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過了用午食的時候,疏影吃了些果子尚能抵住餓。 彗星大師未在多言,而是讓人備了齋飯,隻道用完歇息片刻再說也不遲。


    寺廟中所用菜蔬都是後山自己栽種,味道清淡沒什麽油水卻勝在新鮮爽脆,寺中有規矩,也不過是因著舊日情分勉為其難地給他們開小灶。


    用過飯食,腹中饑餓被驅趕一空,往廂房去的路上經過一片竹林,小徑幽幽,風聲簌簌,有一泓泉水沿著小渠流過,碰到下麵的碎石出清脆悅耳的聲音。再往前走幾步,水穿過幾塊石頭縫隙遠遠流走。


    “這地方倒是清淨,閑來無事到這裏坐坐也好。”


    同行的僧人笑道:“師父最愛來這裏想事情,說心裏敞亮不易被煩憂擾亂心神。”


    路敬淳亦跟著笑,停了步子:“這裏風景正好,我想在此少待片刻,有勞小師傅了。”


    待小和尚走遠,他悠悠道:“你們先去歇息罷,我想自己走走。”


    秦釗和謝唯遵命離開,隻有她還雷打不動的站在那裏,神色淡淡,雙目裏映照出蒼翠蔥綠,鮮豔又耀眼。


    疏影摘了一片竹葉,手指輕撫著葉肉:“你有什麽話想問我?”


    “不曾有什麽問題,你我萍水相逢,隻要你不生什麽心思,我對你的過去並不在意。”


    疏影低低笑出聲,白皙如桃花般嬌美的臉龐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狹長雙眸裏更是媚態橫生。


    “你倒是分得清,我便是那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你也不會在意?我倒也想問問那老方丈是從何處看出我戾氣重血腥味濃的。”


    路敬淳眉頭緊鎖,這個丫頭怎麽越脾氣大?像個炮仗一點就著。她風風火火的往彗星大師院子走,他無奈地隻能跟在身後。


    彗星大師像是料到她會來一般,笑嗬嗬地,疏影何嚐不尷尬,方才才信誓旦旦地說不信,轉身又跑過來,虧得是個女子,這般出爾反爾也不曾被人笑話。


    “不知可否與大師單獨交談?”


    疏影看著正欲一塊進屋的路敬淳驀地頓住,得意地挑眉。


    彗星大師點點頭:“路將軍在外稍等片刻。”


    木門被關上,從開著的窗戶可以看到兩人麵對麵而坐,不知彗星說了什麽,隻見疏影的臉陡然間變得陰沉,那是他從未看到過的模樣,狠戾而又陌生,不過轉眼間就消失不見了。


    他坐在樹下望著西斜的光,想起母親帶他一路顛簸來到此地,隻求保佑家中人平安康健,菩薩並沒有因為母親的心誠給以半點憐惜,親人都已離去,隻留他一人在這世間。


    卻說屋內彗星大師一臉凝重:“姑娘心中鬱結頗深,眉頭從初次相見到現在都未見你舒展,這股怨氣陪伴了你不少年歲罷。一個姑娘麵露狠相,下得了殺手,唯有痛失親人,無所掛懷才會輕易被驅使。一如你剛開始推拒,是你不想任何人去探知你的內心。你有全身心相信的人嗎?”


    疏影淡笑:“大師說錯了,我還有個弟弟,在這世上我並不是一個人。”


    “可你相信的隻有你自己,不會對任何一個人展露真實的內心,包括你喜歡的路將軍不是嗎?世間之事皆因他而起,多少人在其中飽受苦累,隻是這仇怨何時是個頭?”


    “那些枉死之人又何其無辜?大師教導開解其他人便可,我心堅如磐石,非任何人能撼動。不管大師現了什麽,請不要同路將軍提起,容我再多享這片安寧時日。”


    彗星大師歎口氣:“其中糾葛我卻是知曉的,你想必不認識我了,可我看你這幅樣貌生得同當年的江少夫人一模一樣便明了。當年貧僧曾在貴府化過齋飯,得江少夫人心善才未被打出去,你便是那時被她帶在身邊的小小姐罷。由此緣由,貧僧勸告小姐一句早些放下心中業障才好,陷得越深,小姐這一生亦難逃悲情苦痛,何苦來哉。”


    “亦不過是給自己一場心安罷了,大師永遠不會明白親眼目睹自己的親人被殘害是何等悲哀,我苟延殘喘這一輩子勢必要討回公道。皇帝的一句無罪當能如何?能換回我家人的性命嗎?到現在我都不能忘記我娘的委屈與無奈,她一個柔弱女子受了多大的屈辱才保我們姐弟兩人活命。我恨不得讓所有人來給他們陪葬,便是如此亦難解我心頭之恨。”


    “您是這世俗之外的人,這天下大安亦不過是您的想忘而已。掩在暗處的風雨,用不了多久就要來了。”


    彗星大師搖了搖頭:“你如此執著,將來隻會害了自己。”


    “聽聞大師有推算前世今生之法,不知疏影將是何種命格?”


    “縹緲如水中月,鏡中花,空夢一場。”他閉目輕歎隻道:“施主出去罷,勞煩告知將軍一聲,貧僧疲累今日不便再與他敘舊。”


    她的人生隻會是空夢一場?亦或是與路敬淳?那又如何?本就是她心中的癡念,求而不得認命便是。她心裏燃燒的火焰,除非她死,不然永世不息!


    推門出去,他偉岸身影端坐在石凳上,不知想到什麽唇角噙笑,英俊麵容溫柔地像是能滴出水來。大抵是在想宇文蘭青罷,往日種種與他來說是最為惦念的,她苦求又能怎樣?一場鏡花水月而已。


    夕陽隻殘留最後一抹瑰麗身影,如火紅般耀眼的雲彩,猶如他一般,隨時可能從她的人生中消失。


    她張了張嘴,吐出的聲音暗啞難聽:“方丈累了,不見客,你不必等了。”


    她早已將眼淚流幹了,這世上還有什麽事情能讓她流淚,大概是沒有了。她的人生中,沒有了牽掛,即便是被人絞了頭也能笑著去見爹娘了。白書有阿蟬陪著,她不用擔心。


    如果……


    他也偶爾能回頭想起她該能多好?隻是他怕是要她死才好,他們在世人麵前隻能站在對立麵,各有各的理由,唯獨……他隻是見過她本來的樣子而已。


    時間還長,她不知道最終是誰死誰生,如果他死了,她要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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