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屋子雖然不大,但裏邊卻有一扇門連通著另外一間,緊緊關著,如瑾正是朝著那扇門說話。


    可是他突然說出這樣的話,讓她一瞬間完全懵掉了。她能容忍他隨意的曖昧的調笑,將之歸為一個風流之人的習慣,卻不能容忍他鄭重其事的說要娶她,隻因……她完全接受不了這種情意。


    他讓她想到皇帝,想到前世,想到屈辱和血腥的結局。她剛才在綢緞鋪的小屋子裏很是失態,她明白她失態了,口裏說的那些指責的理由,連她自己心底也是不承認的。可她還是說出來了。


    不能再和他接觸,絕對不能。如瑾一麵不停和自己說著,一麵卻想起長平王兩次認真的對談。他告訴她許多事,耐心的,仔細的,不嫌她問得沒頭沒腦。他本可以不說,他是王爺,他沒有這個義務。


    閨房裏收到的紙條,還有今日的生辰禮,他一直在關心她,如果說那是一個慣會招惹閨閣小姐的人常用的手段,他何必又和她討論朝政朝臣,誰見過用政務事勾搭女孩子的。他是在利用她嗎,她又有什麽可被皇子利用的,整個藍家又哪裏值得別人這般費心了,連皇帝都是隨意將藍家拈來拈去不當回事。


    所以,他是真心的?


    可他是那人的兒子。


    一來她不想和天家商氏再有關係,二來現實也決定了兩人不可能。


    如瑾腦子裏亂糟糟的,各種想法亂冒,矛盾而淩亂,一直到了馬車停在藍府內宅門口,碧桃輕輕推她的身子呼喚。


    “姑娘,到家了。”


    碧桃試著將如瑾頭上遮蓋的風帽拿開,借著燭光看見如瑾蒼白的臉色,頓時唬了一跳,伸手去摸她額頭,“是在外頭受寒了嗎?”


    “沒事。”如瑾推開她的手,起身下了車。碧桃連忙跟下來,扶了她進院。後頭車上幾個婆子提著買回的料子跟著,到延壽堂時恰好老太太睡著,如瑾讓婆子們拿了東西進去,自己帶了碧桃往回走。


    “姑娘,這料子還給老太太留下麽?”因為聽掌櫃的說是如瑾自己挑的生辰裏,碧桃抱著雲霞錦詢問。按理說外出買了東西回來該給老太太過目,但今日臨走時老太太讓如瑾自己買生辰禮物來著,因此這匹緞子直接拿去後麵也可以。


    院子裏的燈籠飄搖著,忽明忽暗的光線打在錦緞上,呈現不同的光芒,不同的美。如瑾盯著那緞子默了半晌,最終道,“拿回去吧。”


    碧桃趕緊叫小丫鬟傳了軟轎來,一路將如瑾抬回了香雪樓。打發蔻兒去給秦氏報平安,碧桃幾個手腳利落的伺候如瑾梳洗躺下,見她神思倦怠,幾個丫鬟都沒敢多問多說什麽,隻道她是累了,早早讓她休息。


    秦氏打發了孫媽媽過來瞧看,見如瑾睡下,孫媽媽才放心回去複命。這一夜窗外北風呼嘯一晚,如瑾也在夢裏奔波驚悸了一晚。離重生最初的日子越遠,當初的恨意越淡,或者是被時光消磨了,或者是深藏在心底未知的角落了,總之如瑾早已不再被夢魘糾纏,不會在睡夢中被瀲華宮的血色驚醒。


    然而這一夜,血光又染紅了天空,深秋裏的落葉掩映下是嬪妃們牙齒森森的笑靨,皇帝和長平王的臉孔交織變換著,血痕也會突然轉變成流光的雲霞錦緞。不斷從夢裏驚醒,再不斷陷入昏睡,這個夜晚出奇得漫長,漫長到睡夢中如瑾都開始期盼天明。


    到了起床的時辰青蘋過來叫起,意外的發現如瑾發燒了。“快去請大夫進來,先別驚動太太那邊,該是昨日出去受了風寒。”


    腿腳最快的蔻兒蹬蹬蹬就朝前邊跑,碧桃跺腳抱怨:“昨日都怪我沒看好姑娘,竟然睡過去了,該早點讓姑娘回來才是。”


    秦氏那邊用完早飯還不見如瑾過去,打發了飛雲過來瞧,一見如瑾燒得雙頰通紅睡在床上,飛雲將要說的話也吞下去了。


    “怎麽了,太太那邊有事嗎?”看她猶豫,碧桃輕聲問。


    飛雲道:“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等姑娘好點再說。”


    “可是丁家的事?昨晚回來我聽蔻兒說了,姑娘還不知道,先別告訴她。”


    碧桃兩個咬耳朵,床上如瑾卻醒了,睜開眼睛問道:“丁家什麽事,可是關了那倆婆子,她家打上門來?”


    青蘋端著細粥和小菜進屋,聽見言語勸道:“姑娘別操心了,發著燒呢,養好了身子再管那些雞毛蒜皮。”


    如瑾卻從床上坐了起來,示意青蘋過去喂她喝粥,朝飛雲道:“有什麽事姐姐都說了吧,昨日父親可跟母親鬧過,丁家有沒有再來人,你不說我心裏惦記著也不能好好養病,將事情早點處理了,心平氣和的養著才好。”


    她目光堅定,清瘦的小臉燒得紅通通,卻不肯躺下。碧桃深知她的脾氣,隻好讓飛雲說了。


    “昨日太太捆了那兩個囂張婆子,侯爺知道後的確過來發了一頓脾氣,但後來知道婆子說的話,侯爺也氣得不輕,要不是太太叫人攔著,他自己先去打那兩個婆子了。外頭送婆子來府的車夫久等不見人,跟門房上打聽也沒人理他,他自己就回去了。到了下午太陽快落山的時候,丁侍郎夫人帶了好些個家丁來府門前鬧,說咱們府裏關押她乳娘,侯爺閉門不理,約有小半個時辰丁侍郎來好說歹說將丁夫人哄回了家,後來又專程過來賠罪,侯爺沒讓他進門。姑娘回來不久前,丁侍郎剛剛離開。太太昨夜和孫媽媽商量了很久,不知道該將那兩個婆子怎麽辦才好。”


    如瑾靠在軟枕上,一小口一小口吃著清粥,聽完了飛雲的敘述,暗道丁侍郎果然有些懼內,夫人鬧出這麽沒體統的事情,他都不敢拿出威風來彈壓,還得哄夫人回去,在人家府門口真是將臉都丟盡了。


    長平王果然沒有騙人。丁家是這個情況,看來派往藍如琳那裏盯著的人是白派了。如瑾默默歎了一口氣,隻道:“丁侍郎知道過來賠罪,看來不想將事情鬧大,一切看他的意思了。他若是息事寧人,咱們也就放了他家的人,現在先關著吧,等他表明意思再說。”


    “可惜侯爺不肯讓他進門,隻說是他家少爺拐騙了五姑娘,若不給個合理的處置,侯爺要參奏他。”


    如瑾又咽了一口粥,輕輕笑道:“侯爺想怎麽鬧就怎麽鬧去,他要是真參奏了才好,將家裏醜事擺給那位看,那位覺得他越荒唐無能,咱們家越是安全。”


    碧桃不放心:“萬一丁侍郎被侯爺勾出了火氣,也要將事情往明裏捅,鬧起來吃虧的可是五姑娘和咱們府呀,這種事人家頂多說那丁三少風流,五姑娘可就是不顧廉恥了,五姑娘怎麽樣奴婢都不管,但她帶累了姑娘您的名聲可如何是好。”


    “莫擔心,休說我不怕這個,主要是事情不會是那個樣子,丁侍郎不會鬧大的。”如瑾閉門養了一會神,又開始吃粥。


    碧桃擔憂的追問原因,如瑾笑笑沒說話。藍澤不讓丁侍郎進府,最著急的可不是丁侍郎,自會有人過來。而丁侍郎此人能一路見縫插針擠到戶部高位,自然不會隨便得罪別人,即便那人是處境有些尷尬的藍澤。如瑾已經能預感到事情的結局了。


    退一步來說,即便事情最終與她所想大相徑庭,即便真的帶累了自己的名聲,她又有什麽可害怕的呢。前世那樣的汙名她都背過,眼前這點子事,都不值得她動心思。


    大夫進府來看了診,開了治療風寒的方子,飛雲見如瑾身子虛但精神還好,也就回去秦氏那邊複命了,隻說如瑾昨日累著了,今天想賴床多睡會,秦氏不疑有他,叮囑廚房按時給女兒送飯菜。


    如瑾用了食物和湯藥,躺著閉目養神,和丫鬟一句兩句的閑聊。這日下午如瑾的燒便退了,用過晚飯精神更好了許多。這一場病她自知大半起於憂思,因此日裏盡量不去胡思亂想,隻當什麽都沒發生過,調整著心情,連帶著病也好得快。


    晚飯過後不久,大概是衙門裏家裏都妥當了,丁侍郎又到藍府登門拜訪,藍澤依舊是不見客,隻讓呂管事去門口說了幾句不中聽的話。


    消息傳進如瑾這裏,碧桃嘟囔道:“侯爺還要冷著人家到什麽時辰,姑娘總是說雖然咱們家身份似乎高些,但根本不能和實際掌權任職的官吏相比,侯爺怎麽就不明白呢,讓人家侍郎老爺連番吃閉門羹,日後對咱們家沒好處不說,眼前這事擺明了女方吃虧,人家好言登門跟你賠禮,你還不趕緊坐下來商量善後,非得逼著人家把事情鬧大怎地。”


    如瑾笑道:“你莫急,且等著看吧。”


    丁侍郎那邊被攆走不久,到了掌燈時分,藍府門外又來了一輛馬車。門房上的人上前詢問,就聽車邊跟著的婆子道:“五姑奶奶回府,還不快些開門迎接。”


    門房仆役想了半日也沒明白五姑奶奶是誰,還是領頭的機靈,回想起昨日丁家婆子在府裏散播的話,撒腿就進去稟報了呂管事。待到消息傳到藍澤那裏,氣得他當場就摔了一個平日十分喜愛的玉鎮紙。


    “孽畜!還敢腆著臉回來,還敢自稱姑奶奶!把她給我捆進來,侯爺我要親自打死她!”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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