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梢上掛著一輪圓月,散出皎潔光輝,樹影婆娑,嫵媚多姿地鑽進窗子來,外麵水聲潺潺順著體內的道道溝壑敲打在疏影心上。


    她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披了外衣在月下獨走,愁思壓身,步伐緩緩,走至小木橋停下來,足下水流歡快,而她遙望頭頂銀月,一頭絲被風拂起,剛要抬手去整理,卻聽到身後傳來一道略帶驚訝的男聲。


    “夜晚頗涼,姑娘也睡不著嗎?”


    她借著月光才看清此人原來是謝唯。這個本該是她未來夫婿的人,英俊消瘦,眉眼間總是含著愁,不似路敬淳那般冷淡,仿如塊溫玉謙和有禮,常常臉上帶著淡笑,極易親近。如果不是惹上這種禍事,想必早已成為眾位女兒家口中念著心裏想的翩翩俊俏郎君。


    這一路朝夕相處,他的一切都被她看在眼裏,放下貴公子的身份努力學做下人們做的事情,隻是骨子裏殘存的傲氣讓他做起這種事來別扭不已。


    “謝……謝大哥也是被煩心事所擾不能安睡嗎?”


    疏影心中複雜,或許對他來說就此斷了過往恩怨也好,待宇文辰一倒就可以安安心心的過日子。仇恨太過煎熬,她一人擔著就好,更何況她早已變心,縱然相認對他也沒有半點男女情,勉為其難的在一起,誰也不快樂。


    “往日時光猶如過眼雲煙,還未嚐到個中滋味,就已經隔了千兒八百遠。趁著今夜月色正好,橫豎無睡意,就出來散一散,順便重溫故夢。”


    疏影看著他笑了笑,溫聲道:“宇文辰如今羽翼豐滿,非你一己之力所能撼動,如果還有心思報仇,隻怕是得不償失。”


    謝唯垂頭低歎,苦惱不已:“我身上無半點長處連宇文辰的身都近不得,遇到將軍前過得是連乞丐都不如隻能四處躲藏的日子,何談報仇?我隻是恨我自己沒用,堂堂熱血男兒不能為家人去找狗賊拚命,卻是貪生怕死地寄居在別人的羽翼下苟延殘喘。”


    他肩膀耷拉下來,無精打采,連聲音裏都是滿滿的喪氣,繼而自嘲一笑:“姑娘想笑便笑吧,我有一肚子怒火,也有將他大卸八塊之心,隻是做不出頂天立地的事來。謝家出了我這個沒用子孫,我無顏麵對先祖。”


    疏影壓在心頭的憂心事有加重的感覺,夜涼涼,讓她忍不住攏緊外衣,片刻後開解他:“遵從自己的本心就好,不是有句話說的好,惡人自有惡人磨,既然無法與他抗衡,那不如坐著等,老天自會給他報應。朝局權利之爭從未停歇過,今日風光無限明天或許是階下囚,沒有任何一個人能真正將權利永遠握在自己手中。自得狂妄之人,有幾個得了好果子吃。”


    謝唯忍不住回頭看她,她的嗓音嬌柔,舒緩中帶著幾分冷意,月亮淡薄的光暈染了她好看的麵部輪廓,陌生又絕豔。


    “我苟且偷生……”


    “除了你自己和宇文辰在意,還有什麽人會關心你為何苟且偷生?想過平淡的日子去便是,沒有人會指責你。”


    就像疏影知道,如果祖父知道她一輩子活在仇恨中肯定會氣的跳腳,一如當初祖父摸著她的頭說:“咱們家阿影長大了要做全京城中最漂亮溫婉的小姐,琴棋書畫女紅樣樣精通,可不要忘記給祖父繡個好看的荷包。”


    這雙本該握筆擺弄細線的手誰曾想會沾染了人血,他老人家定是不願意看到自己這副模樣。


    謝唯和她不同,她在仇恨缸子裏泡大,時刻不忘自己要做什麽,情意這種事,不過是她放任自己追逐了一回,若是不得,隻當是兩人無緣無分。而謝唯貪求的不過是一輩子安穩,報仇雪恨這件事壓在他心上成了負累,不去做對不起枉死的家人,去做又生怕自己再無法看這世間一切,他自己在心上安了把鎖以至於進不得退不出來,生生弄成了困局。


    如今最好的局麵就是不讓謝唯知曉江疏影和江疏河還活著罷,讓他沒有牽掛的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必重新卷入這場紛亂中,她佯裝犯困,笑道:“夜深了,還是早些歇息罷。”


    謝唯看著她的背影消失才露出苦澀笑容,這一夜他舉棋不定,心裏有太多的委屈與惶然無措,沒想到會遇到疏影姑娘。她的話像一束光照亮了他要走的那條路,但願謝家的祖宗能原諒他的自私,便是不原諒也沒辦法,待他活完這輩子再去和他們賠罪。


    疏影回去後躺在床上依舊未睡著,想到彗星大師那句:“一切皆因他而起”,低低笑出聲來。


    &


    一間空曠久無人居的屋子裏彌漫著腐朽的味道,四周靜謐,除卻固定時間有人送飯菜進來旁時孤寂清冷的讓人害怕。


    宇文蘭青快忘了自己在這間屋子裏被關了多久,屋子門窗上都被蒙了黑布,日日夜夜重複的黑暗,隻有在外麵響起陣陣鳥鳴聲才能分辨出原來是白天。


    她不知道是誰抓她,更不知道他們要做什麽,她的心很平靜,這麽幾年除了與路敬淳分別外,沒什麽能讓她害怕了。


    蘭青想起自己當初被父親設下假死的圈套送往外地,清醒後向來沉穩的她大哭大鬧不止,得到的不過是哥哥的好一番痛罵。


    那個時候宇文蘭德說什麽了?言猶在耳,她勾唇笑了笑。


    “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嗎?你為什麽非要一個路敬淳?有我和父親在,你這輩子想都不要想。”


    父親和哥哥都當是路敬淳纏著她不放,殊不知是她下了心思一步一步的走到他身邊,小心翼翼地織起一片屬於她的天。可是這片天此時已經碎得如殘沙一盤,她想盡辦法要回到過去,好在敬淳還沒有忘記她的日子裏將兩人的關係修補好。


    可是蘭青依舊膽怯,她一直躲著他不過是怕在他的眼睛裏看到失望,她無心欺瞞於他,他會不會相信?她最怕的亦不過是兩人之間越來越遠的心。


    蘭青靠在雜草堆上麵,黑漆漆的屋子裏,她睜大眼呆怔地看著看不清的角落,直到門被推開,刺眼的光也跟著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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