纓秀又轉回了賈家,找了自己的夫君。


    賈修珩剛剛聽說紀家被抄家之事,也焦急萬分。新婚還未出月,竟出了這樣的大事,聽說紀府的家產都被官兵抄了入了國庫,紀大人是生是死還要看清點的結果。


    賈修珩又去找了父親,賈大人為太仆寺卿,掌管車馬,在朝堂上根本說不上話,更沒機會覲見聖上,哪裏還有什麽法子。出了這樣的大事,竟無人可求,想來想去,還隻得纓秀去找紀老太太的外家,劉副督統了。


    大獄內,不知坐了幾個時辰,纓寧隻覺得過了好久好久,看著小洞外的天空漸漸暗了下來,一旁的纓姚由大哭變成了抽泣,到現在已經沒了表情。流了一日的淚,纓寧早就口幹舌燥,肚子也叫了起來,舔了舔嘴唇,幹裂地難受。


    紀老太太現在狀況更加不好,臉色已經有些發青,嘴唇幹得都粘在了一起。


    紀夫人站起來抖了抖鐵鏈子,對著外頭喊道“:官爺,官爺?能給口水喝嗎?”


    獄監外頭隻傳來獄卒耍酒令的吆喝聲和牆上火把的撲哧聲,根本無人回應。


    纓寧也跟著起身敲起來了獄門。


    “夫人別費勁了,那些獄吏才不管我們死活。每日放飯放水都有時辰和定製,除非死了人或每日的巡視,輕易也不進來。你們若在這麽敲下去,說不定他們進來就是一頓毒打。”隔壁的婦人說道。


    纓寧沒想到這世間竟還有這樣的地方,在上頭官員聽不到聖上看不見的地方,就成了幾個小小獄吏的天下,在此作威作福起來。


    紀夫人即悲涼又痛恨“:那如何是好?我家老太太麵色不好看,怕是不大好,我們一日都未進食了,這裏連口水也沒有。”


    婦人安慰道“:夫人小姐們稍等等吧,獄中每日隻送一餐飯,應該馬上就有人來了。”


    紀夫人聽她這麽說,也頗無奈,她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還有這麽一日。


    果然過了半刻鍾,外頭就有聲響了。幾句窸窣問候後,兩個婆子拎了兩個桶進來了。


    穿著灰衣麻布的婆子朝裏頭瞥了一眼,又來新人了,這大獄從來都不缺犯人。也不知裏頭關了哪家的官家夫人小姐,看著衣著就是大富大貴的,姑娘個個長得標致,真是可惜嘍,進了這地牢,不是死刑犯就是被關到死的,進來了就再難出去的,無論之前多少富貴,進了大牢,就都一樣了。


    餓了一日,獄中女囚接過盛了米湯的碗,就著幹癟饅頭就狼吞虎咽起來。


    纓寧看到兩個婆子走過來,求了求“:媽媽能不能給口水喝?”


    另一個胖胖的婆子看了她們一眼,有些不屑,這樣的人家都能被關了進來,該是犯了多大的事兒啊,等上頭判下來也是死罪,早晚都是等死,遂也沒理她,徑直打了兩大碗粥,放了幾個饅頭就要走。


    纓寧急了,忙忙褪下手上的玉鐲子遞了過去“:媽媽行行好,不過討碗水喝,我祖母快撐不住了。”


    胖婆子一看,是個玉的,她是個俗人,看不出玉的好壞,想著官家小姐身上的東西該不會差,正在猶豫著要不要接,纓雪見狀生怕那婆子走了,也忙摞下自己手上的細銀鐲子。這下那胖婆子倒拿得痛快,連著那個玉的也一起塞到了懷裏,隨後給她們遞了碗水。


    纓寧心裏苦笑,真是有眼不識金鑲玉,錯把茶壺當夜壺,那個玉鐲子是上好的和田白玉,一隻鐲子能賣個上百兩,都能去挖口井了,現在堪堪換了口水喝。


    “母親,喝口水吧。”紀夫人端了盛水的粗碗往紀老太太嘴邊送,紀老太太吃力地張開嘴,才喝了一口就奮力地咳了起來。


    紀夫人忙放下碗,幫老太太順了順背,老太太又喝了兩口,身子才感覺好了一點。


    纓寧一看那米湯,稀稀拉拉的,哪是能喝得飽的。兩個姨娘也都一日沒進食了,掰了半個饅頭分了,準備啃起來,才咬了一口便吐了出來,竟是酸了的,仔細一看,外麵還長了綠綠的青斑,瞬間就覺得反胃,幹嘔了幾聲,肚裏空空的,差點連膽汁都快吐出來了。


    那樣的饅頭哪是人吃的,七個人隻能就著兩碗稀米湯,每人輪著喝兩口,稍稍填了填肚子。


    一天滴水未進,即使那個米湯泛了點黴味,纓寧蹙了蹙眉,也喝了兩口。幾個人都不敢多喝,想多留些給老太太。老太太體弱,這般渴著餓著怕是真難熬過去。


    推推讓讓喝完了米湯,大家才舒服了點。纓雪和纓姚靠著姨娘坐著,因著剛剛耗子的事,誰也不敢往角落裏去,都擠在了一處。


    纓寧靠著牆邊,隻能呆呆望著頭頂巴掌大的天空,外頭已經漆黑一片,今日沒有星光也沒有月光,入眼的就是四四方方的烏黑夜色。她不敢躺下,隻能僵坐著。外頭不知何時下起了雨,雨勢漸大,雨水透過方窗洞被風吹了進來,砸到窗台上,又濺到地上的草堆,她又往裏挪了挪,聽著雨聲,心裏反而安心平靜了,閉上眼,今日發生的事在腦子裏一遍遍地回放:紀府全是官兵,房屋被打砸搶奪,紀府被封,戴上鎖鏈上了囚車,官差的無情嗬斥,下人的驚恐萬狀,母親的無奈絕望,百姓的指點嘲諷……


    聖上有旨,紀家滿門抄斬。


    纓寧在刑場見到了披頭散發的父親和哥哥,另一頭是祖母、母親、姨娘、姐姐,個個被五花大綁。壯漢手上的大刀鋒利又晃眼,叫人不敢直視。菜市口的百姓指指點點,扔來了爛葉子臭雞蛋,嘴裏罵著貪官該死的話。她想捂著耳朵,可怎麽也捂不上。


    沒想到寒秋裏的日頭還這麽烈,曬得她抬不起頭來。


    午時已到,行刑!


    大漢含了口水潤了潤刀,刀被高高舉起,砍向紀義淮。


    手起刀落,身邊響起了淒厲的叫聲……不要!


    纓寧沒坐穩,一頭栽倒在地,驚醒了過來,嚇得渾身是汗。


    “寧姐兒?”紀夫人擔心地看著她。


    原來是個噩夢。剛剛那一聲慘叫是哪裏傳來的?


    “啊!……”又是那恐怖的慘叫聲。


    纓寧起身躲進了母親的懷裏,帶著哭聲“:誰叫的這般淒慘。”


    纓雪和纓姚也被嚇醒了,驚恐萬分。


    “定是哪個可憐人被用刑了。”一個幽幽的聲音響起,是旁邊的婦人。


    “可是犯了大罪?”纓寧問道。


    那婦人嗤笑道“:進了這大獄,被獄卒用刑是家常便飯,屈打成招都是稀疏平常,不然這一樁樁一件件的案子,哪能輕輕鬆鬆地審完,又如何清清楚楚地結案?”


    纓寧不可置信“:這天子腳下,京都皇城內,還有這般黑心之人?”


    “我說姑娘你還小,沒見過世麵。這暗無天日的地牢,連粗使的婆隸都不想進口來,何況是上頭的達官貴人?你們剛進來不知道,這裏的獄吏是吃人不吐骨頭的。”


    “這如何說?”


    “獄吏靠著幾兩月例過活,這如何能滿足得了他們的貪得無厭?單單就算酒錢都不夠了。為了搜刮銀兩,對牢裏的囚犯用刑,直至把他們身上值錢的東西都刮了個幹淨,這還不算,囚犯若家裏有錢,送些銀兩到他們手裏也還罷了,若家裏窮困潦倒,那這個囚犯要麽想法子籌錢,要麽被折磨致死。”


    “人死了都沒人管麽?”纓寧沒想到在大獄裏竟然還有這樣的醃臢事。


    “獄吏也不傻,那些上頭有吩咐的,自然不敢動,不過用用小刑搜刮搜刮銀兩也就罷了。若是個死囚犯或者扔在獄中無人管的,打死了就打死了。獄裏死個人何其平常,隻說他是畏罪自盡了,或者說是病死的,又有誰真正去查?”


    大夥兒震驚。


    外邊一聲聲可怕的哀嚎伴著皮膚被烙的焦味傳了進來,還有鐵烙刺燙地扔入冷水裏的撲哧聲,鞭打聲,聽得纓寧渾身發麻。


    她又想到纓宣和纓弘被關押在另一個地方,也不知是不是在一起,父親到底怎麽樣了也一無所知。她聽得心驚肉跳,就怕外邊受刑的是自己的哥哥和父親。如果真是他們,肯定沒人再來送銀兩給獄吏了,他們一家子都被關在了這裏,難道最後都要被私刑折磨致死麽?


    那淒厲的哀嚎不知過了多久,才逐漸停歇了,許是獄吏打累了,又許是犯人鬆了口,又或許……那個犯人被打死了,纓寧不知道。她隻能盯著窗外發呆,雨還繼續下著,隻是變小了。夜裏寒冷,凍得她瑟瑟發抖。她與母親姐姐靠在了一起互相取暖。


    纓寧眼睛再不敢閉上,雨漸漸停了,盯著方形的天空,天邊泛起了魚肚白。


    她終於在大牢裏熬過了第一夜。


    南書房內,聖上召了刑部尚書,大理寺卿、廷尉、大皇子、五皇子商量雲城貪汙案。


    “聶丞相包庇嫌犯,現已被朕囚禁於相府。雲城一案,大理寺已提上了紀家和楊家的供證折子,抄的家產林林種種列了百來頁,朕很快就能給天下百姓一個交代了。隻是這紀義淮和楊建崢,你們看如何處置?”炎宸看到父皇雖語氣平淡,但從緊握折子的拳間,可以看出其怒氣的隱忍。


    刑部尚書說道“:回聖上,這種大罪按律例應當滿門抄斬。”


    “不可!”炎宸脫口而出。


    玄翰看了看五皇子,“:雲卿,你說說看。”


    炎宸被自己的衝動嚇了一跳,想了想說道“:父皇,紀義淮和楊建崢貪汙不假,罪證確鑿,理當問斬,安撫人心。可他們的家眷何其無辜,從大理寺呈上的證狀來看,他們貪得的銀兩並未入府,而是在外頭購置田產房地。紀府的賬目記得明明白白,規製用度都有據可依。若因禦史之責讓老弱婦孺擔這貪汙的罪名,何其可憐?父皇您向來推崇仁治,又有先帝釋罪在先,兒臣覺得女眷不得不恕。”


    這話也是在心裏尋思了良久,炎宸即敢這麽說,也揣測了父皇的心思。父皇要辦紀義淮,不過是個手段,順帶揪出同樣貪汙的楊建崢,而他真正的目的該是聶丞相才對。現在丞相被軟禁,地位恐不保,以紀義淮的罪名也必須得死,可紀府家眷死不死便無所謂了。還有重要的一點,是炎宸敢這麽說出口的原因,聖上為削弱丞相勢力,而布局抓了紀義淮,讓紀義淮送了命,那勢必該有補償的心,炎宸就賭父皇的一絲絲愧疚。他這個父皇向來疑慮重,他卻冒著有違聖意,引來猜忌的危險出口相薦,到底還是不想她有事的……


    玄翰眉頭緊鎖,良久沉默,突然將手裏的折子往禦案上用力一扔,沉聲嗬道“:紀義淮和楊建崢聯手吞了朕這麽多銀餉,死罪難逃。身為官員後宅女眷,吃穿用度,進項出項的銀兩,哪一樣不是朕給的?家裏老爺做出這樣的事,主母難辭其咎,就算沒有共犯,知而不報那就是包庇。再說,這後院用度裏難道就沒有貪來的?朕不信。”


    炎宸緊握雙拳,心裏咯噔一聲,難道自己猜錯了?


    大皇子炎禹越聽越急,紀義淮死不死的他不管,可聶家是他祖父家,聶丞相是他的外祖父,母妃聽聞這件事已經幾日幾夜沒睡好覺了,而能幫聶家說得上話的官員都被父皇查辦了,他知道此時自己最不能求情,卻是實在沒辦法了。


    “父皇,紀義淮罪該萬死,可聶丞相並無大錯啊,未能早日發現貪汙之事卻是疏漏,可父皇將整個相府的人都軟禁起來,確實是嚴重了。”


    “哼。”玄翰一聽大皇子這麽說,氣急反笑“:並無大錯?我看最錯的便是他!楊建崢的銀餉從何而來?還有虧空的銀兩又去了哪裏?這麽大的虧空竟能瞞天過海?誰人之錯?朕軟禁他已是看在他舊時的功勞和你母妃的麵子上了,若真查起來,第一個掉腦袋的便是他!”


    聖上大怒,炎禹再不敢說一句,幾個官員也戰戰兢兢。


    炎宸知道炎禹急不可耐而口無遮攔,此話惹怒了父皇,遂開口求情“:皇兄不過孝母心切,才脫口而出,望父皇息怒。”


    玄翰順了口氣,涼涼地說道“:還是皇後賢惠,教出皇子也是明事理的。”


    炎禹見父皇竟當著眾臣和炎宸的麵這麽說,這不明擺著埋汰他麽,頓時麵上就不好看,隻覺得炎宸不過在濫充好人,想讓父皇另眼相看而已。


    眾人退出了南書房,玄翰一人獨坐,這布了一年多的大網,終於收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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