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山很明白這種時候的疑問句其實就是祈使句。不過人家這麽客氣,他也不是那種氣量狹小的腐儒,便跟著齊楚上了公務馬車,沿著石板鋪就的大道來到遼州城外的第一軍軍部。


    第一軍是李雪鱗的嫡係,自然受到司令官的影響最深。要不是這兒沒有任何一台內燃機,沒有任何一支火藥槍械,隻看建築和軍人著裝的話,任誰都想不到這居然是位於十三世紀的遼東。


    王德山好奇地一路盯著那些身穿黑色夾克,用臂章區分單位,用軍銜區分級別的官兵。這座軍營裏沒有閑人,所有人要麽正在工作操練,要麽是去工作操練的路上。人流就像一張活動的網絡,讓整個營地都像是有了生命。而這張網絡的主節點,自然是那幢兩層樓的石頭房子——王德山沒見過水泥,兀自驚歎這渤海王居然能切割出這麽大塊石材來蓋房子,這得花多少人力!鋪張,太鋪張了,一點都不懂得節儉……


    “這是水泥,是司令官根據西域胡人提供的配方,用石灰、石膏、爐渣碎磚混合而成。”齊楚不認為這種會大範圍使用的材料能嚴格保密,索性對王德山坦誠相告,留個好印象,“水泥製取方便,花費比磚瓦貴,但好在經久耐用,又十分堅固。可惜目前產量還不高,司令官隻優先供給了興建學校和道路所用。好在我們側重野戰,軍中需求也不大。”


    王德山聽到渤海王居然將好東西先給了學校,眉毛不由得挑了挑。這種無意識的小動作自然瞞不過齊楚。既然李雪鱗打算拉攏這位大儒,內務部長自然也要出一份力。


    “王先生大概以為我們司令官是個隻會打仗的蠻夷?說實話,當初他剛當得了這片封國時,地麵上真是一窮二白,倉庫裏也是空蕩蕩的,要用錢的地方又多得很。誰知到司令官不是先忙著擴軍,居然開始在各地大建學校,我們這些部下勸了也沒用。現在教育這個口子已經成了無底洞,一年得往裏頭填三十餘萬兩白銀,比軍餉開支還多。”


    見齊楚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王德山倒撚著胡子思索了起來:“哦……王爺他……不過蓋一間學塾也無需多少銀子。三十餘萬兩?難道這兒新建了近萬間學堂?”


    “這倒沒有。因為限於教師數量,目前為止修建的學校隻有不到一千所。但是司令官普及的是五年製義務教育。隻要是適齡學童,無論男女,不分貴賤,都必須就近入學。學習期間無需承擔任何費用。由政府向教師支付工資,並給學生提供食宿、教材、筆墨、衣被、柴薪,乃至回家的路費,成績好的還能有獎學金。送子女入學的家庭每月也有少量津貼。目前辦學規模隻達到了預期的四分之一。渤海常住人口有一千四百萬,適齡學童近兩百萬。司令官的要求是必須做到五百名學童有一所學校,這就需要四千多所。估計到時候每年的教育經費要上百萬兩白銀了。”


    齊楚一麵歎著苦經,一麵滿意地看到儒生們漸漸瞪大了眼睛。


    由一位準將在軍營裏談教育,這本身就有足夠強烈的反差。而渤海王居然肯掏出幾十上百萬兩銀子供全國的學生讀書,這在曆朝曆代裏都是破天荒的。儒生們喜歡談三代,可是堯帝也好,舜帝也好,禹帝也好,似乎都沒這麽大手筆過。這年頭的國家預算裏哪有教育的份子?要讀書,自己準備鹹魚臘肉給塾師送去。送得起,能讀出頭的,就可以晉身仕途,成為社會精英。真正窮得揭不開鍋的,就活該老鼠的兒子打地洞,繼續在地裏刨食。


    在李雪鱗生活的紅朝,這種情況更加惡劣。教育成了政府斂錢的工具,學校成了官僚手中的搖錢樹,連“水深火熱”的前朝都沒做得這麽絕。雖說年輕人的就業會受到經濟景氣程度的影響,但這不能成為錘子黨打劫本國居民的理由。


    因為有了活生生的反麵例子,再加上郡王殿下親自製訂的《民權*案》中明文規定了人人生而平等,李雪鱗對於推行全麵義務教育有著讓人吃驚的熱情。就連學校教材也是他拉了一套班子主持編寫,假借“我在家看過本書,上頭說……”,把數理化的基礎知識全塞了進去——當然,編寫教材也就罷了,要在遼東和華北找到能教數理化的老師,概率和找到能教數理化的驢子一樣大。不顧胡濤對著預算齜牙咧嘴,李雪鱗亮出重金招募願意當講師的青年參加培訓。現在學校裏數理化教師的工資足足是國語老師的四倍,每年能掙一萬五渤海幣,折三十兩白銀,算是這個時代的中產階級了。


    王德山真的是糊塗了。這渤海王在戰爭中的所作所為,根本找不到“忠恕”二字的影子,殘酷狠辣,比蠻夷還蠻夷。但是一披上王袍,居然立刻放下屠刀做菩薩事,重視民生教育,隱然有勵精圖治的明君之相。


    李雪鱗當初在晉王府中的樣子,老夫子還依稀記得。除了那奇怪的發型,穿上李毅的袍子後倒也英武挺拔,神色溫厚,舉手投足間還頗有些儒雅之風……


    儒雅……


    王德山看到李雪鱗時,記憶中的形象碎了一地。


    偌大的作戰室裏,十來位將軍眾星拱月般圍著一個年輕人。大家衣著上都一樣,全是一身黑皮子,那個年輕人隻是肩上金星多了一兩顆,但眾人麵對他時都打從心底裏顯出敬畏的樣子。


    齊楚在作戰室門口腳跟一磕,敬了個軍禮:“報告。”


    “哦,齊楚,辛苦你了。”李雪鱗轉過身,微笑著走過來,“王老先生,自中京一別後好久不見,您的身子還這麽硬朗。洛水書院還好嗎?您來這兒,是不是對我這後生晚輩有什麽指教?”


    “不敢,草民見過王爺……”


    “老先生,入鄉隨俗,客隨主便,我們這兒不興這套。”李雪鱗一把扶住王德山,不讓他拜下去,抓住老頭的手搖了搖,“您是德高望重的老夫子,要行禮,也該我先來。”


    渤海王似乎挺講道理的,沒傳說中那麽嚇人嘛——王德山的幾個跟班弟子都鬆了口氣。


    “對了,老先生,您不遠千裏來這兒,應該不是為了和我寒暄兩句話家常。晚上請您來我的官邸共進晚餐,之後我們慢慢談。這下午的時間嘛,讓您在招待所幹等著也不大好,就和我一同走走看看,晚上也好有些談資,如何?”


    “但憑王爺吩咐。隻是這軍機重地,草民還是……”


    “哦,沒關係。今天視察的內容本來就要公布。”李雪鱗指指邊上兩個穿著長袍,拿硬筆在本子上記錄的人,“這兩位是《渤海時報》和《遼州晚報》的記者。不不,您不用過去,跟著我就行。”


    李雪鱗習慣了二十一世紀的工作節奏,也不再和王德山多客套,轉過身對著張彪,點點頭:“繼續。剛才你說到步兵的整編遇到問題,具體有哪些?”


    “問題不少。先說一下步兵的兵源。原本我們打算從夏軍中招募,但是……唉,因為你的*子,他們屯田做地主做得不亦樂乎,根本看不上我們這點軍餉。所以目前願意參軍的主要都是流民。他們的身體素質首先就不夠格。”


    “別急,張彪,那些小地主為了保護自己的利益就需要有參政權,要參政就得服役——國防軍的兵役。他們過不了幾年就會來哭著求你了。不過眼前這關確實麻煩。我給你個政策——募兵時寬進嚴出。凡是報名的,來者不拒,進新兵營訓練兩個月,給津貼。津貼我來出。兩個月後考核,達標的錄用為二等兵,豆芽菜都滾蛋。”


    張彪點點頭:“這個*子好,那兵源基本上可以解決了。接下來是裝備的問題。”


    “唉……弓弩不夠是吧?目前軟鋼的產量和質量都很不穩定,這一時三刻是急不出了。工程院正全力攻關,順利的話再有半年可以大批量投產。你這邊先利用現有的裝備訓練起來,規範戰術,等列裝後可以迅速形成戰鬥力。”


    想當初,第三帝國還用卡車掛上鐵皮進行坦克訓練呢,等換裝之後還不是橫掃天下。活人不能被尿憋死。


    “沒錯,所以現在隻能退而求其次,一麵用普通的木弓和竹弓來訓練,一麵先組建你所說的重甲步兵。不過這陌刀重劍也就罷了,連身鎧的供應時斷時續,目前隻裝備了一個營。按照這種速度,要成立一個步兵軍,至少得花十年時間。”


    “重甲步兵就像重騎兵,是戰場上的突擊力量,數量不可能多,一個步兵軍裏能有兩個團就足夠了。倒是輕甲步兵呢?”


    “輕甲步兵的組建還比較順利。在騎兵輕甲上再補幾塊鋼片就有現成的鎧具了,長戟的用*在夏軍中就有現成套路,可以直接照搬。不過根據你要求做的短劍和圓盾嘛……教官們試過之後都認為原本的東西沒*借鑒,需要編一套新的戰*,所以會耽誤點時間。”


    “夏軍中也有用短兵器的吧?”


    “不一樣。夏軍中多用彎刀,重劈砍。但你那直刃劍用來戳刺效果最好,劈砍就不如彎刀了。所以兵刃的招式就要重新來過。那圓盾倒是好東西,直刃劍戳刺時動作大,如果沒有盾牌護著還真有些糟糕,而且我們試過了,圓盾本身也可以敲擊敵人,上頭的突刺還能鎖拿兵器。但這樣一來,劍和盾的招式就要放在一起考慮。目前隻編出五個格擋進擊的動作,教官們天天都在模擬格鬥,估計要一個月才能有相對完備的套路……”


    張彪一邊說,一邊留意著李雪鱗的表情。因為步兵組建的速度遠遠慢於李雪鱗當初的要求,這個軍閥又是不喜歡妥協的主,張彪在做報告前已經有了被狠批一頓的心理準備。讓他有點驚訝的是,國防軍總司令的臉上並沒有太多不滿,神色一如往常。


    李雪鱗當然也不是對落後的進度毫不在意。但現在他已經不隻是個軍閥,一言一行必須考慮到影響,就算要給張彪念緊箍咒,也不能在人前表露出來。更何況這其中確實存在著不少客觀因素。雖說目前的狀況比起他的公開要求來要差了不少,但已經遠遠好於李雪鱗在心中設定的底線。剛才因為要保密,他沒告訴張彪煉鋼已經取得了重大突破。招募各國工匠組成的工程院不久前試製出了性能穩定的高爐和平爐,對遼東礦產的開發也步入正軌,各類礦石在庫房裏囤積了不少。隻是調整含碳量來煉鋼,對目前的工程院來說已經不是難事,大家正在研究的是怎麽用不同的熱處理方*來生產不同用途的鋼材。


    李雪鱗很慶幸自己當初死皮賴臉占了半個華北。在中國,什麽最好使?權力!當上郡王之後,再怎麽窮,雇人的錢總是有的,而且王爺這張招牌也好使得很。登高一呼,各類工匠們從南方乃至西域趕來,不少人身懷絕技。一些李雪鱗以為不可能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技術紛紛亮相。比如曾在中京為他打過兵刃的拐子劉,就帶來了坩堝鋼製*(出現於南北朝,後失傳)。來自關中的吳老六更出人意料。他的家族長年和“石脂水”(石油)打交道,居然摸索出了簡單的分餾技術。當那個用鐵皮、竹管搭建的簡易分餾塔出現在眼前時,李雪鱗甚至懷疑吳老六的祖先會不會也是個穿越者。


    當王爺就是好啊!不用自己帶頭種地煉鋼,隻要用政策鋪路,好東西自然就會來到眼前。


    每次視察工程院的新成果,李雪鱗總是打從心底裏笑出聲來。


    見司令官沒發火,作戰室裏的軍官們都鬆了口氣。張彪指著占了一麵牆的軍用地圖:“總之,現在主要是卡在了裝備上。基礎訓練完成後,隻要裝備能按計劃供應,步兵軍應該可以順通過驗收。但是因為進行這項工作,第一軍的課目訓練有些耽擱,希望以後新部隊的組建可以由專門機構負責。”


    李雪鱗拍拍張彪的肩,笑道:“沒*子啊。機構要多少有多少,隻要一紙命令,明天就可以成立專門的負責這事的。但是人呢?我沒那麽多合適的人才各管一攤。張彪,要是你舍得方麵軍司令的位子,我立刻讓你走馬上任,把全軍的新兵訓練都交給你。”


    “方麵軍司令?呃……這……長官,你說真的?”


    “當然。這個步兵軍形成戰鬥力後,我打算給第四軍的番號,再加上些輔助部隊,和你這第一軍共同組成華北方麵軍。你小子高興吧?”


    “等等,‘華北’?那遼東怎麽辦?”


    “萬邦府整訓中的第二軍有點樣子了,我打算把他們拉到興凱湖邊上,震懾高麗和其他遼東部族,保護後方建設,也作為一支戰略預備隊。第三軍仍留在萬邦府繼續訓練,保持對蘇合昔隻兀惕的壓製。等這邊的事告一段落,讓第三軍把昔隻兀惕的人都殺了,清理幹淨草原作為後方,主力前移到隴右附近,與吐穀渾共同組成西部防線。”李雪鱗走到另一麵牆掛著的中國地圖前,手指沿著河西走廊畫了條線,“那兒地勢狹長,有地表水源。但是人口稀少,難以在前線設立基地支持大軍的後勤。如果敵人主力從西方攻入,硬拚不是辦*,隴右的縱深正適合布置梯次防禦體係,以蘭州—關中為支撐點,利用後勤補給的優勢消耗敵軍。但是嘛……”


    李雪鱗的指節敲了敲三秦之地,苦笑了一下。


    他當然得苦笑。李雪鱗構想中的戰略體係必須要得到關中和華北兩處資源支持。但關中是什麽地方?朝廷的都城,皇帝的辦公室。李雪鱗就算再厚臉皮,也不至於去和皇帝說:陛下,你挪個位子,把這塊兒借我做個戰略後方吧,等打完仗還給你。


    這種與虎謀皮的事倒不是不能做。問題就在於是先打虎還是先謀皮。李雪鱗將王牌主力南移,又納入華北方麵軍的戰鬥序列,接下來要做的事昭然若揭。


    張彪也在苦笑。他從來就沒幻想過李雪鱗會有朝一日改邪歸正,乖乖向朝廷交出權柄。雖然大家遲早都要攤派,但這一天竟然來得這麽快。


    兩個記者正在本子上奮筆疾書,將郡王殿下剛才的話一字不漏記下來。重磅新聞啊!待會兒立刻回報社,加印號外!


    儒生們則是目瞪口呆。這算什麽?你區區一個軍閥,地方政權的頭頭,居然在打著帝國首都的主意,想借皇帝家做後方基地?!反對聲呢?怎麽滿屋子那麽多人,居然沒有反對聲?


    李雪鱗見偌大的作戰室瞬間鴉雀無聲,笑了:“有那麽不可思議嗎?軍隊作戰,自然要後方支持。如果當初沒有大夏境內的補給點,我又怎麽敢讓張鬆迂回到敵人後方發動攻擊?波斯那邊要是打進來了,大家都沒個好,就算我出兵抵禦,難道朝廷連管飯都不肯?”


    原來如此。不少人——大多是些不了解郡王殿下為人的——都鬆了口氣。


    李雪鱗指著地圖,在渤海國南疆,與山東接壤處點了點:“以騎製野,以步克城,這將是我們兵種使用的一大原則。山東有多處丘陵和城壘,不適合騎兵使用。等步兵成軍後,都派駐到滄州、定州附近。”


    張彪打了個冷顫,低聲道:“能不能再緩一緩?”


    難得做一回好人,居然還被誤會了,李雪鱗不禁有點動氣:“緩什麽?再讓那些流寇鬧騰下去,我在南方的商路就徹底斷絕了,難道那時候讓我和土匪去做生意?我花大價錢修的官道,是為了讓土匪來去方便?”


    “呃……流寇?你想的不是那什麽?”


    “難道你希望我想那什麽?”李雪鱗斜了他一眼,“因為這些流寇,黃河沿岸的人口和社會財富急劇減少,已經影響到了我們的貿易。去年下半年,與大夏的民間貿易額逐月下降,首先影響的是稅收和就業。就業率下降,我們的經濟總量萎縮,稅收更少。那些流寇是在和我的錢袋子過不去!那些混蛋竟然有膽子害我破財,你說,我養軍隊是幹嘛的?”


    李雪鱗這番話說得理直氣壯——誰和他的財政過不去,他就用軍隊讓那人再也過不下去。才不管對方是否代表了先進的階級,是否拿勞苦大眾當擋箭牌。郡王殿下覺得這麽做理所當然。縱觀世界曆史,凡是持劍經商的,都走向了富足和文明。隻在嘴上講大道理的,最後基本都被人亡國滅種。


    但是在這十三世紀的古代中國,這種強權思想是被傳統儒學所唾棄的。


    唉,這做人怎麽能這麽不厚道呢?那個表字庭晏的儒生忍不住嘀咕。對於社會不安定因素麽當然是要用大道理來安撫,讓流寇們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事,從此學習聖人之道,洗心革麵。這動不動打打殺殺的,多野蠻啊。俺們是文明人,被人打了,怎麽能報複呢?


    “我受夠了那些流氓無產階級,對流寇用兵也就在最近了。等我這邊物資準備妥當,你就要開拔,先用騎兵消滅對方主力,再用步兵清除殘餘。怎麽打你自己去考慮,隻要能贏,我不管細節。”


    李雪鱗接下來的話讓那儒生差點背過氣去:“不過打下來也要守得住。別和流寇講什麽大道理,那些文盲連字都不認識。對付這種農民起義,我教你三招:一、繳械投降的放回家,抵抗者都沿著官道絞死。二、每收複一地,安排五家連坐,有一家又出了流寇或者資敵,那家人全部絞死,其餘四家去遼東的礦井裏做終身苦役。三、免除賦稅,開倉賑濟,有多少存糧就發放多少,不夠的花錢向大戶人家購買,務必讓收複地區的人民都有飯吃。誰敢囤積居奇、中飽私囊的,殺無赦,家產充公。總的來說,恩威並施,最短時間內恢複社會秩序。張彪,我賦予你對交戰地區實施軍管的權力,好好幹吧。”


    李雪鱗說完,招呼兩位記者上前:“你們立刻回去,把我軍即將出兵剿滅黃河沿岸流寇的消息登出去,越快越好。我剛才所說的三條策略也授權你們兩家刊發。第二和第三軍的調動暫時不公布,別給我的國安部添麻煩,知道嗎?”


    張彪隱隱感到有些問題。今天李雪鱗來這兒是聽他報告步兵組建情況的,怎麽扯到了軍隊調防上去,最後竟成了征討流寇的通氣會?郡王殿下一向喜歡抓住重點,很少跑題,這麽做顯然不是心血來潮。但是用意呢?突然出兵到朝廷的地界上打仗,這麽敏感的事到底是因何而起?


    李雪鱗顯然有事瞞著大家。見兩個記者捧著比黃金還貴重的新聞素材,屁顛屁顛地跑了出去,嘴角浮上微笑。


    “那麽,張彪,今天想和你說的就是這些,有什麽不明白的,你再找個時間,和李鐵膽副軍長一起來找我,咱們私下交流。”李雪鱗整整衣服,和手下的中將軍長互敬軍禮,又同其他高級軍官一一告別,“鐵膽,有空多向你們軍長學學。還有你,赫林,作為軍一級的參謀官,我期待你的成長。啊,陸參謀長,看來你已經上手了。”


    李雪鱗替陸淩整了整衣領,笑道:“委屈你這兵部尚書當一個軍的少將參謀長,真是大材小用了。聽張彪說你對於製定作戰計劃相當有功底。但是計劃的可行性來自於知己知彼,怎麽樣,對我們自己的軍隊了解得差不多了吧?”


    陸淩似乎還不怎麽習慣這身軍服,忸怩了一下,訕笑道:“報告司令官,這……怎麽說呢,這兒和朝廷那邊實在差得挺遠,末將還有不少東西要學呢。”


    “時間不等人,抓緊學。”李雪鱗拍拍陸淩的肩,和其他高級軍官打過招呼,便帶著儒生們上了門外的馬車。


    陸淩早就從張彪處得知,國防軍總司令如果對誰說話直白不客氣,就說明他相信這人,肯給實權。雖說自己原本差了好幾個級別的下屬,現在居然成了頂頭上司,這讓陸淩多少有點不自在。但一個裏外不是人的棄子居然也能成為世上最強軍團的參謀長,陸淩是真正感激李雪鱗。要說用人方麵的氣度,渤海王確實比朝廷強太多了。


    而對於李雪鱗來說,這是很自然的事——一樣要付這份工資,自然得找素質好、潛力大、能創造更多剩餘價值的。什麽出身、山頭、派係,對他來說都無所謂。反正政府係統有齊楚的內務部管著,民間有鐵鷹的國安部盯著,軍隊有韓世烈的軍情處把守,別說區區一個陸淩,就連李衍、胡濤這樣的大鱷都翻不起浪來。


    而這些台麵下的東西自然不是人人都能看到的,所以在普通人眼中,渤海王就成了舉賢不避親仇的真英雄。殊不知,所有能活下來的英雄,身後無不藏著把淬過毒的匕首。


    “各位,我們接下來要去的是興華學校。這所學校目前有著渤海國內最齊全的學科設置,可以說是一座樣板校。現在雖然隻根據義務教育的需要設立了五個年級,但以後將逐步擴展為從小學到大學的十六年一貫製學校。”


    李雪鱗手中的文件夾已經有了興華學校的資料,阿史那哲倫這番介紹是說給坐在對麵的王德山聽。


    李雪鱗見老夫子對他的親衛多看了兩眼,便主動介紹道:“老先生,這是阿史那哲倫,突厥王族苗裔,下一代的可汗,也是我的結拜兄弟。自從會盟各族後,我安排這些年輕一代跟在身邊,讓他們多學學,多看看,到時候也能為自己的族人找一條好出路。”


    王德山看了看哲倫高挺的鼻梁和有些深陷的眼睛,眉頭不由得皺了一下。這個小動作自然逃不過李雪鱗的眼睛。


    “老先生,聖人不是說過,‘有教無類’嘛?”天可汗笑道,“再說了,國家,非一家一姓一族之國家。別說突厥人,契丹人,回鶻人,就算是蘇合殘部,隻要能拋棄成見,與這片國土上的人們共享榮耀與苦難,就都是華夏的國民。我倒是覺得,對於國民的界定來說,比起血統,文化上的認同更加重要。而這個認同也是雙向的,不能隻要求別人用熱臉來貼你的冷屁股。你說對不對?”


    粗俗!身為王爺,說話怎麽能這般粗俗,連“屁股”都說了出來!但是……但是……這倒也確實有道理……


    王德山如果反唇相譏,或者冷下臉來,李雪鱗倒也不會感到意外。儒生嘛,大多是些讀書讀成了榆木腦袋的家夥。而王德山這種儒生中的儒生,自然就該是榆木中的榆木。


    可就是這個一臉皺紋,連外表都像老榆木的儒生,居然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還微微點了點頭,這倒讓李雪鱗微微驚異了一下。


    難道說這老頭兒……唔,如果真是這樣,倒是個送上門來的寶貝。


    李雪鱗打量了王德山兩眼,心中已有了個主意。他很久以前就想做一件事,一件比起改軍製、改官階,乃至改政體,都更加出位的創舉。但一直都沒找到合適的人選。如果這個王德山是大儒中罕有的非榆木腦袋,說不定真能把那件事給辦成了。


    渤海王思索了一下,決定拋出繡球來試探。


    “老先生,”李雪鱗將身體往前傾,湊近大儒,“你認為‘聖人’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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