紺青跑了進來“:七姐兒,竟真的被你猜著了,你猜猜珠姐兒藏哪兒去了?”


    纓寧看紺青如此激動,也猜著了幾分“:可是在清涼小閣?”


    “姑娘隻猜對了一半,婧珠確實是在清涼小閣被找到了,隻是鑽了洞逃跑了,但你如何也猜不著她鑽了什麽洞。”


    “什麽洞?”


    “犬洞呢!”


    纓寧一聽就傻眼了,一個姑娘家,竟爬了犬洞?若是二姐現在聽到,還不笑話死她?


    紫棠聽了也難以置信,好好姑娘家,這、這成何體統?估計這種事也就婧珠才做得出來吧。


    婧珠貪富貴,早在她入府那會就看出來了,可纓寧沒想到她竟然是這樣的人,母親也待她不薄,幾個姐兒也沒冷眼對她,她卻苗到不好的勢頭就逃了,還逃得這麽不堪,真是個沒良心的,也不知她一個孤女獨自一人出去,如何生存。


    纓寧歎了口氣,現在父親的事情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何苦又去想婧珠的事。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出去是好是壞,是挨餓受凍還是富貴逍遙,都不關她的事。


    紫棠卻道“:連婧珠都知道紀家不好了,姑娘還不與我們說麽?”


    紺青笑容也一收,巴巴望著纓寧,不管紀家出了什麽事,她必不會逃的。


    這個節骨眼上,婧珠鑽犬洞一事惹了大家一笑,怕是苦中作樂吧,事情過後隻覺得萬分悲涼。


    纓寧愈發嚴肅起來,該麵對的還是要麵對的“:我同你們說了,你們萬不可出去胡說,這……”


    “姑娘,大事不好了!外頭官差進來了!……”


    纓寧一個激靈,癱坐在地上。


    “小姐!”“小姐!”


    外頭婆子還沒跑兩步,便被石階絆倒在地。月白也沒心思去扶了,急急問道“:出什麽事情了?”


    “官兵已經進了紀府,手握令牌,說是要抄紀家!”


    屋子裏頭幾個人聽的清清楚楚,到底還是來了。


    兩個丫頭急得團團轉,紺青拉著纓寧“:女婢這就收拾東西,咱們逃出去吧”


    “咱們去找夫人和老太太,她們必不會眼睜睜看著官兵抄了紀府的。”紫棠慌亂地說。


    要能逃早就逃了,還用等到現在?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我竟沒想到來得這麽快……”纓寧一摸臉上,竟全是淚,許是害怕,許是絕望,眼裏湧出的淚水沒完沒了。老太太沒法子,父親也沒法子,連皇後娘娘都沒法子了,她們後宅女子還能有啥辦法?


    兩個丫頭沒想到七姐兒心裏竟藏了這麽大的事情,如今她們知道了,卻已經晚了。


    府裏整個炸開了鍋。


    官差手握聖命,進來便把所有人給控製了,一點都不留機會。


    官兵的領頭手握令牌對著眾人喊道“:聖上有令,紀禦史牽連貪汙之案,罪證確鑿,現革職入押,待三司問審後再判其刑。其妻母兒女一幹關係人等收監待審,家奴遣散,家產籍沒……“


    後頭官差說了什麽,紀夫人卻什麽都聽不到了,腦袋嗡嗡作響,險些栽倒過去。


    而紀老太太則兩眼一黑,昏死了過去。”老太太!“杏之和緋紅哭得眼淚鼻涕一處流,死死掐了老太太的人中,過了半刻鍾,紀老太太才慢慢地睜開了眼,眼前依舊是一群官兵和慌亂的紀家人,一時老淚縱橫,紀家真的大難臨頭了!


    纓雪、纓姚、錢姨娘和安姨娘見這場景,完全蒙了,如何也不肯相信聖上要抄了她們紀家,還以為官兵進錯了地方,等到官兵一個個抓了人,看到老太太和紀夫人麵上的絕望,才害怕地大哭起來。


    底下的奴才個個戰戰兢兢,跟著命令列好了隊,有膽小的被嚇得魂飛魄散尿濕了褲子,就怕官差的長刀下去,一命嗚呼了。


    紫棠拉住了纓寧不肯走”:我生死都要與姑娘在一起。“


    紺青哭地喘不過氣來,也死活不肯走。


    家奴都要被遣散的,這不走就要跟著被收監,是生是死都無法預料,纓寧如何肯她們跟著。


    ”我勢死要跟著姑娘的!若讓我一個人苟活,那我現在就先姑娘而去!“紺青聽紫棠這麽說,也跟點點頭,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纓寧無法,趁著身邊官差一個不注意,抽了身上的配刀就往脖子上抹,嚇得紫棠和紺青上趕緊跪地央求”:姑娘萬不要做傻事啊!“


    “你們跟了我必是死的,你們若不走,那我隻得害了自己也不能害了你們!“


    官兵見狀,哪能讓紀家姑娘抹了脖子,他們回去如何交差,趕緊就上來奪下了她手中的長刀。紫棠和紺青再不敢激著七姑娘了,這個當口,一個想不開就能做出傻事。


    最終她們還是被官兵帶走了,纓寧永遠都記得紫棠被帶走之前幽怨的眼神和紺青可憐巴巴的淚眼。


    ”你帶兩隊人去裏麵;你,帶上人去搜外頭。上頭發話了,紀家搜到所有的家產都要登記入冊,一碗一筷都不能落了。“


    看著官兵肆無忌憚地進了屋,一陣打砸,花尊瓶器杯一件件往外搬。紀夫人死死盯著屋前梧桐樹上的枯枝,麵如死灰,眼角幹幹的,半滴淚水都出不來,這是她經營了大半輩子的紀府,就這麽沒了。


    纓宣和纓弘住在外院,早被官兵抓上了囚車,所謂男兒有淚不輕彈,此刻纓宣兩眼蓄淚,他的祖母已經這麽年邁,妹妹都這麽小,明年他便要科舉……紀家真的要亡了嗎?


    幾個姑娘躲在紀夫人和姨娘後頭,被帶上了囚車。


    纓寧記得她回頭看到的紀家最後一眼,就是紀家大門被官府帖上了白色封條,赫然寫著查封兩個大字。


    ”真是想不到啊,一個鼎盛之家,頃刻就沒了,往日再風光又如何,還不是聖上的一句話。“


    街坊四鄰聽說官差入府查封紀家的消息,都圍在了紀家的大門口看熱鬧。


    ”貪念害人呐。當今聖上英明,懲治這些貪官汙吏,還我們清廉的世道。剛剛紀府裏抬出來那一箱箱一件件的,可都是民脂民膏啊。“


    ”可憐紀家的小姐,養在深閨,現在卻要被發入獄。“


    ”你莫多想,她們自有她們的去處,不必你來操心。“


    眾人一聽,都大笑起來。


    纓秀還在自己的屋裏看著繡樣,丫頭青碧跑了進來”:奶奶,不好了,紀家出事啦!“


    纓秀扔下繡樣便站了起來”:出了什麽事?“


    ”我聽外頭人說,紀老爺貪汙被捕,官差正在抄家呢!“


    纓秀打了個踉蹌,青碧憂心忡忡”奶奶……“


    纓秀死死扶住桌緣”:快去備馬車!快去!“


    ”哎!“青碧趕忙轉身跑了出去。


    纓寧被關在一個囚車裏,如何有過這樣的遭遇,就算夢裏頭也想不到。她和纓雪、纓姚被母親和姨娘緊緊護在中間,可外頭百姓的指指點點,閑言碎語還是一字不落傳進了耳朵,她恨不得能找條地縫就鑽進去,她隻覺得這是夢境,定是夢!閉了眼,耳邊仍是一陣嘈雜聲,她不想睡了,她想趕緊醒過來……


    等纓秀趕到了紀府,眼前留了個貼了封條的大門,看熱鬧的人群已散了大半,隻剩下空寂的門庭。她難以想象妹妹會如何的難受,祖母與母親又如何去麵對。


    纓秀上了馬車對著車夫喊道”:趕緊駕車去刑部大牢!“


    囚車一路過了西市,沿途百姓紛紛出來看熱鬧。關在車裏就像被萬箭穿心,被眾人眼光剜得體無完膚,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姐,如何能承受,纓雪和纓姚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妹妹,莫哭,你隻當他們透明的,說了什麽話也捂了耳朵不要聽便是……“纓弘在前頭的囚車裏對著後頭喊道,還未說完就被一旁押解的官兵嗬止了。


    後頭的姑娘哭得更凶了。


    ”好姐兒,馬上就到刑部了,再不能被人指點說閑話了,別哭了。“纓寧抹了抹纓姚臉上的淚水,她何嚐不難受,但再難受也忍著,萬不能被人恥笑了去。她蹲了下來,兩手捂了耳朵,隻當不聞。


    囚車到了刑部大獄外,纓寧幾人被送進了昏暗潮濕的大牢。才剛入獄門,一股腐敗酸臭味就撲麵而來,讓她不禁捂了鼻。


    許是看牢的兩個獄卒在裏頭呆慣了,一副輕鬆的做派。見外頭來了人,兩個人忙放下酒盞跑了過來,對著領頭的官差點頭哈腰”:官爺來啦,何事吩咐?“


    “將他們男女分監,單獨關了。”


    “可有啥來頭?”


    “紀禦史的家眷,上頭還未定罪,隻等聖上旨意了,不得讓任何人探視。還有,副司特地交代,不可對他們用刑。“


    臉上帶疤的獄卒朝紀家女眷瞅了一眼,幾個姑娘長得確實水靈。


    嚇得纓寧直往母親身後躲,紀夫人將她一檔,回頭就瞪了那獄卒一眼。


    獄卒心裏冷笑,嘴上卻殷情道“:官爺您放心,小的定看好他們。”


    “還愣著幹嘛,快給我進去!”獄吏凶暴可畏,對著她們嗬斥。


    纓寧跟著母親往裏走,整個空間充斥著糜爛的味道,牢門朽木長期在潮濕的環境下已經發黑,牆壁上杵著火把,火光跳躍,偶爾傳來鎖鏈哐當作響聲和囚犯的嘶吼聲,比傳聞中的閻王殿還可怕百倍。


    進了牢籠,一丈寬的地方,就在角落裏擱了張竹板子,隻得容下一人,地上堆了泛黴的稻草,也不知裏麵藏了多少蟻蟲耗子。幾個人在牢內無處下腳。纓寧記得一路進來,看到獄中女子多為席地而坐,無人躺在那竹板子上。牢籠裏三麵都是厚厚的灰土牆,隻一麵牆上,高高開了個小洞口,外邊能射進來的天光少的可憐。抬起頭,踮起腳尖,也隻能看到外頭巴掌大的天。


    自己還要在這裏邊呆多久?還能出得去麽?


    纓姚哭聲也停了,估計淚也流幹了,小臉低垂,滿臉淚痕。幾個人都沒有說話。


    那獄吏用粗鏈圈了兩圈,鎖了大門,幾個老幼婦孺,手無縛雞之力,還怕她們越獄逃了不成。


    “這牢也進了,也就別矯情了。你們再不是什麽千金小姐,我勸你們都乖乖呆著,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若誰有異心,與我耍小心眼,可別怪我手上的馬鞭不長眼睛!”獄吏似慣例般,對著新進的囚犯都要說一通的話,既然進了地牢,再沒被放出去的可能了,又是嘲諷,又是威脅,終於訓完了話,他才心滿意足地拎了一大串鑰匙離開了,不過也沒走遠,就在外間坐了下來,估計他們定是又開喝了。


    良久,纓寧才說了一句“:我們尋個地方坐下吧,祖母身體怕是吃不消。”


    紀夫人點點頭,可四處一望,哪裏有個人坐的地方“這快近深秋,天氣轉冷,沒綿沒絮,連張能睡的床榻都無,如何能熬得過去啊。”


    這時,隔了一堵牆傳來一個婦人說話聲“:那稻草最是暖和,放心坐在上麵便是。那個竹床就別睡了,也不知上頭死了多少個人,獄牢裏頭死了人稀疏尋常,也不能立即清理了,留許多醃臢東西在上麵也說不準。”


    大家一聽就唬了一跳,離得竹板子遠遠的。


    紀夫人問道“:你是如何入的獄?”


    那個婦人訥訥道“:我是一官員家的妾侍,被主母所害,指我謀害子嗣,被官府抓了,已經被關了十二年嘍……”


    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裏關了十來年,許是認命了,那些話從婦人口中說出來,語氣並無半點波瀾。


    幾個人麵麵相覷。纓姚一聽自己可能也要被關在這個鬼地方這麽久,又忍不住落起淚來。


    紀夫人歎了口氣“:既來之則安之,我不信聖上能將我們紀家趕盡殺絕。”


    纓寧掏出帕子鋪在了草墊上,“站了許久,還是趕緊先坐坐吧,這稻草雖潮,卻還幹淨。”


    當然,這“幹淨”也不過是安慰人罷了,當纓雪被草堆地下竄出來的耗子嚇得跳起了腳,就知道這地牢裏沒一樣東西是幹淨的。


    纓秀坐著馬車趕到了刑部大獄,被門口的官差攔住了去路。


    “官爺行行好,我母親和妹妹都被關在裏頭,放我進去看看吧。”說著,纓秀遞上了銀子。


    那官差一看,必是來找紀家女眷的,麵上沒半分猶豫,推開纓秀拿著銀子的手說道“:閑雜人等不可進,夫人還是請回吧。”


    纓秀以為給的銀子少了官差看不上,遂又褪下了手上的純金鐲子“:我不過就看看,不會給您帶麻煩的。”


    那官差看了純金鐲子眼淚咽口水,可惜了。


    “不是我不講情麵,上頭有話,紀家楊氏一幹人等乃朝廷重犯,除非有令牌和聖上口諭,否則任何人都進不去。夫人你也別為難我當差的了。”


    纓秀急哭了,這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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