看著眉眼含笑的女兒,撫著隆起的肚子,笑意之中也含了一絲憂愁。女兒已經滿十四了,親事還沒有著落,也不知將來會許個什麽樣的人家,做母親的未免憂心。


    然而對於如瑾來說,此時此刻已經十分美好,沒有什麽缺憾。前路不明,母親與腹中寶寶能安穩度日,就是她最大的幸福。


    ……


    臘月十八這天,藍老太太醒的比平日早了許多,吃完早飯竟也沒犯困睡覺,精神抖擻的命人去叫幾個孫女。之前已經定了這日要回劉家探看,東西車馬都已經備好。


    如瑾早已收拾的齊整,見了延壽堂來傳話的人,朝秦氏笑道:“那女兒這就去了,原本還想著老太太會把這事睡忘了呢,到底是心魔難除,竟這麽精神。”


    秦氏親手給女兒穿好外衣,又罩了新做的羽紗狐皮鶴氅在外頭,叮囑道:“那邊不知道什麽情況,看老太太這架勢倒似嫌隙不小,要是人家不高興接待就早些回來,數九寒天的別凍壞了。”


    如瑾將熱乎乎的手爐緊緊抱在懷裏,笑道:“放心吧,要是老太太路上睡著了,我就叫人把車趕回來。”


    帶著丫鬟婆子們來到延壽堂,老太太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一疊連聲的催促快些上車。藍如琳也在,穿了一身大紅文錦西番蓮織金鬥篷,同去做客。


    見了如瑾前來,藍如琳斜眼瞅瞅她的鶴氅,揚臉道,“三姐姐這衣服半新不舊的,出門落了侯府體麵,讓人以為咱家沒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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